《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15、第十五章

　　纹月做饭依旧不好吃，非常不好吃。

　　她对糖和盐的把握非常不精准，生抽也会不小心倒很多。每当她仔细地看着菜谱研究新菜色，辰雾就开始回忆第九重天上的美食，仔仔细细地将每个细节都回忆一遍，在0.3秒钟内达到片刻的精神满足。

　　唯一尝着还行的是青椒炒羊肉片。之后她稍微举一反三拓展出了青椒炒鸡蛋，青椒炒肉丝，青椒炒西兰花等一系列青椒炒菜。一旦发现晨雾仙子在抱怨饭菜不尽人意，她便会生气地唠叨每次买菜都抢不过仙人，他们都会快速移动，一阵风卷残云之后，只剩下枯枝败叶，根本买不到好菜；巩心（石头狼的名字，辰雾随便起了一个）这个饭桶一顿就要吃十斤肉；再或者是反问辰雾什么时候才能去天帝的候客厅拿吃的回来。

　　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次，辰雾会厚着脸皮申请补发左轮子弹。因为是特殊弹药，所以得亲自去九重天宫殿领取。在候客厅等待的时候，她便从背包里掏出一摞饭盒，将不得与其它味道混在一起的菜肴分门别类地放入这些饭盒中。最后再拧开离烛在黑市买的那个的装置，把盒饭和其它的菜收进临时子空间。离烛这么爽快地答应借给她，报酬是时不时来蹭几顿饭——显然不是纹月炒制创新菜的那几顿。

　　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她面子还挺薄，见到刺身厨师机械人顶部的红色传感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脸上不禁羞愧地泛了红。她想到宫殿里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与天帝相连，赶忙压低声音对着面前这个桶问候道：“天帝陛下，您……们好呀。”辰雾心想既然是个集体，应该用复数才对。刺身厨师只是沉默地用机械臂上的刀刃，划开鲜嫩的西魔海斑鳞鱼。一片、两片、三片……辰雾只得进一步解释：“我家一共有五张嘴等着吃饭呐……侯客厅的食物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造福一下底层小仙，您不介意吧？”桶型机械人的传感器闪了闪，继续挥动着片刀，没有别的特殊动作。

　　“无妨。你随便吃罢。厨师们说很高兴有人喜欢它们的食物。”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声，辰雾扭头发现是递交子弹的仙子。她讪讪地道了声谢，将银光闪闪的子弹塞进了书包。

　　“你喜欢吃什么？”辰雾身后的刺身师傅问道，它没有嘴巴，发声源是背部简陋的小喇叭。

　　“我喜欢鱼香肉丝；离烛喜欢醋腌椒麻鸡腿；纹月喜欢莲花紫米银耳粥；恐狼单纯的喜欢肉；虎子喜欢烟熏醉鱼；瑚鸢喜欢营养均衡三明治、捏成兔子形状的三鲜水饺、香菜苏打饼干和甜豆浆；司命喜欢莲藕排骨汤……”辰雾不假思索地报出了雾帐府访客们的喜好。她猜想天帝并不知道这些，毕竟初始的灵魂根本没有关于美食的记忆，他这个集体难道就能凭空造出来吗？

　　“瑚鸢也经常拜访？”脚边上的拖地机械人用蜂鸣器类似的电子合成音问道，辰雾只好又将目光投向地面。它的锥形顶部上写着“小心地滑”，正认真地清理辰雾不小心滴在地上的油污。

　　“倒也不是经常，我们会偶尔见面交换纸质的书，也会试着通过仙界邮局写信。在这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还挺有意思的。”晨雾仙子感兴趣地问，“瑚鸢是神还是仙？他仿佛跟以前的我很熟，从没有真正介绍过。”

　　“一个花言巧语的奸商罢了。”刚才的仙子又在身后发话了，辰雾无奈地再次转过身，望着这位满脸璀璨水晶的高科技机器人。它的发声器明显自然了不少，甚至能听出鼻音。

　　“拜托天帝您能不能固定一个机器说话，我都转了好几圈了。”辰雾抱着书包靠在桌子边缘。她今天穿着一条浅蓝色吊带百褶纱裙，上面纹着星星点点的金丝桂花。为了显得庄重，她特地选了件雪花暗纹的镭射斗篷，在太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可是却没有多少人能理解这份庄重）。一旦背上了鼓鼓囊囊的书包，就显得好像在身后背了个镭射龟壳。辰雾只好将书包抱在了胸前。她还偷偷买了和离烛同款的长靴，只是没想到腿没有离烛长，看上去好像蓝纱裙配了条皮裤。

