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夏至》禾芋

6、十二月

　　向也余光瞟着程屿的动作，慢吞吞从书包里面掏出昨天那张打了四十分的数学试卷。

　　九月正是北临夏秋交际的时候，燥热和凉爽交替着，让人分不清这天气好坏。
　　今日清晨的太阳大的惹眼，但却不热，暖烘烘的，顺着窗户吹进来的风带着淡淡凉意，卷着淡蓝色的窗帘摇晃。

　　吞咽了两下口水，她试探着主动打破这沉寂的氛围。

　　“不是讲试卷吗？”
　　见程屿一直没什么动作，向也都有些不自信起来。

　　“嗯。”
　　程屿转头，掐着支笔转了圈，笔尖点在她试卷的边角处。

　　“今天早上的时间也有限，我先给你讲一下选择和填空题吧，抽空再讲其他的。”

　　“好。”

　　“先看这个。”
　　程屿手中的笔点在一道选择题上，“这种题目是比较基础的，记住固定公式能好做很多，我把公式帮你写在旁边，你再试着代入做一下……”

　　向也有些为难。
　　她答应跟程屿学数学，初中并不是因为她对学习产生了兴趣。

　　无非是怕程屿把她乱哭一通的事情说出去，才被迫答应。

　　向也成绩本就不好，所以对学习这事有一种天然的抗拒。
　　哪怕是今天早早的来了，也想着是应付一下，没想过自己真能认真听进去。

　　果然，程屿才说了两句话。
　　她便困得想睡。

　　可程屿这人，偏不直接把答案讲出来，堆砌着方法讲的明明白白，紧接着要她自己去算那题目。
　　向也一个脑袋两个大，硬着头皮把那些枯燥的数字代入到那个固定的公式里面。

　　笔尖在白纸上面写写画画几分钟之后得出个答案，“选B？”
　　她不太确定。

　　每一步都是按程屿说的做的，但向也还是觉得。
　　她没什么能把题目做对的可能性。

　　抬眸，程屿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掐着根笔，甚至笔盖都没拔开，笔杆在他手上灵活的转了又转。
　　他微微含着笑，“对了。”

　　“还挺聪明。”

　　这话说的向也脸热，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可能……只是巧合。”

　　程屿没接话，又接着往下讲了几道。
　　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彻底听进去的，选择和填空题刚好讲完的时候，早自习的铃正好响起。

　　看了一眼卷子旁边密密麻麻红彤彤的笔迹，还挺有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不是源于错题的笔记记了多少，而是落在卷子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理解，都明白。

　　“你看，一道是巧合，这么多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我都说了，你聪明。”

　　这样明目张胆的夸奖让向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觉得自己奇怪。
　　听到这样的话，或许该开心。

　　可她莫名想逃，不想听见这些话，不想成为人群中心。
　　也许，不是她不想。

　　只是觉得，自己不配。
　　“没有吧……”

　　程屿笑着把笔放下，压低身子趴在桌子上。
　　“让我睡会儿，帮我看一下老师？”
　　“好。”

　　向也端起书，早自习前十五分钟是早读，班长站在前面组织大家拿起书本。
　　“我起个头，长太息以掩涕兮，齐——”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向也声音很小，耳边尽是同学们整齐的朗诵，还穿插着几个调皮学生哼歌的声音。
　　嘈杂中，程屿安安静静趴在桌上。

　　他露出半张脸，睫毛长长的，鼻梁侧边的红色小痣醒目。
　　向也盯着他，一时愣了神，嘴巴微微张着没动，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程屿的那张脸，干净的不带杂质，就算是真的被推到校草的位置上，也是当之无愧。

　　向也手捏着拳头攥了攥。
　　她何其有幸，能和这样的人凑得那样近。

　　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打在程屿半张脸，他睫毛轻扇了两下。
　　半眯着眼，同桌女孩儿目光落在他身上，扭头的动作还有些僵硬。

　　不知道是不是没反应过来偷看已经被发现，她依然没什么动静。
　　幽黑的瞳孔透出来的情绪是好奇的打量，没看错的话，还有点紧张。

　　程屿眼睛慢慢睁大，笑意中带着调侃，“很帅是不是？”

　　向也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欣赏着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
　　她忙扭头，慌乱的在书本上寻找此刻在读的那一句，“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偷看被发现的局促感远远不够充满向也的情绪。
　　她不敢应程屿的话，更不敢再看他一眼。

　　左胸膛心脏的乱速跳动让她莫名的心慌。
　　他真好看。

　　好看的像是神衹一般, 不该出现在人间
　　确切点，是不该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倒霉。
　　会把他的光芒削弱，会让他变黯淡。

