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狗狗 ...
-
玖心慢吞吞睁开眼,把屏蔽感官的妖力去掉,周遭的纷纷扰扰瞬间回到耳中,吵嚷得要命。
夏日的阳光暖洋洋热烘烘,晒得双腿发暖,外加上‘枕头’也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枕起来相当舒服。
然而前提却是,‘枕头’得活着。
玖心撑起身子,回头,狐眸淡淡扫过昏睡的女人与桌上的茶水。
狐狸的嗅觉最是灵敏,他可以轻易嗅到那茶杯里那股蒙汗药的苦味儿,太浓了,是致死量无疑;
狐狸的耳朵也同样灵敏,他同样可以清晰地听到女人心跳的声音。
砰咚。
砰咚砰咚。
砰咚砰咚砰咚。
越跳越快,显是要不行了。
狐狸耳朵动了动,远处伙计指指点点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哎,她身边那人醒了,怎么办啊?”
“没事,那人也肯定是累得狠了,不然怎么能在这么吵闹的茶馆里睡下,鼠毛你过去也哄他喝点不就好了。”
“凭什么总是我劝!你去劝啊!万一他注意到那女人不对,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我又不是跑堂,我去劝茶算什么!鼠毛你莫慌,买药的时候查掌柜跟我说过,他的药是一滴倒,不是一滴死,在他人看来,那女人不过是累得睡着了罢了。”
“谁爱去谁去,我不去,说不定那男的睡醒了渴了,自己给自己倒一碗茶喝了呢?也省得我们哥俩再操心。”
玖心闭上眼。
反手捏住夏明桉的脉搏。
蠢,太蠢了,蠢女人没主见又没心机,他不过是厌恶人山人海的吵闹环境,把感官封闭,歇一炷香的时间罢了,结果没有他看着,蠢女人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
台上说书人滔滔不绝口沫横飞。
“那姑娘抵死不从,只死死抱着床柱,口称‘我生是妖王的人,死是妖王的鬼’,显是已经疯癫了。”
“迎亲的人里倒是有一个机灵的小鬼,呼哧呼哧抱了个妖王的石头雕像来,喘着气跟姑娘说,迎娶你的人正是妖王大人,还望姑娘莫要耽搁时辰,误了吉时,惹恼妖王。”
“任谁都知这不过是一句权宜的谎话,结果那姑娘居然听了信了,不再反抗,任凭丫鬟们梳洗打扮,顶上大红盖头。”
台下听众们煞有其事啧啧称奇。
玖心目露厌恶,抿紧了唇,右手微抬。
他是恨极了这世上所有的活物,只有活物会造谣他人的故事,让他人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到的所有人都该死。
鲸头鹳扑棱棱从远方飞进茶馆,乖巧地落在玖心抬起的右手上,歪了歪头。
玖心手指搓了搓鸟儿的毛发,鲸头鹳便乖顺地偏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不过杀人的事情可以等等,眼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夏明桉就快死了。
虽说人命是再轻贱不过的东西,可‘枕头’却不一样,‘枕头’是他的私有物,就是死,也应该是死在他的手上,旁的人不配染指。
玖心一向挂着笑意的脸上此时毫无
表情,拿过装着蒙汗药的茶杯,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成剑指,在鲸头鹳的脖颈上轻轻一划。
鲜血涌出,一滴一滴,落进装有蒙汗药的茶杯。
划的分明是鲸头鹳的脖子,玖心的胸口却也像是被人凭空剜开般渗出血珠,浸深了红衣,只是在幻化之术的遮挡下,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茶水很快被鲸头鹳的血染得鲜红,玖心二指抹过伤口,无论是鲸头鹳还是他胸口的血渍都瞬间消失不见。
一手托住麻烦女人的下颌,二指捏开嘴巴,将带血的茶水强行灌下去,再反手捏住女人纤细的手腕。
夏明桉皱紧了眉,显然对茶杯里的血腥味道相当不满,咂咂嘴,咕哝了句什么,好在没把那金贵的血液吐出来,只呻吟了声。不过几秒,过速的脉搏重新恢复平缓,夏明桉脸色红润,依旧睡得极熟,却已不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玖心呼出口气,面上表情松了几分,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余光撇着茶馆角落的跑堂,给自己倒了杯满是蒙汗药的茶水,凑到唇边。
跑堂的目光立刻变得殷勤起来。
对于一个善读人心的妖王而言,人类的心思还是太好懂了,明晃晃的顶在脑袋正上方。
就比如那信口开河的说书人,把自己编得口干舌燥,也不过是为了多骗几个银钱,头上顶着‘晚上犒劳一顿好的’;刚刚在外侧落座的那人则是个行脚商,点了最便宜的茶水,满心都是怎么把西域的商货逃税倒手,‘赚个盆满钵满’;而给说书人叫好叫得最欢的男人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正试图拼命记住说书人的故事,打算晚上‘讲给隔壁寡妇听’。
为名,为利,为色。
恶心透顶。
玖心面上毫无破绽,内心的暴戾情绪却压也压不住。
想找到下药那人也很容易,玖心环顾四周,轻易在角落处看到三个聚集在一起的男人,头顶‘快药倒’与‘拿了钱去赌场’的念头交替出现。
掺了蒙汗药的茶水是苦的,也不知道身边的女人究竟是有多蠢,才会对此毫无所觉。
他灌下茶水。
跑堂登时神色一松,绕过茶馆桌椅,以搭讪之名探查玖心的情况。
“这位客官,您看,还要再添点茶吗?”跑堂问。
玖心握指成拳,有心想打个响指,将整座茶馆夷为齑粉,然而身边的夏明桉却突然不舒服地动了下,脑袋转了个方向,露出一点被桌面硌红的额头。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杀人的行为总是不对的,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的生死也应该由人族的律法自行定夺。
夏明桉如是说。
玖心看着睡得正熟的夏明桉,那点暴戾的念头毫无来由地消失了,只剩下胸口处被他亲手割开的疼痛,火辣而熟悉。
既然在你心里,大庸妖王不该插手人族是非,那就让他再多活一会儿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玖心忽然展颜而笑。
本是过来查看玖心什么时候昏迷的跑堂被玖心这一笑恍得有点懵。
“……客、客官?”
