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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十九章 随风化轻絮 ...

  •   “所以皇上才安排了此次骑射?”我轻声问。
      他颌首,挽起我的手问:“告诉朕,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朕总觉得自己不懂你。”
      我只是笑生两靥,拢了拢手腕上的粉玉镯子,道:“若是对每人都了如指掌,那么彼此的举手投足皆知心中,相处之道又有何乐在?”
      他的眼神定定凝在我身上,道:“朕有那么多的妃嫔围绕在身边,但是朕知道,她们看中的不过是朕手中的权利,可以让她们得到世间至高无上的荣宠。唯有你,初承宠时朕就能感觉到你的淡然,你越是这样,朕就越是舍不得将你丢到一边。”他顿一顿,道:“朕甚至觉得,你就是故意的。”
      我的淡然,只是因为,我未曾坦然于他。
      我浅浅一笑,眼光如水:“臣妾只是生性淡然,皇上若真不了解臣妾,又怎会赠与臣妾端砚,早可以赐一些金银首饰打发。”
      还有半句我掖在心里没有说,要他真的不解我,便不会费心带我到此。于一个帝王,他是心细如发的,所以他知道自由于他的妃嫔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哪怕只是吸上一小口自由气息,也足以让人释然,所以睿智如他,早就知道在此情此境中,我终会原谅。
      “朕的身边并不乏顺从之辈,少的只是体己之人。”他道。
      “皇上想说的是知己之人?”我脱口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颤,手掌也不觉沁出丝丝汗意。“万历皇帝的爱妃郑氏,独得皇帝专宠,想必是一场花前月下的邂逅,亦或是彼此的一颦一笑、共赋的彩笺、合奏的琴瑟、缠绵的情谊,使得他们有灵犀之通。他们共有一子可承欢膝下,无论郑氏是否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至少在他的心中任何貌美妃嫔都比不得郑氏的善解人意和聪慧机敏。可是古来帝王后宫佳人万千,其爱妃宠妾,若不是如长孙皇后般贤良,便归同为张丽华一般的亡国之音,又是何其的无辜。可怜一朝宠妃为世人唾骂妖孽祸国,终在冷宫中度过苍凉十载,她的错或许只在是一国之君的红颜知己,却无狠心,如此高位于她只是如履薄冰。”我小心看他一眼,又道:“恕臣妾如此直言。”
      他并没有怒意,只是凝眉沉思,最后道:“朕不会像万历般奢侈度日、懒于朝政以致误国,更不会将你拱于众人前成众矢之的。但你亦知若不是齐宣王背后有无盐皇后,他只是一个昏君而已,可见如此知己亦是难寻难觅,多少君王盼能得之。”
      我轻轻一笑,已是释然,道:“从前皇上只把臣妾比作洛神的玫姿艳逸,如今怎沦为无盐般貌丑之辈了?”
      他掌不住笑道:“朕绝无此意。”
      绿阴幽草胜花时,他默然无声,只将我揽入怀中,许久他终于道:“若君有两意,则来相决绝。”
      眼前的绿荫浓夏忽而变得很美好,当阳光烁烁,清风徐来,初夏犹清,远处流莺时时声,一切都是静好,芳草萋萋,而我的身边有你。
      “我答应你,不会再沉溺于往事。”我终于暗暗下了决心,将话一字一字道出,既是对他、亦是对我自己说。
      他轻轻一哂,拥我入怀。空中的艳阳映在湖水波纹中,犹如洒下万点星辉,恍如流金荧荧,细细碎碎地微微荡漾着。此时的翡玉湖更似镶着金色织丝的碧色丝绢,半掩在粉状玉琢的美颜,那闪烁与灵动仿若舞女般,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拭珠沥于罗袂,传金翠杯于素手。
      良久以后,身后隐隐有马蹄声,远处的侍卫跑来道:“禀皇上,易将军寻来了。”
      我将身子稍稍挪开了身子,又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他已开口道:“大约是大营处的人等急了。”
      远远的,君煜在五丈外下了马,瞧了眼一旁的我,径直走到皇上跟前作揖道:“皇上,时辰不早了,各王爷大臣回了大营,却寻不到您,是以让臣特来请您回去。”
      “唔,给朕备马,把那件披风给朕取来。”一个小侍卫拿来了披风,他亲自为我披上,道:“路上小心,那个内监会带你回去。”
      我知道那件翠色披风是为掩人耳目,便匆匆道:“臣妾知道,还请皇上速回吧。”
      君煜见侍卫只牵了御马来,以为我并无坐骑,便道:“小主可坐臣的马。”
      我轻浅一笑,只是依着礼数道:“多谢将军,只是我已有坐骑。”