　　上午第二节课之后是间操时间，向也前两节课有点故意躲着程屿的意思。
　　上课的时候没跟他说过话，下课的时候也一直趴在桌上假装睡着。

　　直到间操，铃打了几分钟，班级里面的学生都走了大半，程屿还是没有从座位上挪动的意思。
　　向也咬着下唇，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感觉不对劲，又连忙坐下。

　　潮湿的难受劲儿从身下朝着上面蔓延，小腹的疼痛也忽然提醒着她。
　　那个不太好的日子到了。

　　向也有些难受。

　　她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的，在这个时间。
　　缓慢回忆着自己带没带卫生巾出来，又一边思考着一会儿的间操应该怎么办。

　　间操的铃声响几分钟就停了，教室里面的学生也已经走的差不多。
　　程屿还懒懒座位上没起身，余光瞟着邻座缩成一团的女孩儿。

　　他忽然嗤笑了声，“不就是偷看被我发现了吗？怎么两节课都不和我说话？”

　　向也没听清程屿说什么。
　　脑子里面的事情倒是已经想得清楚。

　　她没带。
　　糟糕。

　　向也循规蹈矩，不喜欢做特例的那个，所以平时迟到也不敢，请假也不肯。
　　多难受都忍着。

　　习惯性的思维下，她的解决方法也简单。
　　等间操结束到超市买一包。

　　学校大概是早猜到学生的这种情况，校服裤子的颜色很深，不会叫人看清。

　　打定主意之后向也忍着疼起身，见程屿还坐在边上，犹豫着开口，“该下去了，一会儿晚了会被说的。”

　　程屿眉头皱了下，他没起身，但向也是站着的。
　　所以他稍稍仰头，可以把向也脸上的表情看得很清。

　　“是不舒服吗? 怎么脸色那么差，嘴唇也一点颜色都没有。”
　　“没……没事。”

　　程屿语气严肃，“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大概是真的不舒服，向也的语气都不如平时那般小心，有些不耐，“快走了，等会慢了就不好了。”

　　程屿依然稳稳坐在那儿，注意到向也缩在校服袖子里面一半的手，此刻轻轻掩在腹部。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自顾自的起身。

　　向也刚要迈腿出去，肩膀忽然一重。
　　程屿手掌压在她肩上，轻轻压了下，“坐着，你跑不了。”

　　“我去帮你请假。”
　　“别！”

　　向也被程屿抵着肩膀站不起来，但明显着了急。
　　程屿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别请假，我能跑。”

　　向也眼神坚定，可她小脸苍白的要命，仿佛碰一下就能倒了似的。
　　程屿手掌轻轻下滑，抓在她手臂上，神情认真，“难受是要说出来的。”

　　向也摇头，她像是又快哭了。
　　“我怕，我怕大家不信。”

　　程屿一愣，微微附身，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
　　安慰道：“别管他们，我信你。”

　　程屿的话总是带着魔力一般，向也竟真的没再起身。
　　她看着程屿从教室门口走出去。

　　转头又看向窗外的位置。
　　底下已经没有穿梭的学生们了，程屿这个时候下去，也已经是迟到。

　　“别怕……”
　　向也嘟囔了一句。

　　她收紧的手指慢慢张开，缓缓挪到小腹的位置轻轻揉了揉。
　　唇角的笑忍不住似的，顾不得难受劲也要往上扬起。

　　换做平时，她肯定想着：就你一个人信我有什么用？

　　但如果是程屿的话——

　　有用。
　　很有用。

　　课间操不过二十分钟左右，广播的声音响起又消失，同学们陆陆续续从操场回到教室。
　　幸而向也的位置在角落，没人注意到她一直待在教室里面。

　　向也趴在桌上，腹部的绞痛难忍。
　　她难受的紧，可埋在胳膊里面的脑袋还是露出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班级门口的位置。

　　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但值得肯定的是，她现在还挺想看见程屿的。

　　起码问问他请假的事情有没有和老师说。

　　程屿回来的有些晚了，班级里面的同学差不多回来了大半他才出现在后门门口。

　　向也看见他的瞬间立刻转头趴好，假装没在等他。
　　隔壁的椅子明显被人拉开，程屿落座盯了一眼趴着的女孩儿。

　　接着把什么东西偷偷塞到她的怀里。
　　向也愣了下，紧接着稍稍低头瞥了眼。

　　大脑几乎是嗡的一声，脸瞬间蹿红的速度不知道有多快。
　　向也偷偷捂着那包卫生巾发烫的面颊说不出半个字。

　　反观程屿倒是还挺淡定似的，“不知道你带没，正好去超市买水就买了。”

