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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华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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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羲在卖水摊外故技重施,蹭上一辆前往王都渭阳的顺风车,飞驰前行,没过个把时辰就绕过太华山。
“你这样做真的好吗?”张钧望了眼双目空洞赶车的马夫,越发不忍心。
这一路上黄羲把双眼的迷惑本领发挥到极致,只要凑过去跟人侃几句话,吃穿住行用全部免费搞定。而自己就像跟在后面的捡漏王,白占便宜。
“这是对他们的考验。”黄羲指了指眼前人的胸口,“这里有杂念,才会被虚幻表象迷惑,相反静如止水、平静守一,才不会受干扰。”
说着视线抬向俊朗面庞,嗯了声,意思是一你也中过招,二你并没有拒绝这项技能,还得了很多实惠。
张钧尴尬咳声,目光移到旁边问:“这是你天生的本领?”
黄羲摊手承认:“是啊,我很难控制。总不能闭着眼跟别人说话,或者别人闭着眼跟我说话吧。”
“其实你也可以用布遮一下。”
张钧小声提议句,很快就察觉失言,以对方的绝佳耳力,肯定被一字不拉听到。果然黄羲双手撑着身子贴上前,抿下嘴角质疑:“为什么要藏起来?明明生有不同却要遮遮掩掩,这样不是对上天的赐予很失礼吗?”
“好像……你说的也对。”
张钧对这番话无法反驳,倒不如说他这样质疑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毕竟这外表乖俏的家伙,曾经是数万盏玉清琉璃灯中最特立独行的那个。想亮就亮,想灭就灭,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元始天尊之上,谁也不能奈何。
但有一点朦胧没答案,为何每次他在玉虚宫熄灭火焰,只有自己来拨几下灯芯,便会重燃亮光。换做别人,试一万次也不会成功。
“有时间旁敲侧击问下。”张钧这回在心中默念。
太华山内,华服青年从容走在崖底一条小道上,每向前一步,衣上配饰跟随发出清脆叮铃响。
幽静深崖把每一声叮铃的尾音拉长,相互连接,谱出一首曲调。从上方的栈道细听,恰似深渊内奏起亘古神秘的颂乐。
这条小道是巨龙告诉他的出山路,并在离开前再三叮嘱:消除人类的记忆固然不难,但还请不要做出出格举动。
“唉,太华山神好像某个家伙,正经过头。不过倒也不坏,你说是不是呐?”
青年抬起修长手指,接住一只暂落休息的山雀,好似面对老友般微笑询问。山雀提溜两只小黑豆眼,欢快啾鸣回应,安心梳理番羽毛,又展翅而起,追逐顶空深绿色细线。
“喔,变成鸟飞过去似乎也不错。”
青年瞬间有了新的决定,金色眸底的七彩亮光熠熠闪动,眉宇间君临天下的傲然之气荡然无存,转变成一个充满好奇的顽皮孩童。
“余不建议您这样做,被有灵力的人类察觉不妥,煌帝。”
上方飞下一只背带细线的无目白鸟,悬在身侧。细线睁开,形同一只中含阴阳的眼睛,发出声音制止青年的举动。
“哈哈,你是指他们会将我当成妖怪么?”
“非也。人类把您当做什么并不重要,您要考虑到某些无意举动,或许会带来不小影响。”
“你的提醒是好,但我听着很伤心呐。”
名为煌帝的青年眼中亮光顿时黯淡,像个扫兴的孩子嘟起嘴:“好歹我也是天地间唯二的黄龙,给点面子呗。”
最后越想越委屈,瞥了眼白鸟抗议:“你也是这种语气告知执灯童子浩劫一事?”
白鸟冷静回答:“他不必。”
“那我可有点羡慕。”煌帝调皮玩笑句,下个眨眼又敛起新奇童趣,眉目间转为俯瞰众生的神灵气度。朱唇微启,字句间荡起远古的吐息:“你现在出现,意味一切将要开始。”
白鸟:“然也。正如最初所言。”
煌帝若有所思抬眸遥望顶空,金色眼瞳里流转起斑斓彩光,倏地原地化成星星点点光芒,乘着山风直上苍穹。
深绿色的细线划过顶空,延伸至三百里开外的华阴郡,弯下道完美抛物线,没入人声熙攘的街市。
拐来的顺风车停在一间客栈外面。赶车马夫突然打声喷嚏,空洞眼神重新恢复亮光,看清楚眼前景象,皱眉发出自我怀疑。
按路程此刻应行驶在通往渭阳的官道,怎么离奇拐到中途的华阴郡?
“真是大白天撞了邪。”
车夫立即挥鞭催马,调转车头重回正确路线。黄羲忽然从旁边冒出来,蹙着眉头横在前拦住:“这位大哥请留步。”
“这车不拉人,小道长找别人去吧。”车夫拽了下马缰,总觉得这句话在哪里说过一遍。
“我不坐车,你伸手就行。”
“我着急赶时间,没工夫看手相。”
“唉,事儿真多。”
黄羲不情愿皱眉,几步走近马车盯住双方眼睛。乌亮瞳内刹那闪烁星光,如流沙细缓流淌,落在水面升腾起烟雾,化出如梦缥缈的幻象。车夫的大脑瞬间清空,只剩少年清朗明亮的话语反复回响。
“伸手!给你车钱,就此别过。哼!”
祥云道袖一甩,飘过一缕夹带清香的微风。车夫再次打个喷嚏,道士少年已不见踪影,而右手里多了几枚钱币。
每至夏旬,华阴郡都会举行祭月庆典,不少卖艺、游商队伍聚与一处,耍把式绝活、吆喝叫卖,炒热节庆氛围。引得别郡贵族、豪绅驱车前来,载酒赏乐,贪一时热闹。
张钧站在客栈的侧道前,整个人缩在檐下阴影里,像一个隐士安静注视喧嚷大街,与热闹保持微妙距离。
少时凝神,启唇轻念出句口诀:“风载八方,音传千里。”
耳畔微风打了个转,无事发生。
“疾音入耳,通达天下。”又换了个,依旧无事发生。
玉虚宫的令诀无法使用!
