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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承千万民意应天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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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小筑,云涛连晓雾,芳菲至尽水榭处,有弦闹嬉笑。
“薄先生,各地学子已陆续到达学宫,是否加强对奉小念的保护?”
薄雅澜坐在水榭至高处一手支着额角倚在刻有易问札记的亭柱旁,姿态随意且散漫,开口对谢知逸道:“不必。”
翻阅记录书册的谢知逸听着水榭中那欢闹之声,道:“学宫虽布防严密,然新学子入学排查总有疏漏,恐会有漏网之鱼。”
薄雅澜轻笑了声,道:“那你们杞人忧天了。宫里那位既然敢放人出来,就不会将危险置于她的面前。再者,她入学那日在宫外做了什么你们都明了,闻殊听池鸢,还有那些人,他们对奉小念,如宫里那位。”
“是以,不必担忧。”
提到那日郑家之事,谢知逸了然一笑,“还真是杞人忧天了。”
话锋一转,又道:“肖越几人将证据交给了监事堂北堂教习,因牵连甚广,昨日他寻到我处,想同先生讨教一个章程。”
“章程?”薄雅澜嘴角弧度不变,“直接递到宫里,端看那位如何处理。有些人,还是埋土里才对得起自己的荣耀。”
直接摁死啊?
也成!
“还有肖越说的救命恩人,似乎与盛武国有关。学宫是否出面?”
“不必。”薄雅澜对于这所谓的‘救命恩人’清楚的很,“如今之形势,不适合你们这些笨菜冒头。这些时日叫他们先轻松轻松,待学子入学完毕,学宫考核也该到了。”
谢知逸听着这轻飘飘的话语,不禁打了个冷颤,薄先生这是要磨刀霍霍向…学子了?
此时此刻谢知逸无比庆幸自己已然结业,不然这学子的学宫考核是真的能去了他半条命!
哎!
虽说如此,这教习考核也是个不省心的!
“先生是知晓的吧?”
薄雅澜斜睨了眼谢知逸,笑容加深,“听说褚岐远过几日要来拟选名册,不如就由你来招待吧。”
谢知逸立马炸毛,竖起一身好胆反驳,“我不要!我反对!我拒绝!”
天知道,谢知逸最讨厌的莫过于与他同过窗的褚岐远。
要问为何?
不过一句‘因缘际会,境遇巧合’而已。
薄雅澜对此毫不动摇,“身为先生我的好帮手,自然要为先生分忧解难,如此才更能体现汝之大义。此等重任,非汝莫属。”
“先生!”谢知逸撂下笔一脸的生无可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他褚岐远之间的龃龉,怎么就非要把我与他凑一起?”
薄雅澜悠闲的两腿交叠在一起,神态慵懒的不行,“不招待他,那你是想与我交换,接待苑於潜与周颐顾周大人吗?”
“小姑…不是,是苑大人与周大人?监察司与大理寺来学宫做什么!”
薄雅澜收回视线望向远方云海,“周颐顾来学宫不是很好猜,至于苑於潜,想必与新政有关。”
谢知逸顿时垮下了脸色,“不是早就说过吗,不干涉学子的选择吗?怎么还来……”
“自然是不干涉。”薄雅澜不立朝堂依然对政局了如指掌,“你可知当年的临佑二十六杰?”
谢知逸点头,“所谓二十六杰,有两重含义。一指临佑二十六年,一人横空出世;一指一甲二十六人,那是天启王朝乃至整个天下史无前例之奇景。一甲状元两人,榜眼十人,探花十四人,囊括了当时寒门与世家所有优秀子弟。这还不算,当年他们最大也只有二十岁,最小仅仅九岁,而他们的老师都是同一人,历年旧制因一人而破,一甲二十六人,这是从古至今绝无仅有之先例,当真是绝世之才!”
说到这些人的老师,谢知逸还小心翼翼地看了薄雅澜一眼,不料被薄雅澜察觉,冷嗤一声,道:“看我作甚?”
“天启人人都道您与他有夺妻之仇,学术上处处与您相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地步,这究竟是真还是假?”