　　向也的声音很小，“谢谢。”
　　“我刚好没带，本来打算一会儿下课自己去买的。”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包装从里面抽出一片，来不及和程屿说更多，先一步去卫生间稍稍处理了一下。

　　身体的疼痛让向也的动作也变得缓慢，她好容易换好卫生巾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
　　幸好任课老师也来得晚，向也偷偷从后门进去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回到位置，向也偷偷瞟了程屿一眼。
　　他像个没事人似的，也没向她这边投来太多的目光。

　　“谢谢。”
　　“多少钱？我还给你。”

　　“不用，晚点饭卡借我一下吧。”
　　“我饭卡没充钱。”

　　向也忙不迭点头，“好。”
　　“这次还是……麻烦你了。”

　　实不相瞒，她有些尴尬。
　　毕竟她和程屿才认识几天，相当于半个陌生人的存在。

　　而男女有别，卫生巾这种东西羞耻又私密。
　　向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加具体的对程屿表示感激。

　　程屿微微侧目，邻座的女孩儿脸颊有些许的泛红。
　　她低着脑袋，一手仍然掩在小腹的位置。

　　似是察觉到她的尴尬，程屿主动开口解释。
　　“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儿，同桌之间帮忙而已。”
　　“在家的时候我也经常给我妹妹买。”

　　向也不是不愿意接受程屿的帮忙，只是……
　　“我就是怕你一个男生去买这种东西，会被人觉得……”

　　“被人觉得什么？”

　　向也不知道怎么说。
　　“反正……是怕你丢人。”

　　尤其是在青春荷尔蒙暴动的高中校园里面。
　　向也简直难以想象，程屿拿着这个东西顶着那样一张脸在超市里面走上一圈。

　　这得引起多少同学的侧目，又得被乱传成什么样。

　　“我没觉得丢人。”
　　程屿的语气很淡，没有半分说谎的意思。

　　他表情十分正经，不像是在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对我来说不过是顺路买了个东西，超市摆着的商品都是一样的，无需因为社会上的一些看法对它赋予任何该不该的意思。”

　　向也惊讶程屿能说出这番话，她忽而轻轻笑了下。

　　“你笑什么？”

　　向也摇头，“没。”
　　“只是觉得你好像很会照顾人。”

　　是的，只是很会照顾人而已。
　　无论那个人是谁都行。

　　她向也不是特例，而是程屿那光辉闪耀人格中被普渡的之一。

　　程屿没否认，“算是吧。”
　　“毕竟家里有个妹妹，从小到大没少折腾人。”

　　向也点点头，“其实我也挺想有个哥哥的。”
　　但事实是，几个表哥都没什么太亲近的关系，家里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再说下去免不得涉及更加具体的家庭情况，程屿没再细问。
　　下课铃声响起向也几乎是瞬间卸了力，她才要趴下，程屿忽然凑过来叫她。

　　“有杯子吗？”
　　“嗯？”

　　虽然不知道程屿问这个做什么，但向也还是乖乖从书桌堂掏出一个白色保温杯。
　　“有这个。”

　　“借我用用？”
　　向也微微蹙眉，紧接着递给了他。

　　再上课的时候向也堪堪起身，程屿已经把杯子还了回来，就放在她桌角的位置。
　　向也伸手拿过来想要重新塞回书桌堂里面。

　　但拿起那杯子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之前里面大概装了点水，是有些重量。

　　可现在明显更重了点。
　　像是被装满了。

　　向也下意识看了一眼程屿。
　　他头也没抬，手握着笔在试卷上写写画画的。

　　“给你装了点热水，就当是谢谢你借我用一下了。”

　　向也微愣，打开盖子看了一眼。
　　热水熏得热气扑在脸上。

　　她稍稍抿了一口，温度刚好够入口，不至于太烫。

　　向也忍不住问，“你借我的杯子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装了点水，有用来着。”

　　程屿不说是做什么用的，向也也不好多问。
　　但热水确实有用，断断续续喝下去半杯，胃里暖和许多。

　　向也知道。
　　或许是程屿习惯照顾别人，或许是她运气好。

　　她也许是程屿不知道这样对待的第几十个。
　　可她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照顾着。

　　下定决心打算远离却又莫名被程屿的举动拉的持续性贴近。
　　纷乱复杂的情绪在心里交织着，向也声音很小，捧着杯子的模样也有些小心翼翼。

　　“谢谢。”

　　这已经不知道是向也的第几声道谢。
　　程屿轻轻侧过头，向也坐在那儿的姿势像是小小一团。

　　不管什么时候看她恍若都是那副无助的可怜模样，自带一种让人心疼的滤镜。

　　其实他借水杯是有点用。
　　用来给她装点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