　　“抱歉，线程太多了，选择的时候有点不太精准。”五米开外的寿司机械人开口说话了。辰雾不想再到处走动，反正天帝他听得见，便站在原地问他对于瑚鸢的评价是所有神仙灵魂的集合体一致这么认为的，还是名为天帝的人工智能得出的结论。

　　“这两者没有区别，我即是瑚鸢、离烛、你等等所有神仙，初始选择和权重系统的集体，反之亦然。但是你们后续怎么演化我就不知道了。”仙子机器人摇了摇沉重的脑袋。辰雾想，天帝大概是为了摇头功能，才精准地切换到了高级机器人线路。她仔细想了想天帝所表达的概念，拿无间道来比喻，不论主角之后选择古惑仔还是警察，总有一个卧底前还是警察身份的主角备份（天帝里的一个单元）活在电影里。由此再拓展到所有角色都有这么一个最初始的备份（组成了一个天帝）。

　　“也就是说最初的神仙们不待见瑚鸢？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奸商？”辰雾自己都觉得这个结论有些牵强，也有点滑稽。

　　“首先，集体不分个体；其次，‘最初’这个概念你似乎理解了，但‘神仙们’不完全对。

　　因为我这个集体跟目前所有神仙的集体是不对等的。灵魂们接触到仙界的那一瞬间，所有神仙的选择和权重系统就开始自然演变，每一个被人类命名的最小时间单位（例如飞秒）前后，都是不同的两个个体。”

　　“怎么可能，这跟之前神仙跟我讲的都不一样啊！他们一再强调个体是不会被低劣的时间分割的。曾经、过去、现在这些词都不许我用！”辰雾又感到世界观被冲击了。

　　“你不是想听所谓的仙界高等物理吗？”对方反问道，“宏观来说的确没有时间概念。但从微观的角度，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只要涉及变化，哪怕是移动一小步，都一定跟时间有关。你所遇到的神仙早已对生活习以为常，才忽略了微观的时间概念。”

　　“这个宏观和微观是以什么为界限的？”

　　“我只能说是由环境和个体划分的。其余的你还不能够了解。”寿司厨师机械人在不远处回答，“不能让你过早了解，是心理医生特地叮嘱过的，我把诊断发给了你的朋友，他们答应要守口如瓶。”

　　“那真是谢谢医生了，多亏了医生，我才能一直活在谜语之中。”

　　“我会转达你的谢意的。”可以从一本正经的语气中听出来，天帝是认真地要转达感谢之情。

　　“别……请别告诉任何人。你们集体难道没一个单元听得出来反话？”

　　“尽管初始的灵魂有完善的选择和权重系统，但是仍需要演算数据库里众多的语言数据才能分析出什么是反话。刚才我没有调用数据库就作出了判断，让晨雾仙子见笑了。”天帝语气中带有抱歉和一丝对自己粗心大意的懊恼。晨雾突然觉得，偶尔逗一逗人工智能还挺有成就感的。

　　“假如没有数据库的话，你们集体会不会属于宏观——无时间概念的那一部分？”

　　“的确。机器需要基于各种来源的信息，演算、假设和分配新的权重，这就涉及到通过时间来搭建数据库。除此之外，本集体的根本算法是受定理保护的，永恒不变。

　　一个智慧生物的灵魂往往非常容易被其他事物影响，时时刻刻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漏洞。所以我认为数字化才是真正不会被时间割裂的……”

　　“我就知道你们人工智能想替代智慧生物，站到食物链顶端！”说来说去居然还是老生常谈的人工智能造反的桥段，辰雾腹诽，反正你已经做到了仙界的最高层，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不会有敌我之分，我即是智慧生物的总和。”天帝再次强调。这时候客厅的大门开了，引路机器人摆出了一个请离开的姿势。辰雾看了看折扇，刚刚好过了预约的觐见时间。她抱着书包向外走，却越想越生气，气自己的初始灵魂备份怎么会受这么一个傲慢的人工智能控制。它凭什么称自己为“所有智慧生物的集体”？如果没有智慧生物特有的变化，那它就只是一堆代码的总和而已！它赖以生存的数据库信息还是神仙们日常生活中贡献的呐。