薄雅澜拂了拂衣袖,“谢知逸啊,你真的该庆幸我今日心情好,不然学宫考核必有你之名额。”
谢知逸立刻老实了,可怜巴巴的拿起笔蘸墨继续记录书写。
薄雅澜承认不爽,但那人都踏进鬼门关了,他也不欲谈及亦不屑影黑,再说当年之事的内情除了他,怕是也无人知晓。
天晓临光故人哀,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
“言归正传,临佑二十六杰派系就有十多个,虽说因党政各为其主死的凄惨,但他们不也名扬天启?”
谢知逸有看过相关的卷宗,对于那二十六人,不论史书还是记载簿上都是褒贬不一的,但不可否认,从那年开始,天启人才辈出,一代一代优秀学子脱颖而出,都在不同领域为天启的繁荣富强而努力。当年辉煌的二十六杰,如今余下的可没几个了,除了池鸢与闻殊听,其他都避而不出,不是因为时局,而是因为一个人。
“玉华教习在四方有讲过新政,四方之学子也呈递过相关论题,支持新政占多数不假,然旧制根深蒂固,全面推翻时机未到。”
谢知逸也是旧制转过来的,自然知道其中的艰辛,“陛下这几年一直跟随祯佑帝及帝师的步伐推行新政,效果可观,却也艰难。”
所以要另辟蹊径,开始打学宫的主意了。
可惜了,算盘要落空了。
薄雅澜不知因着什么突然转了话题,道:“学子入学仪式的代表发言,就由你给新生学子的小师叔代笔润色吧。”
谢知逸这次没反驳,就心情复杂了些,面上不显,心底却在腹诽:不就是提了句帝师嘛!至于这么狠?
“先生,您这是彻底把奉小念放在明面了吗?”
身为学宫之主薄雅澜的弟子,学宫众学子皆要称一声‘小师叔’。
而薄雅澜可不像谢知逸,他知道的可太多了。
“宫里那位虽还不曾广而告之,但对奉小念的身份已经做了承认,封号夙知,封地拾环四城,如此还有藏的必要?”
薄雅澜不曾与挽墨打过交道,但从他的行事作风来看,多半也是存了私心的。挽墨对那位帝师的心思他一清二楚,自然知晓挽墨对奉小念态度转变的原因。
不想奉小念回宫的是那位皇帝陛下,如今在朝堂间大肆宣扬的亦是那位皇帝陛下。
要说没猫腻,那还真不信。
可是那位皇帝陛下算计的再好,怕也是忘了那位帝师何尝不是在考量,不然这皇城脚下层层故人,又怎会偏偏叫宫里的那位皇帝抚养奉小念?
谢知逸懂了,“我明白了,我会安排好的。”
薄雅澜自是相信谢知逸的能力,这几年他把学宫管理的很好,不论是四十七位教习,还是管事堂的几位主事,他们都做的很好,很多事情已不需要他这个一宫之主。
年仅二十八岁的他,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若不是他的师娘临终嘱托,他不会接下圣善学宫这个烂摊子。对!圣善学宫在薄雅澜看来,就是一个烂摊子,众多势力纷杂不堪,又无法一一除之,每日琐事缠身,直叫他心里烦闷。
所以他请了许多人放权给他们,让他们管理学宫,除非必要,其他不许烦他。
也是帝师君羽涅的意外,他才不得不坐镇学宫后方,以防被别人找到纰漏,葬送学宫这些学子的锦绣前程。
这边刚有了决定,那边池鸢他们就收到了消息,池鸢他们也是在学宫待过的,自然知晓一系列的流程,其实不担心奉小念。
现在最要紧的是武屹崖那几个学子,他们是不是真的没见过那救命恩人……
“阿沐……用的还是盛武国那边的武功路数,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可她怎么会与……在一起……”
闻殊听也在思索,最后看向公仪,“你的来处……”
公仪由暗转明待在温家温少谌的身边,若不是收到池鸢的信件,他不会过来这一趟,池家人多嘴杂的,也没有那么严密,闻殊听与池鸢往常见面很少说一些机密之事,就算要说也只是说一些奉小念的事情。这次居然提起公仪家,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有心无力,做不了什么。此局平定,便是要各归其位的。”
池鸢与闻殊听相视一眼,道:“那你到温家也是他的指派?”
