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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八章 随风化轻絮(三) ...

  •   那马果然跑得稳当,脚步不紧不慢,才跑了一会儿便见有一小内监,二十出头的模样,正牵着另一匹马在杏树下候着。他行了礼便跃上马背,道:“奴才为小主指路。”
      一路上碧树成荫、繁花似锦,夏意正浓。昨日的沥沥细雨将繁花枝叶滋润得宛如更了新装,娇嫩又鲜艳。然而再行几步便是大片如茵草原,广袤无尽。马匹软软地踩在翠绿得似要滴出水的草上,人也要酥化在这宁静、自由、新鲜的氛围中。这样充盈着快活、舒适的气息,我已许久未尝感受到。自禁于宫中,即便是再明媚如春的时光,也是存着压抑,每每我总不能尽情尽兴地随意为人处事,哪一步不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生怕错了一步便陷入泥潭不可挽回。
      尝忆母亲在闺房中为我束腰,我一手扶着雕花床栏,由母亲将素白的纱绢一圈圈缠于腰间。母亲的手势虽不很重,但那层层叠叠的缠绕也足以让我有紧紧的压迫之感,只得小口地吸着气。
      母亲道:“女子的一生也只有年轻时光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出嫁有父母之命,嫁于夫家要依丈夫、公婆之言,将来生儿育女又有几分心思能花在自己身上,也都悉数给了子女。女子的美貌是资本,才情只是锦上添花。天下女子除了天子的掌上明珠,纵使身家再高也无法断然肯定能有似锦前程。不说进宫为妃为嫔,就是嫁于大户人家夫婿也是三妻四妾,不趁年轻多留住些他的心,只怕年老色衰时会悔青肠子。”
      我本最不喜束腰,自母亲那番话后便不再抗拒,只低首道:“母亲,您别多想,女儿依您便是了。”
      那些记忆在此般盛夏光景中淡去,忽得此一片如世外桃源之地,我不禁身心俱舒。骑马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汪碧绿湖泊。苍翠欲滴的浓荫倒影在晶莹澄清的湖水中,宛如翡翠之柔润,又似碧色的琉璃,清澈见底。她颇似明晃之镜,但掩映在湖中的万物如梦似幻,湛蓝洁净的天蓝与青翠之树木交融其中,倒像极了翡翠的艳丽淡绿透着隐隐藕粉,亦不枉她以“翡玉湖”为名。
      他换了身浅湖色石竹纹常服,正英姿飒爽坐于马上,身后除了两骑侍卫,再无旁人。
      我下马走至他面前,轻轻一福道:“臣妾参见皇上。”
      他从马背跃下,身姿灵活,上下看我几眼,眼里便有了笑意,道:“朕就知道你穿这身衣裳合适。”
      我嘴边含笑道:“让皇上费心。”
      他拉我慢慢走至湖边,问:“那匹马可还好骑?”
      我颌首:“它很是驯服。”
      他稍有些好奇,道:“朕以为你不会骑马。”
      我低首弄了弄袖上的扣子,再抬眼看他时已是笑魇如花:“臣妾幼时调皮贪玩,曾与哥哥学过骑术。”
      “哦”他不再询问,兴致勃勃道:“走,朕带你去骑射。”
      “这里这样的显眼,若是被哪个王爷大臣看到了,总是不好。”
      他不以为意,剑眉一扬,笑道:“哪有这样多的顾虑,何况只是一会儿而已。朕可是筹备许久,可不要让朕失望。”
      “可是……臣妾不会射术……”我嗫嚅道。
      他爽朗笑了几声,见我神色尴尬,便止住笑道:“朕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凡事总有第一次,走吧。”
      于是便由着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前行,他仔细扶我上马才兀自跃上马背。“嗒嗒”的蹄声响在耳边尤为清晰,心绪也随之悠然。我正踌躇着是否要与他并行,怎料两匹坐骑却很是亲密,相互厮磨着并驾齐驱。
      我微微一笑,道:“这两匹马儿竟也是如此亲昵,不知是否自幼相识。”
      他轻轻一哂,那笑意只如水中泛着涟漪的映影,又似低吟浅唱的和煦春风,温润得好看。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笑亦能让我的心绪渐渐安静至淡宁。