      他侧身望了望远处方才看见我的坐骑,于是道:“微臣替小主牵来吧。”不一会儿,他便引马于我面前。
      我心中微微纳闷,此等琐事原可以交由侍卫去做,便暗自留了心眼,而面上却是风平浪静,道:“谢大人。”
      他尾随皇上而走,我亦策马离去。走了一半顿觉有些乏,便对前面领路的小内监道:“走慢些,我有些乏了。”于是便一拉缰绳让马随意踱走。
      我垂首思索着方才的事,忽而瞥见马鞍内露出纸白白一角,煞是显眼。心里一抖只抬眼看在前的内监,瞧他正专心带路便小心抽出纸来看。那纸不过巴掌大小,上书:亥时一刻涌涓溪。
      我忙将纸一揉,手心的汗便涔涔地腻起来。他竟然,还记得在马鞍中互递书笺之事。
      稍一疏忽,心绪便神游了起来。那时候的我尚且年幼,而未及弱冠的他早已骑术颇佳,所以我总喜欢跟在他后头缠他带我去骑射。每每他总想尽办法婉拒,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担心因自己骑射不够精湛而保护不了我。
      终有一日,他领我去马厩,道:“挑一匹马。”
      我睨眼看了他墨黑如乌的坐骑,含着笑意选了一匹同色的马,道:“我就要这匹跟你一样的。”
      他笑了几声,道:“哪里一样了?你这匹额上有白色的印记,我那匹可是全墨色的。”
      我咯咯一笑,脱口道出:“就是一样,你那匹是公的而这匹是母的,所以它额上有好看的花钿,和寿阳公主眉间的梅花妆一样。”
      他轻轻一笑:“你说是便是吧。”
      因着家里管教甚严,外出还需偷偷摸摸,几经周折终至郊外。我不过五尺高,远够不着马镫,他细心教我踩着石头上马。初试骑马,心中不禁又喜又怕,只是不知所措坐于鞍上,不敢轻举妄动。
      他轻松跃上马背顺手牵过我的缰绳,道:“坐稳了。”于是轻轻蹬了下马腹,那马便悠悠慢跑起来。
      耳边的清风柔柔地拂面,郊外春意正浓。绯红的花瓣肆意绚烂,正如少女情怀,永是这般姹紫嫣红开遍。两边艳丽花卉摇漾春如线的阳光中,满枝头的万紫千红、如醉酒酡红,只有繁花似锦得以形容。我颇好奇路边开得清丽的纯白花卉,花如盘形似蝶,更有如珠花蕾,恰似一群享受着春光的翩翩蝴蝶,于是便问道:“这是什么花,开得这样好看。”
      他道:“灵寿,你可曾读过‘纱巾灵寿杖,行乐复相知’?说的便是它了,只不过它还有个美丽的名字‘蝴蝶戏珠花’。”
      我颌首道:“原来这就是灵寿花。”又不服气道:“有什么了不起,你只比我略懂些。”
      那样撒娇撒痴的孩子脾气,现在想来不由莞尔,这一生中,也只有那时那景,才能让我这样坦然地肆意妄为,而如今则是万万不能了。其实我与他错过的又何止是境遇,如今若是彼此再次相逢,相对而视,那份炽然的心境已是不在。我们常常抱怨时光为何荏苒,命运总是捉弄,可是却忘了此时天涯,你我已是殊途。
      依稀记得我曾天真问他:“我现在还这样小,即便是嫁于你也是五六年之后的事了,你又怎敢保证以后非我不娶?从前说的话只是哄哄我罢了。”
      而他的回答却令我至今难忘:“以前我只当作诗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情谊只是说说,但我现在却信了,因为我相信我们的情谊亦能使时光在蹉跎中黯然失色。”
      那时初次骑马并不十分娴熟,我只在马背上颠得惊心动魄,他忙在一旁道:“朝前坐一些,这样会稳许多。”
      跑了许久,我和他都累了,于是又策马偷偷回府。如此一来二往,我总喜欢绣些荷包,往略显粗糙的袋里塞一些平日里喜爱的诗赋或只放些为他配的香料,悄悄藏于马鞍下,等着他去发觉。
      一切都恍然如昨,那些曾经说着永不分离的我们,早已分不清楚,当初是你对我的亏欠,还是我对你的辜负。
      我攥紧了手中的小纸,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行了一盏茶时间方到行宫。
      回到画屏阁,我才进门紫砚便迎了上来,着急道:“小姐去这样久,奴婢们都担心极了,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我心神仍有些恍惚,嘴上却问道:“酸梅汤音沐可去拿了?”
      “自然是拿了,小姐可要用一些?已经冰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样汗涔涔的喝着也不舒服,去备些水沐浴。”我静静道。
      紫砚才合门出去,我取了火折子将纸点燃,不一会儿有青烟袅袅,指尖一松,微黑翻卷的小纸便落入青花乳足香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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