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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张秉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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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耀宗掸了掸沾在羊毛西裤上的泥灰,本想出言训斥一顿,但想到了正在酒店苦等他的小情人,迫不及待的走了。
老邢见自己弄脏了贵人的衣服,本来心里还有点忐忑,见那人只是脸色不善,但未追究,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身上的白灰,才迈过门槛,走进大殿。
大殿一侧摆着一张条案,后面坐着一个年轻道士。
这个位置上一任主人是墨元。墨元顶了清玄所有的罪,蹲了号子,估计三年五载都出不来。接替墨元的位置之人正是墨明(也就是阿福),清玄在太平观收的新徒弟。
白云观重新开张后,清玄需要再找个助手,于是就想方设法劝了墨明,帮他把教籍挂靠到了白云观。
墨明刚入门不久,就要坐镇大殿,有些不安。清玄漫不经心:“贵人自然是由我亲自接待。对于普通老百姓,你就随便说说。说得越模糊,越不容易出错。”
虽然清玄是这么吩咐的,但墨明和墨元不同,没长一双势利眼。无论到访者是贫穷还是更贫穷,他都竭尽全力算好每一次命。
老邢头一回走进这么金碧辉煌的大殿,有些紧张。他磕磕巴巴的问:“请问道长,这里可以算命吗?”
墨明抬眼看着这个朴实的男人,点点头。
自己来华城的目的一直没有实现。但这里面枝枝叶叶太多,老邢不愿坦白相告。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憋出了几个字:“我心里有怨。我不服。”
墨明巴不得问题越模糊越好,如此,他的回复就可以信马由缰,随意发挥。
他圤了一卦,沉思了片刻,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邢没明白,半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墨明。
墨明又补充了一句:“问题出在根上。你的怨气是谁引起的,你就该去找谁化解。”
这不过是随口一说,老邢却眼睛一亮,立刻捐了香火钱。
捐完钱,老邢又在白云观里到处走了一圈,还掏出了自己的旧手机,拍了许多照片视频。
每天除了香客,还有不少游客来这里游览。老邢的动作并未引起墨明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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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刘圆圆从小喜哥嘴里得知了团团被关在了白云观,虽然只信了五分,但还是想要去白云观找找。
但清玄太精明了,她不敢自己去,生怕打草惊蛇。
心里正愁着呢,她在校门口遇到了老邢。心思一转,计上心来。
老邢和她非亲非故,外貌又老实厚道,是最好的人选了。
刘圆圆没选错人。老邢言而有信,没过几天,就把照片送到她手上。
当时没说清楚,其实刘圆圆只要电子版就行。但老邢不懂,以为照片都是应该洗出来的。他从白云观回来后,还专门跑了一家照相馆,将照片一张张洗好,甚至每张还多花了两毛钱塑封,整整齐齐放进了一个信封里,郑重的交给刘圆圆。
刘圆圆拿到照片,看着老邢憨厚的笑脸,差点感动得要落泪。
老邢胡乱拍了很多照片,白云观的犄角旮旯都拍过去了。刘圆圆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猫的身影,心中失望,但也觉得正常。按照清玄的性子,不可能将团团藏在普通游客就能找到的地方。
不过,这倒是有个意外的收获。她在照片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阿福。她怎么也想不通,阿福为何会成为白云观的道士。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难找,给刘大强打个电话,就能大致了解情况了。
刘大强说:“据你婶子说,是阿福结识了白云观的观主。观主见阿福慧根不浅,对他青睐有加,破例收阿福为徒,还将他调到了白云观做道长呢。”
又说:
“你婶子可得意了,恨不得逢人就说,现在村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但你从小和阿福不合,我怕你听了心里不舒服,就没告诉你。”
至于阿福和清玄是如何结识的,阿福没说,吴荷花也不清楚,刘大强就更不知道了。
说完阿福,刘大强又絮絮叨叨,问了刘圆圆的近况。一通电话打了半小时才结束。
刘圆圆倒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她下意识将手往身边搂,往常都能搂到一团毛茸茸,如今只有空气。
她自言自语:“我好想你们。”眼角不知不觉滑下了一滴眼泪。