“自然。”
公仪也不绕弯子,“温少谌毕竟是温清茗唯一的孩子,也是温家的现任家主,保温家延续,这是他曾经答应温似轻的。”
温似轻啊……
当年救了君小暖而被关溪纫暗算,最后两人还是都死在了君羽涅面前。
君羽涅说过只差一步,就只有一步。可君温两家还有更多人的死亡令君羽涅不得不承认,不是差一步,而是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
君小暖与众多亲友小辈的死被重重的压在心头,还有那么多的亲朋挚友恩师学子,而后来祯佑帝挽祈的死,断了他渴望盛世的宏伟蓝图。
君羽涅的死是必然的,他揽在身上的责任太多了,责任的尽头,留给他的只有消亡。
闻殊听比池鸢早一步结识君羽涅,那时候他们尚且年幼,世家来往颇多,他们经常结伴去墨侯爷府上,后来被墨侯爷允许进入万卷书库,墨侯爷去世之后封闭府邸,那把打开万卷书库的钥匙一度成谜,其实那把钥匙被君羽涅藏在了墨侯爷之妹褚月的墓室。君羽涅赴死前告知闻殊听,闻殊听在祭拜之时带出连同奉小念一并托付给了公仪,留在皇城之下难免会掀起腥风血雨,所以它随着帝师君羽涅的离世而消失于人前。
闻殊听之所以会问起公仪的来处,其实也是变相的在打听君羽涅也就是如今的君落身体的真实状况,褚斯宁带着钥匙回归皇城,是否说明背后有君落的支持呢?
虽知晓君落的身体时好时坏的病弱,但心底还是希冀着……
闻殊听他在害怕啊……
“承千万民意应天而生,天命所归,运道难违。”
嘭!
杯盏茶水四处飞溅,池鸢望着闻殊听,这是他第三次看到如此失控的闻殊听了。第一次是得知帝师君羽涅服毒而亡,第二次是温雅汀遭遇暗杀早产,第三次便是此刻……
闻殊听阴沉着面色,一字一句的道:“我不信命!”
公仪对此毫无波澜,道:“信与不信,在你。他的后手,你们不必猜,很快你们就会知晓。”
“若无他事,不必寻我。”
说完公仪便消失在了池府,留下深思的池鸢与情绪还未收敛的闻殊听。
池鸢伸手拍拍他的肩,“三年前闻隽心出生那一日你已经吓到了温雅汀,如今你要顶着这副样子回府吗?”
池鸢望着明明暗暗的烛火,道:“他之心思如万丈深渊,我们猜不透,从小便是如此。你试探公仪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了断,很早之前我们就该割裂了,可我们不都是舍不得吗……”
闻殊听低垂着眼眸,望着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白皙无暇的手,“是不是我太没用,才会总是失去……”
池鸢能够理解他的无力,因为自己也同样如此,可这是事实,也无法改变。
“你两岁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不到四岁,已经开始接手君家,直到六岁完全掌控君家。而我们呢,十六岁才开始掌权,承接的起点不同,就注定了这个无法接受的结局。”
“诸天神佛,亿万天命运道,我也不信。”池鸢望着闻殊听,眼神坚毅,声音掷地有声,“可我信我的朋友,他舍不得我们一直失去!”
是啊,一直失去,从小至今,他们的成长便是一直失去,失去至亲,失去家人,失去朋友,失去爱人,失去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最后失去自己,会不会如至亲好友那般含恨而终池鸢不知,但如今他只想护着唯一的这点念想。
“池鸢……墨侯爷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暗哑的声音令池鸢心神一震,只听闻殊听又道:“他说:凡世之人左右不了天命,唯天命自省也。很早之前,墨侯爷就看破了天机,所以说服君垣清收他为弟子就是想要保他,可惜的是他拒绝了。”
“他与墨侯爷虽无师徒之名,却依然将墨侯爷尊为师长,就连后来教导他的智圣与淮师都比不上。”
池鸢这才明白闻殊听刚刚询问公仪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如此敬重墨侯爷的君羽涅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将褚斯宁安排好的,就如同那年亲自送他去盛武国,就如同将他带出木里南山。木里南山里有什么,他们不清楚,只知道君羽涅令隐卫中文识才学不输大儒的沉生去木里南山教导褚斯宁,此事当今陛下心知肚明,是以褚斯宁只是不能出,在木里南山还算自由。
当然,后来褚斯宁被挽墨关进符珈首陵这件事他们都是不知的。
褚斯宁回京并且身后没有任何倚仗,仅靠济谙濂与墨侯爷的几位旧识是护不住的,他们万般猜测也是寻不到一点头绪,所以在公仪说出那句话之后闻殊听才会这般失控。
其实这个结局,他们四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愿面对,总以为会有转机,时至今日,他们是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无论结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是不能坐以待毙,池鸢的想法与此刻的言桑如出一辙,言桑无奈的看着坐在君落身旁的安沐歌,原本他是想要离开去找闻人九寂的,中途接到消息令他不得不返回,只为了看一看那个传信的小人是不是安然无恙。
“阿沐,我留了这么多年的胡子你也拔了,怎么还没消气?”