      “这朕怎能知,或许还是马驹时同在一厩也未可知。”
      阳光在茵草上灿烂,偶有小丛蓝白小花缀于草间,零星散落着,略带着娇颜羞意,随清风轻轻摇曳。被风吹起的发丝拂在我颊边,有微微的痒意,而心思更是飞于千里之外,肆意在这清凉宜人的草原。
      他从身后取出弓箭,微微指了指六七丈远的一棵树,道:“仔细看树枝。”
      我顺势望去,树的枝桠大约遇上雷雨天气,被稍稍劈了一半,另一半则寥落地悬于半空。他将弓拉得圆满,有皎月的好看弧度,我注目凝视,一个眼错却闻“嗖——啪”一声,箭疾如风般地射向断枝。我原以为他只是将断枝射下,不想那箭毫不费力地射入枝桠直稳稳插于后一棵杨树的树杆,丝毫没有晃动之意。我暗暗吸了一口气,不禁油然生佩服之情。
      “这算不得什么,你便从最简单的学起吧。”他指了指三丈远的一棵树道:“就这棵。”
      我学他一般取出箭搭于弓上,用力拉弓射出,毕竟是力小气弱,那箭如同缠绵于棉絮,只射出两丈远,最后无力坠于树杆前,甚至没有擦到一枝一叶。几番尝试后仍旧如此,连自己也不免气馁。
      我将弓箭轻轻在马背上放好,道:“容德仪的骑射功夫定是好过臣妾许多,皇上该带她来才是,臣妾的射术不免让人扫兴。”
      他拍了拍我的背,安抚道:“初次尝试此般已是不易,那距离对初学者不免严苛了些,不若试着射眼前这棵。”说着取出他的箭与我,又接着道:“控弦时将无名指叠小指,中指压大指,头指当弦直竖。肘窝向上,三窝即肩窝、肘窝、虎口要相对,弓弦紧挨着右颊,右臂紧弯,如此射出必能中。”
      我颌首,微闭一眼仔细瞄准,凝神屏息拉弓,弓在指间微微不稳,这样颤颤地奋力射出,闻得“咻——”一声,箭去势极快,便稳稳当当射中了树杆。我终于回眸对他莞尔,他亦一哂。
      眼前忽然飞快闪过一抹浅灰色之物,他忙道:“是只兔子。”
      我心中一急,拿了箭就想射,不想脚下不由地紧了紧,马便慢慢跑起来。我手中慌乱记不得再去拉缰绳,眼瞧着身子便要摇晃起来,他忙下马跃于我身后与我共骑,从后面拉住缰绳,将我拢在怀里道:“当心!”
      他只在我身后策马,令我能安心控箭。这样跑了片刻,追到它身边时我又不忍心下手,这样措手不及地将箭射出,只擦过它的后腿,伤了的它自然跑不远,扑腾了几番挣扎得已隐出一条血迹。
      我心中一隐痛,便只身下马追跑过去,双手抱起它,回首对他道:“臣妾不射了。”
      他亦踩着马镫下来,轻笑一声,道:“依你吧,朕就知道你不舍得。”
      他从随身侍卫处拿了伤药给它撒上,我用白纱轻轻一包,打了个好看的结便把它放回林子深处。
      他立于我身后久不作声,侍卫亦被他屏退,我知道此次出行并不完全为了骑射,因而我只静默待他开口。
      春尽杂芳歇,夏初芳草深,终于,他开了口。
      “瑜卿的事终究是朕对不住你,是以特意带你出来。朕知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并不快乐,都是朕的错,若有法子能让你释然,朕必会去做。”
      我眼圈微微一红,只是极力掩下,从容道:“臣妾不会放在心上。”
      “你总是这样说,几分真意在里头当朕不知吗?”说着便定定地看我。
      我默不作声,并非我不想说,而是他的话让我语塞。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拂在清风中袅袅环绕,一双手臂不知何时环住了我的身子。
      “你不知道,朕从未对一个妃嫔如此。”
      我想问,如此怎样?而他却始终没有再说下去。我的意识只停留在半旬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仿佛一世长的夜晚,心里隐隐问着,他的“从未”于先逝的庄妃又如何?我又凭什么,成为他心中的特别?曾经的憧憬有多么的大,如今我的心就有多么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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