躺了一会儿,刘圆圆正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听见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许久未见的张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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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张天一,不得不回到当时,清玄推倒张秉鲁后逃亡的时候。
张秉鲁当时摔破了脑袋,晕了过去。幸好那时离中午饭点不远。张秉鲁虽然白天喜欢在山上独自游荡,但有个习惯:到了饭点,一定会回家吃饭。
那日到了饭点,老伴左等右等,都不见张秉鲁的身影,着了急,喊人去找张秉鲁。
大家很快在后山草庐找到了他,将其火速送到了医院。在华城念书的张天一听到消息,立即向学校请了假,火急火燎的赶回了老家。
由于抢救及时,张秉鲁保住了命。但醒过来之后,老伴发现他记不住事情,尤其是摔倒之前的发生了什么,完全记不得了。
医生说,张秉鲁年纪大了,出事前就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征兆,记忆力衰退本来只是个慢慢发展的过程。但这么一摔,不知摔坏了那根脑神经,导致了记忆力迅速衰减。
家里人觉得张秉鲁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摔跤是迟早的事。但张天一不这么认为。
今年年初,他还扶着张秉鲁爬了槐江山,登了千丈岩,可见张秉鲁的腿脚还是很灵活。怎么说摔倒就摔倒呢?而且事发地点还是在他熟悉的草庐内。
带着怀疑,他独自进了草庐。家里忙着照顾张秉鲁,还没人整理过草庐。
里面很乱,桌上摆满了经书,满地都是符纸,有空白的,有画了一半的,还有画满了又涂掉的。
这倒是和张秉鲁的日常所好相符,张天一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他拿起了笤帚,清理满地的废纸。符纸质地轻软,轻轻一拢,就归集到了一处。这时,被层层符纸盖住的一张白色硬纸片闯进了张天一的视野里。
他弯腰捡了起来。原来是张名片,已经污渍斑斑,但“白云观清玄”五个字还是清晰可见。
这五个字倒不陌生,张天一之前还和刘圆圆一起去过白云观。当时刘圆圆还买了清玄的一张符和一本妖怪全录。
张秉鲁还俗归家之后,对往事三缄其口。张天一并不知清玄和张秉鲁的关系。他也搞不清楚,清玄的名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伤口愈合得很快,张秉鲁很快就出院了。但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糊里糊涂的。
他闲坐在家,时不时给老伴算命,早上说老伴前途无量,逗得老伴笑不拢嘴;下午就说她印堂发黑,气得老伴跳脚。
有一天,他端着自己汤碗,舀起一勺排骨汤,伸手要喂给张天一吃,嘴里还温柔的哄着:“清玄,乖,吃饭饭了。”
张天一听见“清玄”二字,心念一动,问:“爷爷,清玄是谁?”
张秉鲁见张天一不吃,嗔怪道:“不吃饱,你的病就好不了。”
张天一只好张嘴,含下了汤匙,追问:“我得什么病了?”
张秉鲁抽回汤匙,又舀了一勺,眯眯笑着说:“你摔断了腿,当然要喝骨头汤。”
话刚出口,他又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改了口:“你没有摔断腿,你是中了邪。”
扔下了碗勺,张秉鲁又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迷茫极了,胡乱的拍着自己的脑袋。
吓得张天一赶紧摁住了他的手,再也不敢随意探他的话。
后来,“清玄”偶尔又在张秉鲁的嘴里出现了几次,都是他的喃喃自语,例如“清玄,你走火入魔”、“清玄,好好吃饭”……
张天一还有学业在身,已经落下很多课了,不能再久留。张秉鲁的病情稳定之后,张天一就打算回华城。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张秉鲁忽然唤张天一进了自己的卧室。张秉鲁靠在床头,眼神蓦地清明,定定的看着张天一。
“爷爷?”
张秉鲁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素布袋子,递给张天一。
这个袋子张天一很熟悉,是他奶奶裁了棉布亲手缝的,专门用来装零钱硬币。他拉开拉链,里面只有一张朱砂符纸,上面画着他看不懂的符号。
“你回华城后,记得把这个交给刘圆圆。只要和她说,这个可以消除镇妖符的效力,她就明白了。”
张秉鲁说这句话时,吐字清楚,言简意赅。而且他只见过刘圆圆一面,却还记得她,根本不是阿尔兹海默病人的模样。
张天一喜极而泣:“爷爷,你病好了!?”
张秉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紧紧握住他年轻有力的臂膀,专注的看着他,欣慰道:“你又长高长壮了一点。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你娶妻生子。”
张天一见爷爷又要催他找女朋友,便说:“爷爷,您早点睡。以后我们还有许多时间聊天。”
第二天,张天一没有如期回校。因为张秉鲁在凌晨去世了。
张天一这才反应过来,那晚是他的回光返照。想起自己和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