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七年战争》贝比仲

8、名叫萝娜

　　名叫萝娜

　　“真是无聊啊……真是无聊啊……真是无聊啊……”和明媚的阳光完全格格不入的少女的叹息声，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回荡在同样诡异的城堡一角，非常彻底地破坏着一年中最美好季节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看来是五十岁而实际年龄无人知晓的管家先生，也在这不断飘荡的叹息中，仿佛受到感染般，发出一阵阵意味不明地叹息，“幸亏少爷不在家啊，如果……竟然是这样的……啊，真是讨厌……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
　　“所以说不要随便欠人情啊，简先生。”对于这位比自己的父亲还更年长的男人，少女并无丝毫敬意，尽管扮演着对方下属的身份，却因为掌握着某个秘密，而肆无忌惮地讽刺着别人深切的烦恼。“当然，也请不要随便给别人添麻烦！”
　　象是被吓到似的，被称为“简先生”的管家发出与外表完全不同的尖叫，“啊！！！”但立刻借由那直接古怪的说话方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看着这个令人毫无办法的少女，怀着比亚德里亚海还要深的悔恨和挫败，管家再次退回到薄弱的立场，“没有那样的事，怎么会有那样的事！科……”
　　“萝娜。”少女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明，“管家先生，尽管我是新来的，但至少请记住名字吧。”
　　“既然是下属，就拿出一点下属的样子啊！！”被一再践踏的自尊以及荣誉的信念，再次燃烧起管家对于自己职业的某种偏执热情——一定要改造眼前懒散的少女！即便存在不可告人的内情，仍然不想看到自己神圣的工作领地被她破坏。
　　“那样的事，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你，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嘛？”
　　“不过只是应征女佣的基本条件罢了！”
　　“好了好了，总是需要适应期啊，而且不是说看中的是我‘华丽的’工作经验吗？不过说实话，之前的雇主可没这么斤斤计较喔，这一定是贫乏的缘故，王家和小小子爵的差别就在于此，器量啊，果然是因人而异呢。”大概是奇怪没得到回答，少女轻快地转向气得无力反驳的管家，随即露出纯宫廷式的微笑，“呀，我怎么会忘记了呢，柏家一早便已失去地位，连可以奉献忠诚的国家都不存在了呢……”
　　管家发出非人类的叫喊，象是为平息扭曲的愤怒般，猛地丢下她冲出了房间。
　　“啊呀，好可怕，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会被掐死呢……不过，那位先生似乎明白杀人犯不能做管家呢！”少女仍然微笑着，对于被独自丢在甚少人注意的塔楼上层，显得非常习惯，当然若说自言自语的话，似乎也很习惯的样子。
　　少女慢慢走向窗边，开阔视野的限界处是燃烧不尽的夕阳，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妖丽景色，在这片土地上只有片刻展现，可惜的是，身边的人们因为虔诚的信仰，相信了有关美丽的不祥传说，宁可假装视而不见。
　　“是逢魔时刻了啊，有漂亮的标志呢。”继续微笑着自言自语，“大概连琉璃也会被一下子镕掉呢，啊，一定是这样，因为充满了力量，所以才会被害怕呢……”
　　任凭自然的风吹着，目送夕阳烧尽，象是要从其中寻找什么似的，少女始终不曾移动眼神，她的微笑被夜幕慢慢涂上暗淡，但其中找不到黑暗所带来的安宁。终于再度开口，又是轻快的声音，“管家先生是因为被影响到，所以才那么奇怪，一定是那样的，一定是那样没错的！”
　　和之前所作的差不多，就像这样反复说服自己，事实或许存在，但目之所见的真实却取决于内心，只有自己的内心确信，才能够得到安定。
　　讽刺的是，内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不断询问是否安定吗？
　　事实是，只要一日还是洛琳·科尔斯，就始终得不到安定。
