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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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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师父的背影,何遇突然有些眼热,其实想想当年进了方壶山,时至今日,虽有许许多多的不理解,觉得师父待他不似其他弟子那般照顾,还总有许多忽视,于是他便总想引起他的注意,做一些看似胆大包天的事。
比如门规为不可嬉闹、不可饮酒、更不可与异性太过亲近,这些何遇都不放在眼里,每日照样山间畅笑,酒量更是练得遇神杀神,更别说每日与芜华或师姐们闹作一团了。
结果这些,都只是受了点不痛不痒的处罚,却也不见师父多说他几句,何遇很挫败。
他抬起低垂的脑袋,朝那背影跪了下去:“师父,何遇自流离失所倒如今这方壶山有了一处归宿,万分感恩您的收留,徒儿下山去后一定会时常写信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宗堂里半晌静默,温颢轻叹一声,转过身来,望着地上低垂的脑袋,欲言又止,末了,走近何遇,伸手摸了摸他的发。
何遇周身一震,如果有对耳朵,他现在肯定竖的直直的,这是,这是师父六年来第一次这样关怀自己。
正当何遇呆愣住时,一股清冽之气一丝丝渗入了自己的天灵,穿过后驱缓缓流入四肢百骸,何遇震惊之余刚想起身,便被轻轻按住,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勿动,此去凶吉未定,一切量力而行。”
温颢感觉手下消瘦又挺拔的身子一怔,何遇心中的一块顽石像是裂了一道缝,他静静感受着体内气血翻腾直到渐渐平息,自己头顶那只带有温度的手离开后,过了一周静息,何遇又再次拜倒在温颢面前。
后,何遇平静的站起来,对着师父又作一揖,恭敬道:“谢师父授予《尘论咒》功法,徒儿去了。”
温颢看着这个个头比他高出许多的弟子,想起他刚进方壶山时警惕又新奇的瘦小猴子模样,欣慰又苦涩,相对无言,又朝何遇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去吧。”
师徒之间的离别就是这么清汤寡水,连点盘缠都没有给何遇带,果腹的食物还是他自己装的大白馒头,想起师兄那会儿下山时,师父可是把温妥的衣兜装得满满当当,话是说了又说,嘱咐的事一件比一件杂,看来呀,师父的确是不怎么喜欢他。
何遇走在下山的路上,想到在收拾行装时,师父连看都没看一眼,真是无情。纵使心里不痛快,也持续不久。因为温竹、芜华还有大半师兄弟都来送别自己了,连最让人头痛的宛童都拿了好些常用药材给自己背着。
温竹揪着自己头上的小包包,不解的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一定要下山呢,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呀,何况你教我的玄凌步法,我还没练好呢。”说完便和芜华一起鼓着脸看他,何遇摸摸两人的头顶,笑着道:“人各有志嘛,小竹子你难道以后都不出山了,老了也在这儿?”
只见温竹点了点头,一脸的认真:“我爹娘去世的早,我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住了,六岁时和师父上山后,就不想回去了,这就是我的家,以后我连在这山里埋哪儿都想好了。”说完还自得的笑起来。
芜华朝他脑袋上赏了个一指弹:“说什么呢!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小胖子委屈的抱起了脑门,还在嘟囔:“方壶山本来就很好啊,反正我喜欢。”
芜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温竹,何遇好笑的拉开二人:“好啦,你们都是小屁孩儿,以后若是想下山了,就四处打听一下师兄我的名头,说不定成了一代大侠,指定好多人知道呢,我在山下等着你们哦。”
芜华紧了紧嗓子,顿了一下低声道:“就像蓝川师兄一样吗?”
蓝川,便是温妥,也可以叫他温蓝川,温妥师兄自出山后便渐渐没有了音信。
这也是情理之中,何遇看着芜华暗下去的双眸,便打起精神佯装轻松的扯扯芜华的袖子,道:“那可不一样,我是什么人啊,何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他了,我下山可要把温师兄好好找找,定要和他切磋看看,这两年都学了些什么,到时候第一个传信回来告诉你哦!”
