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谋反公主的炮灰丫鬟》风木之之

45、紫云宴

　　正月十五夜，紫云宴。

　　“固安公主驾到……”

　　中宣帝常犯头疾，连带着眼神也逐渐昏花。听见太监的宣告，他放下抵着额头的手，愣怔的看着款款移步而来的天青色身影。视线透过了朦胧的灯火，像是穿过了十几年的岁月，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倩影。

　　万皇后见他此番神态，焉能不知他在思念何人，心火上涌。正要当场发作，坐在她身后侧的谢玄手执玉壶，探身为她面前的酒杯续满了酒。清风玉树落满眼，吹散了她心头的那股邪火，脸色由阴转晴。

　　坐在末位的几名青衣官员见谢玄的坐位从往年的最下位直接挪到了圣人身边，还能为圣人执壶献酒，窃窃私语，嘴上调侃嘲讽，眼中却难掩艳羡。

　　万皇后持着国母端庄的仪态，缓缓起身，拖着长裙走入堂中，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李锦扶了起来。

　　“一年未见，陛下定是对阿锦想念的紧。快看呐，阿锦的姿容比去年更甚，说是倾城倾国也不为过，怪不得竭利可汗要亲笔聘书求娶。”万皇后牵着李锦走到中宣帝的面前，将后者从回忆中唤了回来。

　　“儿臣不过蒲柳之姿，圣人过誉，愧不敢当。”借着福礼的机会，李锦抽出了手，不露痕迹的远离了万皇后两步。

　　熟悉的眉眼不过咫尺，心中的恋人已在天涯，中宣帝心中凄然，又思及自己已下旨将她唯一的骨血远嫁大漠，脑仁又是一抽一抽的疼。

　　中宣帝牵过李锦的手，满怀歉意的说：“阿锦，你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不争不抢的本分性子，如今更是为了大局远嫁北疆，朕和大景对你亏欠良多。”

　　“儿臣姓李，是皇室血脉，天生应当庇佑天下黎明百姓。如今能妻于可汗，结两邦之友好，还北疆百姓以安宁，是儿臣的本分，也是儿臣的福气。”

　　“说得好，不愧是我李氏子孙，颇有当年太宗皇帝的气概。”中宣帝眼中露出欣赏的笑意，赐李锦于御前近座，与李承业并排坐在了一起。

　　“儿臣不日就要远行，余生恐怕难再见父皇和阿兄。儿臣可否斗胆请个赏赐？”

　　“但说无妨。”内务府备的嫁妆礼单确实有些薄，李锦又如此通情达理知进退，中宣帝此时正是愧疚，若是李锦想要掏空他的私库，恐怕他也能一口应下。

　　“民间女儿出嫁，皆有娘家爷兄相送，彰显珍重之意，以免被夫家看轻。儿臣不求富贵爵位，只求启程那日，父皇和阿兄能亲临城门相送。”

　　话音刚落，李锦垂首抬袖，轻试眼泪。

　　“这有何难？都依你。”

　　万皇后正要出声反对，中宣帝抢先开了口，又颇有深意的瞥了一眼立在万皇后身侧的王太监。万皇后跟着转头瞪了一眼王太监，眼中满是不悦：堂堂内务府大总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周全，徒留了把柄。

　　气罢，她一口饮尽了面前的葡萄酒，换上了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依偎着中宣帝坐下，伸出柔荑按摩他的太阳穴。

　　王太监见中宣帝没有借着礼单的由头继续发作，赶紧示意手下唤入传菜太监，为殿内众人呈上菜肴果品。紧接着，一群乐工舞伎鱼贯而入。一时间，紫云楼内仙乐杳杳、歌舞升平。

　　见嫁妆的事情翻篇，王太监偷偷擦了一把冷汗，心想今日他的运势不顺，还好听了慈恩寺大和尚的建议，没有进献太白楼的浑羊殁忽。太白楼最近接连出了两起命案，坊间传言纷纷，说是楼内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若是献了浑羊殁忽，今日还不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呢。

　　浅尝了几口菜肴，又小酌了一杯葡萄酒，中宣帝觉得脑仁疼得厉害，在太监们的搀扶下，离开了宴席。

　　蹒跚行至楼梯的拐角，中宣帝正要坐上软抬下楼，一名宫女从墙角的阴影处走出，双手高捧着一物，径直跪在他的面前。左右金吾卫立即围住中宣帝，兵刃出鞘，警觉的盯着那人。

　　“陛下，奴婢受人所托，欲献宝物于御前。”

　　孙萌萌维持着叩拜的姿势，额头贴地，双手伸向前方。掌心朝上，其中躺着的，正是谢婉的玉珏，在烛光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中宣帝望着玉珏，眸光闪烁，挥退了左右金吾卫。贴身太监察言观色，上前拿起了玉珏，呈给了中宣帝。他摸索着刻在玉珏环内的小字，脑海中思绪万千，一双清丽灵动的眉眼在眼前若隐若现。

　　中宣帝在一众皇子中排行第四。情浓时，谢婉总是直接唤她四郎。

　　“四郎，婉儿新得了一枚玉。玉是好玉，就是太过素洁。四郎多才多艺，一手的篆刻功夫连颠张醉素都自叹弗如。不如四郎给它添些彩头？如此我拿着它，说不定也能当个丹书铁券，关键时刻还能保命呢。”

　　“说甚胡话？有朕在，谁能害得了你？”