　　回想起和夏尔廷侯爵的见面，简直犹如梦境一般。又一次轻易地被说服相信以理性来说简直没有可能的荒诞事情——对于霍凡母亲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比妖怪还要扭曲的存在这样的说法，竟然毫无反驳的意识。不过幸而当时没有进行反驳，因为侯爵拿出的证据并不仅只那一堆文件而已。由杰罗大公亲自动笔留下的半身肖像画，不知怎么会落到侯爵手里，但拜描绘详细之故，可以遥见其人丰沛的女性之美，以及由侯爵指出的另一证据——画中的女人佩戴青绿色宝石，那正是镶嵌于“黑金巨爵”上用以祈求长生的一颗。
　　“很有意思呢，据说那颗宝石之前的名字叫做‘璃翠’。”说这件事的时候，侯爵仍保持不紧不慢的微笑，“没有你手中的‘古铜’那么高傲尊贵的感觉，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最有价值的一颗。”
　　“一定是不如其他的那么奸诈吧，很诚实地提出交换的条件，所以被认为是可以付出最少代价就交出力量的一个，因此才会吸引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人。”想也知道，璃翠八成就是被祈求长生的弗雷德皇帝召唤过的那个。
　　侯爵对此一笑置之。“哈哈，看来璃璃小姐已经了解内幕了啊……”
　　并不屑了解这样的内幕，本身对长生不老没有兴趣。站在天才的角度，光是想到要为了三餐温饱就不得不出卖智力，以至被关在号称清洁地狱的研究室活生生变香菇，就宁可老实的选择顺应天理的人生就好了。但仍然会被侯爵的话所打动，因为生命中存在的是和自己一样有弱点的凡人。
　　“普通人会渴望财富，拥有财富则希望得到地位，最高地位者不免肖想长生，长生者又不堪衰老降临，欲望的螺旋永无休止，正如巨爵上排列宝石形成的圆圈。人类的生命中总有那么多不圆满，因此不断追求完美，不会停止，这就是人类呢。”
　　之后，侯爵询问她的答案，在不断寻找过程中，所确定下来的真心。
　　“啊，那个啊？”仍然明朗而亢奋地笑着，少女的心中有混乱的坚定，“尽管霍凡用奇怪的力量干扰我的心意，但我是宽宏大量的人呢，因此，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这一点我可是非常确定喔。”
　　“嗯，给霍凡幸福。”侯爵似乎有点失望。“真是伟大的想法呢……”
　　“没错！所以这样的话，我就不需要立刻去找那位夫人了吧？璃翠的力量，和我所寻求的完全没关系呢。”
　　“这样说也没错啊，不过不管宝石怎么厉害，缺少巨爵的话，也只是普通的观赏用美丽石头罢了。”
　　侯爵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他闭口不提可以给予“幸福”的宝石究竟是什么，甚至不再泄露丝毫有关巨爵和宝石的线索。仅仅说“璃翠”是活气的宝石，可以带动持有人命运的流动，若是能够得到它，可以激发更多宿命的必然，或许其中就有愿望达成的可能。
　　“不要那么快就怀疑。之所以会请求璃璃小姐去寻找，也是因为命运，王家的诞生之星曾经指出，贵重的宝石精灵会由霍凡生命中重要的女性引导再现。”
　　尽管说得一本正经，却还是令人觉得无法相信，“总之，就是找到了可以尽情利用的人吧，预言是否属实，恕我没有兴趣过问。”
　　“是真的喔。”侯爵又在空中画图，古铜立刻作出激烈的回应。可惜璃璃对于这颗怪异宝石的生命力，已经感觉麻木，而且基本上，她才不信任它的智慧。“古铜就是证据，它和璃翠都是当年随着霍凡的母亲，流入斯科尼亚宫廷。”
　　“还真是有意思的失败品啊。”可惜啊，拥有那么多奇妙的宝物，却不能得到一个代表成功的婚姻。
　　“所以那件事就立刻去做吧。”笑得灿烂，侯爵和阴谋的契合让人叹服，“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需要观察、等待、发现。”
　　对于侯爵的宣布，璃璃根本不相信。但她无法拒绝，第二天便被送离热那亚，回归风尘仆仆的生涯令人消沉，但和最终得到的指示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侯爵为她找到的新工作是女仆——真是“华丽”到会令人以为是重听的职业呢。本身也对被要求出卖体力这样的事，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以科尔斯家百年荣誉为证，绝对找不到出卖体力的先例，即便是被扫地出门的普蕾希娜叔叔，也从事着较为高尚的服装产业。
　　然而侯爵坚持自己的决定，他并不掩饰和克雷堡主人的亲密关系，同时表示对于肖想世交的宝物，多少会有点良心不安——当然这不可信。而他也大大夸赞璃璃的新工作，女仆正是国家机器乃至人类文明正常运转的关键，在王家科学院消除清洁危机的正是她们这群容易被忽略的存在。