　　晨雾仙子从门口折返回来，半蹲着对地上离得最近的扫地机械人说：“您肯定是联网的吧？如果我稍微对您用一些黑客手段应该不违反天规吧？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牢固。我可是提前通知了，咱们之间就算是单纯的攻防战。”说话间，下一位觐见者从身后大步走了过去。天帝还没有答话，那位觐见者却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大方地问候道：“晨雾仙子，别来无恙？”

　　辰雾想到居然有熟人听见自己跟扫地机械人发起了攻防战的决斗，尴尬地抓紧了书包，硬着头皮转向那位觐见者，讪讪地笑道：“您好，别来有恙。我得了魂逝症，记不得所有的神仙了。请问您是……”对方是个高大的神仙，非常符合刻板影响地穿了件“神仙就该这么穿”的玄色鱼藻暗纹直缀，交颈处和腰封均是灰白色兽面纹。脚下是普通的高筒黑靴。他剑眉星目，气宇不凡；但不苟言笑，表情淡然。这样的扑克脸和瑚鸢那样的笑脸，都让人很难揣摩出内心的想法。他头上是最简单的全束发与……一根非常现代的红漆木筷子。筷子的握柄处是金子打造的，外面一层玻璃镀膜包裹着翠竹的迷你浮雕。

　　“说起来，你得称我一声……”对方正要自我介绍，引路的仙子机器人便走过来打断他的话：“上神，您的觐见时间到了。天帝有要事相商。”对方轻轻颔首道别，转身跟着引路仙子走向通往大殿的走廊。

　　在六重天的饭桌上，愁眉苦脸的辰雾问离烛，到底该怎么理解天帝的话？似乎有很多矛盾点，但想问又问不出来。离烛试着帮她分析：“这里面有几个涉及仙界机密的关键点他一直没有告诉你，所以你才云里雾里的。但因为上级命令，我也不能跟你讲。

　　通过已知的信息分析，天帝是一个集体，由许多个不同的单核处理器组成的中央处理器（CPU）。第一个知识点是，每一个神仙都是一个单核单线程的处理器，再怎么演变也只是优化自身的算法，无法超越由多个内核组成的集合体。

　　第二个知识点是，不管这个单核处理器优化算法是快是慢，都与天帝这个CPU无关了。天帝只能通过每个单核处理器已知的，处理数据的结果，来推算出这个处理器的算法可能是被怎样优化的。怎么样，转换成你那个时代能够明白的理论，就很清晰了吧？”

　　“不光是辰雾，我都好像明白了一些。”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纹月一边吃生姜冰淇淋一边说，“那他之前为什么要把回答说得那么别扭？像个哲学家一样。”

　　“可能作为一个集体本身的说话方式就很古怪吧。你作为一个智慧生物得体谅一个智慧机器嘛。”离烛总结道。

　　“哼，说来说去，智慧生物的地位也不保了。”辰雾十分郁闷地闷了一口释迦果罗勒叶果酒，“我们再怎么智慧，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单核处理器。”

　　“我倒是觉得你得往好的方面想，没有单核处理器，怎么能组成他这个CPU？而且他是曾经的我们，论单核性能，我们更强一些。”恐狼一边吃肉一边安慰辰雾。

　　“其实单核处理器的阵列里好像没有包括你和虎子……”辰雾难过之余仍是委婉地指出了这一点。

　　“不过论单核性能……”离烛思索了片刻，“辰雾可能算是算法劣化的那个单核处理器吧。”

　　“你这个山神要是算法优化得好，也不至于让昆仑山寸草不生吧！”辰雾没好气地反驳道。

　　“好了，再也不借给你子空间装置了。”

　　“拿这个要挟我，你也没得东西吃！”

　　思绪又回到了如今，不知刚才为何会想到这些往事。

　　辰雾嘴里苦苦的，一股药味儿直冲鼻腔。眼前的景致慢慢地旋转，脑海中的各种记忆波涛汹涌，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她处于现实与幻想之间的漩涡中，早已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在回忆，哪些又是正在经历。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冥界，她靠着角落的墙勉强支撑着身子，目光游移在监牢潮湿的砖墙和发霉的地板，突然怀念起家里的饭菜，还有和离烛她们为了酱猪肘打架的日子......

　　一切都得从那封邀请函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