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终末》太公来此

5、路途

　　日月孕灵气，机缘生仙根。坐化福地里，飞升成仙人。

　　洪荒时期，日精月华涵养大地万物，之中有些人忽然点醒灵根，有了异于常人的能力，或能见妖见魔，或能力扛千斤。这些人便开始效仿古志里的仙家，开始修行。第一件事便是寻得拥有洞天福地的灵山，占据一方修炼场，以得天灵气加速修炼。

　　随着时间推移，修行人越来越多，其中某些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组成团体传道、降妖，久而久之到现在，变成一个个修道山门。

　　天下灵山千百万座，当今以昆仑山为尊，终南山、武当山、太华山、太苍山次首。五山经年求道者络绎不绝，却极少有人成功登顶，拜入山门。

　　“所以我是你命里的贵人，你遇见我就算赚到啦。”

　　黄羲把这句话当成口头禅，走一路说一路，穿插宣讲道家修仙那些事儿，讲到兴起处还忍不住比划。张钧跟在后当个极好的倾听者，安静听他传道。

　　一来是玉虚宫的记忆复苏后，存在脑中的仙家道门事一并记起；二来是一身伤没完全恢复，就急匆匆赶路，现在抽不出多余力气说话。

　　两人沿着平坦的土路向西行走。

　　这条路是流转山附近最大的官道，频繁驶过拉货的牛车或者驴车，碌碌车轮带起大片扬尘，呛得贴路行走的旅人都用袖子捂住口鼻。

　　张钧捂着鼻子目送来来往往车辆，吵闹驾车声由双耳传入内心，催生出一丝彷徨。

　　没了仙体，不会辟谷，会渴，会饿，会受伤，伤口还好的格外慢。

　　这种天差地别的反转，绕是念上千万遍静心诀，也无法完全抚平内心的失落。毕竟一个拥有法力的仙人突然变成凡人，说压根不在意，那多半是假的。

　　“天尊，请您给弟子指条明路。”

　　张钧轻攥拳，掌中跟随灵力一同苏醒的上清灵印发出微弱亮光，转瞬即逝。

　　“嘿，你刚才嘀咕啥呢？”黄羲发现他正出神，举手挥了挥。

　　“不，没说什么。”张钧岔开话，眼神移开投来目光。

　　“真的？”

　　黄羲一挑眉，对上视线斜到左边的漆黑眼瞳，心想这人还真是不会撒谎。瞄到前面的卖水摊，猫眼一转露出玩味笑容：“走了这么久，咱们去那里歇会儿。”

　　官道旁的卖水摊虽不比正儿八经的茶楼气派，但论热闹绝对不输那里。脚夫、马车夫、挑担货郎、儒生、乞儿等等，南来北往的客都能聚在一方凉棚下歇脚，东扯西聊，偶尔交换点八卦消息。

　　二人寻了张角落的空桌子坐下，黄羲跐溜贴过来，小声道：“嘿，看来我一路上的话没白说，你也开始供元始天尊了。跟我说说，你求天尊指啥明路？”

　　那声嘀咕绝对比轻哼还小，这都能被他听见。张钧不禁惊奇：“你的耳力真是好。”

　　黄羲嘿嘿一笑：“那当然。还有你不会撒谎哟。”

　　真是被他抓到了话柄。张钧思考下回答：“我要找样很重要的物品，但不知掉到何处，所以问天尊前路。”

　　“你丢了什么东西？”

　　“一团火。”

　　“啊？火还能丢了？”黄羲满脸不理解，打个响指擦出点火苗，又晃晃手指熄灭，奇怪念叨，“这东西上面又没法刻名字，你就算找到，怎么晓得是不是自己丢的？”

　　“所以有些伤脑筋。”

　　张钧轻叹声，眼神内却没有话里的惆怅。虽然没有仙体，但自己还有灵力，或许可以使用玉虚宫的令诀寻找，况且还有灯盏在身边。

　　聚到卖水摊歇脚的人变多，桌边座位很快占满，黄羲主动移到张钧身边，跟他同坐一条长凳。位置刚让出来，两个货郎立马跟在后坐下，箩筐脚边一搁，摘下头顶草帽扇风闲聊：

　　“老李你听说没，附近的流转山出事了。”

　　“哎哎，我好像听谁提过，是不是山被烧了一半。”

　　“对，也不知道哪个缺德冒烟的家伙干得。”