　　“实际只是因为女仆是宅邸里唯一到处乱走却不会被怀疑的人类吧。”毫不留情地说出侯爵真正的想法。结果却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深渊。
　　夏尔廷以温柔得阴险的笑意结束会面，“璃璃小姐能够了解，真是太好了。”
　　于是她变成名叫“萝娜”的普通意大利少女，以克雷堡管家简伯特亲戚小孩的身份，顺利成为克雷堡的女仆。城堡的生活和古老阴沉外表完全不同，一直以为至少可以遭遇某种程度的冒险，但除了在仆人间流传的关于柏家的悲惨（奇怪？）主人事迹之外，生活简直无聊得让人难以忍受。简伯特小心翼翼地帮她完成女仆的工作，那份用心与其说是关心她，不如说是在尽力保证自己的工作。
　　“可是确实是无聊到不行。”璃璃的神情再度黯淡，“哎呀，如果是我受影响就好了，至少不会那么无聊啊……”
　　真的无聊啊，没有找到任何和黑金巨爵有关系的实质性物品，甚至连和“璃翠”有关的消息也一点都没有。反而是知道了一些完全不想知道的东西。比如夏尔廷侯爵和这个家族的友谊，以及城堡的主人有个行踪不明的妻子。这一点来看，或许可以得到另一个推断，那失踪的夫人多半是霍凡母亲另一次藏匿身份的把戏。但城堡里据说是堡主夫人幼年时留下的玩具等等又动摇了这个推断，虽然不清楚“璃翠”的力量具体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发生作用，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周而复始的由儿童期进入再开始。
　　“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啊？”以前的流浪就当作增长见闻的旅行好了，偶尔冒出来的伤感也因为了解霍凡的真实身份而变得不那么危险，既然不是爱情，那她就没必要害怕面对，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继续听从夏尔廷的安排？回家乡去，过完学术者固有的平静人生，把有限的生命奉献给无限的真理，这才是从小所受教育勾画出的蓝图啊！
　　“那家伙已经是陛下了，而且似乎没什么问题的样子。”而自己，提出的是“幸福”这种空泛的论题，“反正不是轻易能获得的东西，慢慢来不就好了吗？”
　　“而且……”不该寄望通过非正常手段得到什么，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重点在于一直致力于如何在合理的情况下付出更少获得更多。“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啊！还是回去的话，就说是因为爆炸而丧失记忆好了，被流浪民族收留，跟随他们走遍欧洲，然后在不小心吃到奇怪东西之后，奇迹般地恢复记忆，只要坚持这样的说法，一定没问题的……”
　　“萝、萝娜？”打断她美好规划的声音，来自去而又返的管家先生，“不吃晚饭也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进餐已经成为她生命中少数几个乐趣之一。柏家的厨子和图书收藏室一样珍贵，前者带给她□□的活力，后者给予她心灵的短暂平静。
　　“快点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没关系啦。”应付过太多妄图在气势上占上风的人，她才不会认输，“只要说我从小是没有爸爸的可怜小孩，大家就会立刻……”
　　“啊啊！！！”中年男子的脸再度扭曲，发出尖叫的管家，对于自己这段时间以来遭遇几何倍数暧昧注视的真相，终于有了彻底而真实地认识，因为过于震惊，以至于忘记做任何修饰，“你竟然说……竟然说……是我的私生女？！”
　　“我没有说，只是暗示。”对阿对阿，就是这样，快点到达忍耐的极限，也好在堡主巡视回来之前，帮她终结两个礼拜的女仆生涯。
　　“好了！！！”管家突然发出气势绝然地惨叫，壮烈之后的深沉让人无法逼视，“这是不可原谅的！绝对无法容忍！”
　　“那么？”少女闪动着明亮的眸子，第一次产生出类似归乡心切的激情，“我可以卷铺盖滚蛋啦？”
　　“我怎么会做出那样冒犯夏尔廷大人的事呢？”首次浮现的中年人的奸险，在黑夜的背景中显得狰狞丑陋，“只是突然发现应该让优秀的你去那里。”
　　因为有点沮丧而没有询问“那里”究竟是哪里，日后证明，实在是过于天真了。
　　克雷堡主人的母亲是个疯子，还真是有趣的发现，不过被派去担任疯子的女仆，就不是有趣的事了。虽然明知管家必然是怀着深切的仇恨，才作出如此可怕的安排。但心存仁厚的想到自己的不幸造就了府邸中另一位女仆的幸运，因此很快便原谅了自己激怒管家的幼稚行为。新工作带来的不适应只持续了两天，行动反复无常的方琳姬夫人有一种颠覆平静扼杀无聊的力量，这一点对消沉中的少女至关重要，尽管因此丧失了私下阅读的时间，却难得享受到每天都能在极度渴盼中进入梦乡。