　　他终究是辜负了她，没有护住她，也没有护住她的孩子。

　　殿内的歌舞丝竹透过墙壁隐约传来，衬得此处安静极了。孙萌萌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跪着，静待中宣帝的反应。她似乎听见上方传来一身叹气，紧接着一个太监过来扶她站了起来。

　　“你是何人？又如何得此物？”

　　见到孙萌萌的正脸，中宣帝不自觉放柔了声调。面前战战兢兢立着的，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眉梢眼角还带着无所畏惧的稚气，与当年初遇的谢婉颇有几分神似。

　　“奴婢是公主的丫鬟。公主心知陛下怀念故人，但今日当着圣人的面献此旧物，恐伤了帝后之间的和气。故命奴婢候在此处……”

　　接着孙萌萌慢声细语的说完了玉珏的来龙去脉。

　　“朕在宫中，莺燕环绕，却无一人知心。借此物倒也能聊寄相思。”

　　中宣帝低声自语，又哂笑自嘲，说这些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若不是自己优柔寡断，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他贴身放好玉珏，正要走时，殿内的丝竹之声戛然，传来了万皇后欢畅的笑声。

　　中宣帝觉察有异，调转方向走回了宴席，眼前一幕令他气涌翻滚，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只见万皇后站在御座之前，畅然大笑。她笑得志得意满，花枝乱颤。她抬着高傲的下巴，用迷醉的眼神环顾四周，缓缓举起双臂。

　　李承业觉察出了不对经，正要起身去拉万皇后时，后者说出了一句骇人至极的话：
　　“今日登基，普天同庆，朕欲大赦天下，恩加四海！”

　　“朕还没薨呢，你就这么着急想要黄袍加身，取而代之？”中宣帝的脸色骤黑，黑云压城一般。做皇帝的，最忌讳有两件事：一是死亡，二是没死就失了皇位。今日万皇后的妄言妄行，可是把这两项忌讳犯到了极致。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父皇，母后只是酒醉胡言，切莫往心里去啊。”李承业跪下求情，又扭头朝王太监低吼：“还愣着做什么？母后身体不适，快扶她回宫歇息。”

　　而万皇后却浑然不知此时的态势，干脆爬上了御座，手舞足蹈，头上的步摇珠翠相撞发出的锒铛之声，落入李承业的耳中，如同丧钟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中宣帝冷笑一声，厉声喝道：“世人皆说，酒后吐真言，朕觉得此言甚有道理。神鹰司沈器何在？速拿下此妖后，打入冷宫。”

　　因为出了这么一场圣人酒醉妄言事故，今年的紫云宴不欢而散。百官唯恐与谋反扯上关系，纷纷离席而逃。

　　谢玄随着人流走出了紫云楼，冷风从江面徐徐而来，清冽醒神。他原地驻足，遥遥望着前方一众车马中的一个修长的身影。坐在马上的李锦似乎有所感应，回头而望。两人的目光若有似无相触的一刹那，又各自转开了。

　　那日，谢贲入狱，谢玄入宫为父奔走求情，在殿前跪等了一天一夜，依旧吃了万皇后的闭门羹。他心灰意冷的走出了宫门，见孙萌萌立在一辆马车边等他。也不知她等了多久，嘴唇已被寒风吹得发紫。没想到此时此刻还有人愿意等他，谢玄的眼眶中泛起了热泪。

　　跟着孙萌萌上了马车，谢玄见到里面端坐的人，愣住了。

　　李锦亲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多日不见，表兄怎么与我生疏了？”

　　孙萌萌驾着马车，绕着京都顺时针走了一圈。待走到谢府门口，李锦与谢玄的谈话也刚好结束。

　　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孙萌萌也只是听了只言片语，但从谢玄下车时如释重负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李锦终于是劝得谢玄回心转意了。

　　谢玄骑着马，一路回想与李锦的密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谢府门口。

　　夜风吹得屋檐下的灯笼来回晃动，忽明忽暗的灯影之下，立着一名纤瘦的女子，正痴痴的望着路口。见光亮的尽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她喜极而泣，想要当即拔足奔向前去，又硬生生忍住了冲动。

　　“二郎，总算盼到你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杨小如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打量谢玄上下，观察有无受伤。

　　“阿爷下狱那日，你就收拾了细软金银，却为何不逃？”谢玄见到杨小如候在此处，感到有些意外。

　　“那些个细软金银是给明叔换了飞钱，用来走门路的。二郎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二郎不走，小如也不走。”

　　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眼中深情难掩，谢玄心头一软，握住她冰冷的手，牵着她入了宅门。

　　谢明打着灯笼跟在身后，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得叹道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杨娘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谢玄心中暗叹，这世上因果皆是天意。若他未娶杨小如，何来西域忘忧草，又何来今日这场妙计？

　　杨小如见谢玄回心转意，喜出望外，又心想，当初解释西域忘忧草的来历，她只说是家父杨远作为嫁妆所赠，而至于汪四，只要她闭口不言，又有谁能知道呢？

　　那厢谢府之人心思各异，而这厢张冲也是满腔疑问。他见左右无人，按耐不住好奇，与孙萌萌小声耳语，问道：

　　“萌萌，你怎知万氏中了西域忘忧草后会妄语大逆之言？”

　　“我猜的。”

　　孙萌萌趁机朝他耳朵吹了一口气，惹得张冲羞红了脸。后者心慌意乱得连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更别提再接着追问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