玖心沉吟片刻,从袖口里变出张一千两的银票,二指推着昂贵的票据,推给跑堂。
“这……这……”
幻术与蛊惑之术同时铺散开来,玖心搂住夏明桉的腰,当着众人的面将昏睡的女人丢到体型变大的鲸头鹳背上,却无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蒙汗药交出来。”
跑堂眼神发直,从口袋里摸出装着药粉的纸包,双手奉上。
玖心手中折扇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微眯狐眸,眼里满是冷意。
“去吧,拿着银票去赌博吧,这次一定能赚个底朝天,不是吗?”
跑堂茫然点头,接过银票收入怀中。
玖心哼了声,二指拈着蒙汗药收入怀中,瞳中有火红颜色一闪而过,他自言自语。
“银票只有一张,同伙却有三个,这可怎么办呢?”
*
跑堂到得后院,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里的银票,提起柴刀,嘴角勾起笑。
*
许是听了说书人讲古的缘故,夏明桉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千年前的大庸。
天地灵气稀薄,遍地妖气横生;
土地干涸皲裂,人间饿殍满地。
有衣着破烂的农夫用绳子拴着个打卷的草席,拖在地上走,走进村里,被一群人围在正中间。
“怎么样?怎么样?换回来了吗?”村姑急切地问询。
农夫叹了口气,蹲下身,把草席打开,露出里面被捆好的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小女孩满眼蓄着泪,用力挣扎。
“瘦得皮包骨,比起赵家那娃娃差得很呐。”
“知足吧,”农夫声音沙哑,“再这么换下去,哪个村子也没有孩子了。”
先前说话的男人捏了捏小女孩的肩膀,摇头道:“先关进仓房吧,我去通知大伙儿,晚上吃顿好的。唉……真是造孽啊。”
“希望赵寡妇想开点,她要是真想不开——”
众人沉默下来,半晌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散了吧,这日子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
众人像看不到夏明桉般唉声叹气地散了,把待宰羔羊般的小女孩吊进了仓房。
夏明桉突然好一阵毛骨悚然。
妖族肆虐,疯狂欺压人族的生存地盘,外加上连年大旱,人族已经没有多少能吃的东西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得下,先吃野生动物,再吃树皮,吃草根,等到连地表都吃秃之后,仅存的人类自然将目光挪到了——
孩子的身上。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活着又浪费粮食,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还未可知,养这些孩子有什么用?
夏明桉完全没有想到,千百年前的大庸竟是这幅易子而食的光景。
“……不行,不能再吃了,我得救她。”
夏明桉微微侧头,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眼睛又大又狭长,眸子很亮,那容貌怎么看怎么眼熟。
是幼年版的玖心。
只是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悲悯,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该有的表情,当然也与她认识的那个版本的玖心不大一致,缺了点慵懒与厌恶。。
小男孩脚边蹲着只不停摇尾巴的奶狗,奶狗也饿得皮包骨,舔了舔男孩露在草鞋外的脚趾。
“玖心……?”
幼年玖心听不到夏明桉的声音,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只警觉地伏下身,又比了个手势,示意小奶狗蹲在原地,尽可能地压低身体,飞快跑过土坡。
村里不过一群行将就木的中年人,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是死板的,完全看不出半点‘活着’的模样,只机械地完成手里的清扫动作,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穿土黄色脏衣服的男孩动作灵巧地跳进仓房后院,手一勾打开后窗,三下两下跳进屋内。
夏明桉本想跟上去,却没想到被小奶狗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可怜巴巴地凑到她脚边,讨好似的摇摇尾巴。
……有毛茸茸不rua那是不可能的,夏明桉只纠结了半秒钟便蹲下身,揉了把小奶狗脏兮兮的脑壳。
不消片刻,幼年从仓房后窗里翻了出来,背后背着那名刚刚被农夫用草席裹着带进村的小女孩。
“快跑,跑得远远的,”玖心把小女孩放下来,认真道,“村里人已经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他们饿坏了,他们要吃你,你快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小女孩眼睛哭得通红,抹了把脸,奶声奶气地说:“那是不是他们吃饱了,就不会吃我了呀?”
幼年玖心垂下眼,嗯了声:“……早晚有一日,大家都能过上吃饱肚子的日子,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小女孩眨了眨天真无辜的眼睛,看着夏明桉脚边饿得精瘦的奶狗,道:“狗狗,那里有食物,还没被吃掉的狗狗。”
幼年玖心:“那不是食物,那是我的朋——”
“那里有狗狗!!”
小女孩打断玖心,尖叫声震耳欲聋。
“吃狗狗!不要吃我!”
“吃狗狗!快看啊!那里有活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