　　之后便见到城堡的主人柏列欧，更坚定了上当受骗的判断。完美得难以想象的年轻帅哥，尽管是光荣不再的贵族，却有着学者般的知识，修道士般的纯净，以及非常不调和的政治家的智慧和手段。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可能遭到迷惑，即便是妖怪的魔力，也会不敌他坚定的气势。初次见面，他完全不理会有关少女身份的流言，却注意到她残留的淡淡口音，在语言方面她并非天才，幸而在旅行的多年中，学会了技巧地掩饰自己的出身。最终似乎是她对方琳姬的态度打动了他，他显然乐见母亲被当作平常人，在于她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她对精神病人没有偏见，和任何一种人类一样，都是可能有价值的研究对象。
　　于是她顺利地继续留下，宝石和巨爵的事情仍然没有一点进展。
　　到季节转换的时候，璃璃变得焦躁，已经忘记了怎么忍受长达数月的家居生活，突然间的规律作息以及慢慢建立稳定的人际关系，似乎隐藏着某种危险，她很害怕这将意味着另一种生活的开始。奇怪的是侯爵又一次对她放任不管，令她不免怀疑他是否很高兴不再为无尽的旅行支付钱款。在经济方面，她终于看清自己的劳动有多廉价，尽管身边每个人都称赞柏列欧是仁慈大度的化身，但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让她了解独立谋生的困难，重新省视各种价值之后，甚至已经不怎么排斥科学院的香菇生活，当然如果可以，她会更明智些，为自己安排更简单舒适的人生。
　　就在这样的情绪下，却突然得到了更有价值的消息。关于这一点，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愚蠢，既然事情本就像是三流廉价通俗读物中的剧情，那么白痴也该想到突破点在发疯的方琳姬身上，而她却一直等到琳姬某天主动说出曾经借助宝石的力量获得青春美貌。根据琳姬的说法，秘密就藏在克雷堡的某个地方，掌握力量的是一颗绿色宝石，可惜它在仪式后就遭到毁灭，而琳姬也始终无法再找回那个神秘的地方。琳姬的讲述大致清楚，细节处的混乱固然可疑，但仅“宝石力量”和“绿色宝石”两点就足以取信于人。遗憾的是想不出为什么琳姬完全没提到黄金杯子，在耐心追问之后，得到的答案令人哭笑不得，琳姬坚持力量发挥作用的关键在于柏家的血缘以及失踪的传家宝。
　　“该不会又是被失意的女人带去欧洲藏匿以至下落不明了吧？”若此事属实的话，她还真得重新考虑堡主夫人的真实身份，同样的做法令人即使是气愤也颇感无力。
　　“失踪了……不见……找不到……啊，是凯丝……一定是……找回来……”疯子又变回不条理的样子，虽然气恼太快变成这样的结果，但也只能随她去了。
　　得到宝贵线索之后，越发想要了解隐藏的秘密，甚至是管家也不能信任，因此只能亲自去做调查的工作。但照顾琳姬的工作很难处理，这大概是对以前不曾认真工作的报应吧，不能放任一个疯子单独呆着，带着她一起冒险则根本是胡闹。最后想到的办法是重操旧业，一边安慰自己说药剂师医生以及化学家其实就是炼金术士的后辈，一边努力回忆用简单材料制作安睡剂的方法。活体实验势在必行，不过担心自己的反应并无代表性，于是偷偷放进管家先生的茶里，第二天看到某中年男子于黄昏时分哀号老年已至、身体大不如前等等，顿时忍不住赞美自己是天才，琳姬也因此不再是阻碍。
　　没有蠢到去冒犯柏列欧的生活圈，璃璃最先搜索藏书室，前任堡主留下的私人收藏室有五间之多，分散于卧室与工作室等处。若按书本的类型进行分析，大致可以看出此人晚年心意消沉，沉沦神秘之术。然而留书虽多，其中却并无涉及实质之处，至少她未发现任何极端追求长生的迹象。这工作极有趣，亦耗时甚久，重返苦读生涯的感觉，比想象中确实要好些，最终她找到了有价值的资料，那是名叫“克雷”的前任堡主留下的有关夏尔廷侯爵的记录。
　　最初因迎娶斯科尼亚公主而跻身重要贵族之列的潘杰斯，是第一位夏尔廷侯爵，也是目前这位潘迪诺爵爷的祖父大人。充分受惠于七年战争的潘杰斯，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斯科尼亚小贵族之子，世袭土地处于三大势力交锋的区间，家族的命运和整个国家一样风雨飘摇。说是想要自己出去闯闯天下，结果不知为什么，放弃了西班牙和法国，选择加入普鲁士军队。显然没什么战功的样子，不过因此结交了许多朋友，更侥幸在七年后能全身而退。此后在外交上如鱼得水，秘密投资的生意也获得丰厚进帐，难得是没有遭到显著的敌意，以至于后来能被顺利列入公主夫婿的候选名单。事实上是比公主年长二十岁以上的男子，结婚的时候固然是充满魅力的中年，但作为可以依赖一生的男子来说，未免过于年长了。斯科尼亚王家显然对于这桩婚姻有着更深层面的考虑，可惜来不及实现，便因潘杰斯的逝世而不得不做罢了。