怀有心事的少女复抬起头,眼睛溢出光彩,亮晶晶的把何遇一阵猛瞧:“何遇师兄,这可是你说的,不能跟蓝川师兄学,一定要经常传信回来。”
其实温妥师兄两年之间回来过一次,就是在半年前护送芜华来方壶山的时候,但也只是送到山脚,由别的师弟接上山顶而已,两人短短几日的路程,年龄相差八岁,也不知怎么就让芜华惦记上了,记了这么久,当时和蓝川师兄告别时,芜华天真的说要两人多多书信来往,但是看她后面的样子,温师兄应当是忘了这一茬吧。
最后三人凑成一团嘻嘻哈哈,宛童在一旁看得啧啧出声,女人呀,果真是最好哄的生物了,看来最新研制出的酸甜口味的清凝露,趁着她心情好,可以大着胆子让芜华一尝了,顺便又掏出几瓶不同口味的塞到了给何遇的包袱中。
······
行囊满满当当,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归,师兄两年前下的山,到如今也未归,书信越来越少,都不知该如何联系上他。
何遇抬头环视一周,青山绿水,还如当年刚来时的模样,景依旧,人却变了。本以为等到下山那天,自己肯定激动地巴不得飞下去醉他个七荤八素,但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反倒很平静。
上午师父才传了功法,本以为还待消化几日,悟清其中深意后再整理行装,但他老人家居然立刻就把谱斋上何遇的名字年岁历简都一一抹去,倒像是多见不得这个徒儿,终于能清净了的样子。
像是被赶出山一样的这个人,表示非常无奈,不知是否每个出山的弟子都需这么做,他也无从知晓。
抬头看着山顶那只模糊的白鹤,它依旧缓缓挥动着翅膀,小而尖细的脑袋仿佛也慢慢看向了他。
何遇眨眨眼,腾出手使劲儿揉了揉双眼,白鹤还是那模样,好像并未看向他。抛开困惑,他喃喃道:“想必要走了,思绪太多影响观悟了吧。”
随即又一笑,重新背上包袱,朝方壶天边挥挥手,也不知是跟谁在道别:“走了啊,后会有期。”
方壶山就像一座学府,在这里修习的人一旦出山,大都不会再回来,一个是清贫,二个是遵循修习之人的本心,他人若愿意,则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时常下山逛逛,为门派办点杂事,其实一辈子也能这样过了。
可一旦想要出山的念头定了,心中旧事太多,终有一天,师父会亲自开口让徒儿下山,但以后,就不易回来了,这是座仙山,要找对山门的幻阵入口,还是相当有难度的,除非师父开门,否则,怕是以后都瞧不见了。
何遇一路上思绪繁多,想起温竹的话,又忆起芜华那不舍又充满希望的脸庞,确实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找师兄?他可要从何处开始寻起呢?算了吧,一路行一路留意,总会有一些消息的。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千山寺门前,这回,他要正大光明的从寺院大门迈进去。
走到院内中心时,里头迎出了一个小沙弥,看见何遇问道:“这位施主,您到这寺中来,所为何事?”
何遇朝小沙弥拱拱手:“在下今日来见一人,此一别,也不知何时为期,特来叨扰。”
小沙弥抬起头来不解:“此地多为削发僧人,不知施主您要找的是哪位呢?”说完这句话后小沙弥又瞅了何遇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越看越可疑,指着何遇张大嘴巴脱口而出:“你,怎的如此眼熟?上月是否夜探过寺中?还有前几日······”
何遇心下知晓这可说不得,免得被人污了温氏派名声,哎,谁让他还舍不得换了这身派门衣衫打扮呢。
松开急忙上来捂住小沙弥嘴巴的手。
“嘘···”何遇轻声示意到,小沙弥睁大眼睛,最后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正待轻声询问他,这时,侧院传来清润的声音:“修德,你在跟何人说话?”
这个名叫修德的小沙弥又看了眼何遇,转头走到侧院,与正出来查看的镜心碰见了,漂亮和尚一眼便看见了何遇。
正待修德说话,镜心挥了挥手,朝他点点头,修德又朝镜心拜了拜,再看了眼何遇,眼中满是不解,但也不多说,自顾到后院忙活去了。
镜心看着何遇周身的装扮,便已全部了然,缓缓走过去道:“下定决心了?”
今日没有听到镜心文绉绉的满口之乎是尔,何遇还有点不习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事无常,我只想安心而已。”
寂静片刻,镜心状似无意的往前走去,拿起墙边葫芦做成的水瓢,小心舀起水来,漫不经心的浇起了花。
何遇看着空了的右手,瞧一眼还在浇花的镜心,毫不在意的笑道:“难得我认你为还不错的朋友,今日就要离开方壶了,你就没点话交代给我吗?”
光头和尚仍背向着何遇,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等了片刻,传来了声音:“愿你能得偿所愿,一路平安。”
何遇撇撇嘴,怎么说也是几年的交情了,就这?最后还是道:“好,好,就借你吉言咯,那,再会!”
他朝镜心的背影挥挥手,等了片刻,见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无奈整理了一下衣冠,就朝门口走去,待即将跨出门楣,身后远远传来声音。
“到了山下,如遇到难事,去找一个叫许明澈的人,他在汝南,告诉他······是怀镜让你来找便可。”
何遇眉开眼笑回头道:“好嘞!若是后面有时间,温派大门找不找的到另说,就这千山寺,我肯定能回来看看的,在此谢过了,后会有期!”
这人说完话便心情甚好的出了山,他不知道,浇花的和尚早已见着缸里没了水,待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没了声响后,他才慢慢把已经淹过茎的花盆重新整理。
“愿汝一切安好。”这是和尚最后的自言自语。
何遇哪里晓得这些,他只知道是找对人了,凭他对镜心的了解,他绝对能帮助自己,完成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