张钧不禁双目一怔,发出转生成人以来第一声沉重叹息。
人间数亿万里广袤土地,山川连绵,江河纵横,更兼四大碧海汪洋,范围之广、幅员之阔,令夸父等上古神灵都喟叹。没有特定寻找方法,加之原灯盏又不记得前世,在这方广界找一簇豆大的火焰,无异于从沙漠里寻一粒指定的沙子!
怅然间,身前的圆形玉佩发出叮铃一声,闪过熟悉亮光。
这光表示可以通话了!张钧当即注入灵力,玉佩发出微光悬浮于掌心,传出先前听到的声音:“情况如何?”
“如你所言我见到了他,他变成人了?”
对方道:“他只是化成人形,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又补了句:“准确说是个拥有实体的器灵。”
“那样也足够了。他现在的样貌,可比之前还吸引目光。”张钧回想起那对盈□□特光芒的猫眼,不禁勾起轻笑。诚然见到黄羲的第一眼,自己整个魂儿直接被勾走,差点没回来。
“那倒是。”神秘声音也是笑语肯定,又道,“你是否已到华阴郡?”
“嗯,人间还真是热闹。”
“是啊,玉虚宫太静了。有一件事,令诀无法使用。”
“我已经知道了,事情有些麻烦。”
“也许能有其他办法,拾得的灯芯或者上清灵印……”
玉佩里的声音说到关键处,散发光芒又开始飘忽不定,闪了几下彻底熄灭,张钧再向内注入灵力,圆玉没有任何反应。
每次能对话时间格外短暂,拢共不过几十个弹指,而且一到关键时刻,通话就蓦然断掉,总觉像上苍故意为之。
难不成元始天尊一直在看着?
张钧参不透意图,揣好玉佩又是一叹。若是这辈子找不到三昧真火,那就要继续投胎,下辈子、下下辈子接过前棒,再续征途,直到完成使命。
“快些结束吧。”
张钧仰望远方天穹,喃喃自语,不曾想身旁突然响起疑问。
“结束什么?你干嘛冲天发呆?”
黄羲不知何时回来,一脸没好气站在身旁,尚带稚嫩的脸颊略微鼓起,红润嘴唇明显挎下个弧度,虽在生气,却显几分人见犹怜。
“没什么。”张钧敛起复杂心绪,端详这副带俏皮的愠色,问道,“钱给车夫了?”
“当然给了,一个子儿都不少。反正他不会记得,干嘛要付钱呢!”黄羲越想越吃亏,嘴撅的老高。
“凡事要守规矩。”张钧温声细语解释。他可不想有朝一日回玉虚宫复命,回溯下界所为的时候,被质问怎么四处欠凡人钱财。
“道理都懂,可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黄羲低下头,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嘟囔:“我为啥要听你的话?明明不管就行。可好像只要你开口,我就会觉得应该这样做,也搞不懂怎么回事,好烦!”
语出如惊雷,张钧的心跳猛然停滞一拍,不可置信看着困惑的如玉少年,没想到他即便想不起前世回忆,潜意识仍对自己存有印象!
这份喜悦比初见时更甚,翻涌不息,令身体几乎想狠狠抱住他,表达难以言尽的心情,倾诉玉虚宫的往事、他化成的人形等等。
但是估计现在抱上去,只会挨一顿揍,张钧只得克制住欣喜,回答道:“那是因为我所说是对的。”
“切,就当你说的对。”黄羲丢个不屑眼神,很快从纠结中走出来,目光四处打量,被街边的杂耍吸引。
那人群内的艺人正在表演硬功夫。一个壮汉赤着脚,行走在一柄锋利长刀上,双臂平举胸前合十,头顶、两肩、臂弯都各托一盏浅碗油灯,点燃烛火,只要稍一歪身,滚烫灯油就会倾洒。
壮汉足底肌肉深陷下去,几乎要刀锋被分成两半,面不改色步步向前,如履平地,上半身如磐石般不动分毫。屏息走完六尺长刀,一个轻盈落地结束表演,托举油灯自始至终没有洒落一滴灯油。
四周随即响起喝彩,打赏铜板如雨纷落掷出。
黄羲两只猫眼当即闪起亮光,拽张钧袖子:“咱们离近看吧!”
“你去吧,我去抓点药。”张钧露出个苦笑,左下腹部的伤还没有好彻底,能感到仍在轻微渗血。
黄羲扫兴哼了声,一转猫眼又道:“那你顺便去买束脩礼,到了太苍山一定会用得着。”
所谓束脩,即指十条腊肉,是各方门徒拜夫子为师时,所准备的见面礼,久而久之演变成拜师礼。
但道家仙门拜师,从不看这些物质赠礼,而是看别的条件。一,看你能不能爬上山头,能爬上去即是有诚心;二,看你有没有灵根,有即是具备潜质。
大多仙门既高又险,而且灵根难生,因此这两条毫不费力筛掉成堆人。
张钧纳闷太苍一个修仙道门,为何要尊夫子的礼仪,这简直是两条并行路,完全不搭着。正要问黄羲,发现他已经挤到热闹人群里,跟着起哄鼓掌。
嗨,敢情是他想参加祭月庆典,随便找了个噱头。
张钧无奈发笑,想来暂时没有三昧真火的线索,逗留几日也无妨,说不定还能偶然听到哪些消息。默声遂了黄羲的意,压住左下腹部挣裂的伤口,去向郡中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