　　第二任夏尔廷侯爵正是引起克雷堡主注意的人，完全像是父亲的再生——却不包括放浪冒险的一部分——尽管在整个成长过程中，根本没有父亲的存在，却长成了和父亲几乎一样的男人。唯一不同的是，把战争的经历变成了游学。一生都热衷于战争兵器带动的新科学发展，不管是物理化学还是语言学，都达到了比一般人更优秀的专业程度。但最后却返回故乡，变成那种老实守护祖产的所谓好男人。克雷堡主震惊于这个年轻人的才华，因此变得格外留意。最终发现其竟然热衷于某种秘密时，不由得叹息又一个天才者落入旁门左道。热衷于秘术，似乎是这个家族的遗传，夏尔廷领地的城堡下修建着不止一处的仪式室。几乎都是从毫无基础的独立研究开始，最终却能达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遗憾的是，这家族的另一遗传似乎是未有长寿。第二代夏尔廷侯爵在独子诞生后不久即死去。和一般人不同，未满三十的侯爵平静面对死亡降临，他将对死亡的预知告诉克雷，作为交往多年的纪念。此刻的克雷，仍不为其所动，反而责怪他不该以生命作为玩笑。然而这个感知是正确的，侯爵的另一个预言先于此实现，关于不幸的柏家将要迎接的悲剧，他在此前一年，以平常的语气做出了最准确也最残酷的预告。随后，他也死去了，就象从未出现过一般，在自己家族的小小领地上，象个平凡乡绅般死得异常静默。留给克雷的只有颠覆终生信仰的无尽疑惑。
　　但这些丝毫不影响第三代侯爵表露出的异常。克雷堡主无疑是世上极少数几个看清其真实面目的人类之一，他以复杂的笔调记录下自己对那小男孩子的看法，其中有嫉妒也有羡慕，还有一般来说被认为是发疯的怪异结论——克雷认为第三代侯爵就是第二代侯爵，或者说是第一代，躯壳完全是另一回事，至少从他们有智慧开始，灵魂是不变的。克雷渴望这种方式的永生，大概不可能有人不受此影响，尤其他已日渐老迈衰弱，却痛感尚有诸多事务未能妥善处理。在有限的研究中，他想要找到夏尔廷家隐藏的秘密，结果收获甚微，直到第三代侯爵主动找上他，为他打开一条危险而魅惑的通道……
　　克雷终究没有得到永生，他以夏尔廷家不曾有的高寿而终，到死都为自己的无力充满叹息。没有责怪任何人或是任何力量，只是惋惜不能弥补一些未竟的遗憾。手札的最后部分一如其主人的衰老，潦草笔迹所串连的是恍惚的记忆，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那其中有多少是幻想，多少是真实。他提到黄金制品只有两次，全都暗示与力量的转换有密切关系，但出于某种毫无意义的谨慎，他用隐讳的方式称呼自己用以做实验的黄金器具，那似乎是柏家重要的收藏之一，其后势必牵涉一段充满神秘色彩的历史，至于试验的结果究竟为何，手札就此中断，残留着大片昏黄的纸页，仿佛映衬某恶魔恶劣的天性，以嘲弄的姿态面对着寻求的人。
　　“看来非得找到那东西不可了。”下决心的话变成口头禅般挂在嘴边，璃璃的好奇心在得到少许满足后又再度被激发到最高点，本该谨慎些做出肯定的判断，但心中藏着秘密的感觉让人越发焦躁不安。
　　之后的寻找进行并不顺利，想要不被发现地进入城堡的隐秘处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城堡现在的主人，精明得象鬼怪一样，他将一板一眼的作风和严格的自我要求变成对城堡的绝对了解和掌握。正如他的想法是“希望看到每个人各司其职”，即使是女仆也没办法随意进出城堡的每个角落，他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和职务，并且在脑海里为每个人画出活动轨迹，没有任何理由的偏离是不被允许的，但更不允许存在的是谎言和借口。
　　唯一有趣的事反而来自夏尔廷侯爵。他偶尔会来拜访，自称是这家庭重要的朋友，但往往遭堡主列欧冷淡相对，奇妙的是他竟然忍受得了那份近乎无礼的冷漠。
　　“侯爵大人真是善良又热心的人啊。”更奇怪的是，城堡里的仆人竟然会产生出这样的想法。“一直、一直那么努力地想要帮助列欧先生快乐起来。”
　　“不如说是努力想要陷害对方吧？”伴随着管家发出的无力谓叹，璃璃忍不住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至少在这一刻，这一老一少之间，产生出一种同仇敌忾的感情。