“嗯哼!”
君落执手运气将主桌上那盘符落樱花糕稳稳的落在她面前,“不过一个苦情人,何必为难自己。”
这一手安沐歌直接炸了!
“您又妄动灵力!”
君落眉眼带笑,“不妨事。”
“您封了我的窥天之术,又来找这个浪荡子,您到底要做什么!”
君落指了指符落樱花糕,“为了确定一件事。”
安沐歌一脸的嫌弃,“和他有关?”
君落点点头,“也与你的舅舅相梨先生有关。”
提到闻人九寂,言桑与安沐歌都正色了起来,君落知晓两人之间的情况,也不是真的不死不休的仇怨,只是安沐歌闹别扭而已,那年观星楼上为她放的愿灯,其中情意安沐歌心知肚明。会看不惯言桑见了面就拔了他的胡子,也不过是因为这些年相梨先生举步维艰的劫难而已。
“相梨先生师从望生门天凝无极,而望生门的前身是圣泽年间女帝盛执雪为了心中执念而创的弑天阁。枉顾生灵透支运道实乃逆天之举,是以望生出弑天灭,而望生也因谋天而短寿。至于弑天余下部众,百年来因着女帝当年之局一直隐匿,直到四年前再次出现。”
安沐歌捏紧了指尖,“那舅舅……”
君落捏起花糕置于安沐歌面前,“阿沐别怕,相梨先生无事,我已经破了女帝的百年之局,死劫已过,此生定能平安顺遂。”
安沐歌接过花糕,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君落看了一眼不敢上前的言桑,叹了口气,道:“阿沐,他不是。但安家是十二辅臣之一的安氏,我虽破了局,只你自小体弱,所以我才封了你的术法,防止你再不听劝阻。”
“若我所料不差,言桑先生该是弑天后人。”
君落一个没看住安沐歌一记花糕正中言桑的俊脸,花糕被言桑稳稳的接住,而脸上留下了一朵花糕印痕,力度可见一斑。
君落点点她的额头,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你啊你,就不能听我说完吗。”
安沐歌瞪着言桑,“他应得的!”
言桑亦是一脸的纵容与宠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君落还能说什么,就由着他们去吧。
“言桑先生对此是毫无所知的,因为关于弑天的记载还有秘法都被相梨先生焚毁了。相梨先生算无遗策,却还是出了意外。盛武国突现暴乱,相梨先生被绊住无法脱身,没来得及救阿沐父母导致他们身故,阿沐也趁乱离开了盛武国。阿沐离开前有所感悟,后修了术法知晓了那年暴乱是有意为之,是为了抓她,同时也是在找寻弑天秘法,理清形势的相梨先生在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也离开了盛武国。相梨先生一面寻找阿沐的踪迹,一面暗访弑天的势力。四年前天启发生内乱,坤太妃作为主谋之一,事后却相安无事居住在陌良殿,是相梨先生传信给我保下来的。他不确定他的师父天凝无极知不知晓,但坤百真人与坤宁语修炼弑天噬灵夺运的邪术确认无误。”
言桑有些懂了,懂了君落来这一趟的目的。
所以开口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夺取之术。”
君落这一招还是在公仪那学来的,与执络予下了盘棋,独木难支的执络予最后竟然移花接木借了执清洋的脑袋,只可惜还是输了。
与他那个夺取相比,弑天的夺取之术那是真的掠夺。
“真正的夺取之术需要用寿数做代价,换而言之,当你开始真正夺取一个人的力量与魂力运数时,你自身需要用寿数去抵消,寿数与罪业两两相抵。而你夺取的对象是——”
“智圣闻人九寂,相梨先生。”
咚——
一盘符落樱花糕散落在地上,花汁碎屑散在安沐歌与君落脚边,如啼血之莺绝望而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