　　“如果不是被侯爵知道我和在英国的堂兄通信，我也不会被威胁了啊。”终于说出秘密的管家先生，一边叹息着一边享受分享的快乐，“科……罗娜，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他逼迫着做女仆的工作呢？”
　　“还不就是一般人都会屈服的理由。”想起来真是悲哀啊，随口说话当然可以不作数，反正自己也不是坚持原则的笨蛋，但是涉及到金钱，却不得不为几年来轻松旅行的花费付出代价。
　　“不会吧？！萝娜，你该知道喜欢上那样的男人会非常非常辛苦啊！”
　　果然被误会了，而且是最恐怖的误会，几乎立刻就跳起来尖叫着反驳道，“谁会喜欢上那种人啊！而且他早就是已婚人士，完完全全不符合我的要求！”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就是金钱了？”一边摇着头，一边发出更大声的叹息，管家先生看来陷入到更深的误会之中了。
　　一定要转换话题，“一般人不都这样吗？说起来，反而是简先生你，和自己亲戚通信那样的事没什么不对吧，怎么会害怕到被人威胁呢？”
　　“因为……因为……因为除了和堂兄之外，我偶尔也和堂弟通信。”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那个……那个啊……”不干脆的中年男人，似乎很想在此刻变成老年痴呆的样子。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好比是背叛主人的秘密。”少女轻松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悠然地看着眼前的老男人瞬间石化。“没有告诉主人，结果被侯爵当作存心背叛的证据进行要挟，真是有够笨啊。”
　　“谁知道会变成这样？！简家也只不过是非常普通的管家世家罢了，每个人都一直努力想要维护职业尊严，又有什么不对啊！”管家愤怒地辩解着，却不象是纯粹出于维护自尊的缘故，“比起一群任性又常常乱来的主人，还是服务家庭本身比较重要，这一点并没有错吧？”
　　少女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如果是作为雇用方立场的话，这样说也太无情了啊。”随后是了然地微笑，“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拿钱做事的人来说，当然是希望找到稳定又有家庭责任感的主人啦，至少能保证我们有充足的养老金嘛。”在对方点头赞成的瞬间，笑容不由得更加灿烂，“不过话说回来，您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能告诉列欧先生的事啊？”
　　“啊……那个、那个……”犹豫在说与不说之间，管家的脸色变成有趣的混合色。
　　“是关于失踪堡主夫人的下落？”实在太佩服自己了，面对人类错综复杂的关系，总能直接命中关键之关键。“原来那位夫人跑到英国去了啊？”
　　管家的样子像是见了鬼，但她大度的将之看作赞美肯定。
　　“凯丝小姐一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选择离开的，因此……”久久的，怀着不切实际的中年男性的情怀，管家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看着她从小长大的我，实在没办法做出违背她心意，将她拖回这里生活的决定。不管会被怎么笑话，还是有将小姐看作自己孩子一样的想法，因此只要她能过得幸福，就是最好不过了。”
　　“不得已的苦衷啊……”这借口似乎也很不错，“管家先生是希望我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任何人，对吧？”
　　“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不要说出去。”
　　看着真诚而关切的脸，在感受美好感情的同时，第一次体会到化身恶魔的快乐。少女的笑容灿烂夺目，“可以啊，我愿意帮您保守秘密。”
　　“真的吗？”
　　“当然当然，因为我也有一点小事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管家迅速消沉的神情，奇异的让人产生出一种愉悦，终于理解到夏尔廷似乎整日快乐的源泉所在，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有说服力，“不需要烦恼啊，真的只是一点小事而已呢，要相信我啊，管家先生。”
　　但，天知道，秘密的背后藏着怎么样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