　　“可是那火很邪门啊。”

　　“怎么邪门？”

　　“听说有个村子也被烧了一半，不过只烧了房屋和木头，人和动物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几个人光着屁股满地跑。”

　　“噗……”

　　张钧听着很同情村子人，但还是忍不住冒出声尴尬呛咳，偷瞟坐在旁边的人。

　　此刻两个货郎口中那位缺德冒烟的家伙，正眨巴璀璨猫眼盯住货筐，朝里面黄澄澄的鸭梨咽口水。

　　“不知两位可有时间，听小道闲说几句。”黄羲收回视线，又挂上揽客笑容主动挨近。

　　其中一人瞧见凑过来个美玉似的少年，身着祥云道袍气度不凡，八卦话头不由得打住，客气笑道：“小道长打哪儿来？要对我俩说啥？”

　　“小道黄羲，从太苍山游历至此。”

　　“方才观二位天阁平坦、眉峰宽厚、阔口厚唇，实属有福之相。”

　　“虽当前奔波艰苦，但有朝一日峰回路转，必得富贵。”

　　黄羲说到这儿停住，仔细盯着他们看。两个货郎正一头雾水，就听他哎呀一声，眨着猫眼笑道：“你们眼下就有一桩富贵。”

　　“是啥富贵？”

　　“人多耳杂，来来，你二人凑近点我同你们说。”

　　少年故意卖了个关子，两个货郎好奇凑过头去，正对上那双闪动亮光的猫眼。

　　张钧没有黄羲的绝佳耳力，听不清内容，只看他笑盈盈低语，而后其中一人从筐里挑出两个大鸭梨，伸手放到他面前。话也不说，挑起货筐一前一后离开。

　　“感谢奉献咯。”

　　黄羲扔给同桌人一个梨子，自己拿起另一个在袖上随意蹭蹭，迫不及待大口咬下。这个时节夏梨熟的正好，皮薄肉厚，汁水饱满，味道甘甜，赶路途中吃上一个，既解渴又垫肚。

　　张钧摩挲着鸭梨没有开动，好奇问：“你对刚才的人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黄羲舔干净嘴角梨汁，意犹未尽，瞧到没开动的另一个，移过来紧贴身侧，弯起猫眼对上视线。

　　“那就把你的鸭梨给我。”

　　这话一出口，那股神秘的魔力再次席卷大脑，逐步蚕食净所有反对杂念。

　　张钧面对笑靥恍惚一瞬，又叮地清醒，反差中忽然点通了什么，让出梨子道：“我好像明白怎么回事了。”

　　只要没防备撞上那双猫眼的视线，会被某种神秘力量侵蚀蛊惑，不知不觉顺从说的话。特别记忆苏醒后这段时间，每次他凑过提要求，意识总会不时出现混沌感。刚才两个货郎也是如此，直对上眼睛看，结果着了道。

　　所以他刚才应对那二人说：能不能给我两个鸭梨。

　　“咳，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

　　黄羲见伎俩失败，立马移开视线，改远眺地平线上一座隐没云雾的高峰。

　　那座高峰宛如个拦路巨人，把官道硬生生截开，赶路的车不得不兜个大圈子绕路。而行路人却挤在山脚，沿着狭窄小道攀登，崇敬仰望直入云霄的山巅。

　　窄道顺延到尽头，天色豁然昏暗，抬头只见顶空有座形同拱门的石桥，横架两侧绝壁，上面刻着两个脱了漆的大字，太华。

　　高峰正是五座灵山之一，太华山。

　　引领访道队伍前行的人，是位丰神俊逸的华服青年，负手信步登山，极是从容。衣上配饰随步伐摇动撞击，发出有规律的叮铃声，响在幽静谷内竟有些空灵。

　　队伍路过拱门石桥，停在窄道最末端，遥望缥缈山雾间时隐时现的前路。

　　狭窄山道在前方变成一条栈道，悬在半空延伸向前。栈道宽度仅能容纳一只脚掌，旁侧没有任何围栏保护，除了山壁也没有任何能抓的物体，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山崖。

　　“险峻危绝太华山，鹏鸟难越猿猱叹。”

　　华服青年发出句感慨，向前迈出步子。

　　后面人都以为他要先行开道，哪知金丝黑靴并没有踩上栈道，而是偏移踏空。下个眨眼整个人垂直落入深渊，荡起一圈云雾涟漪。

　　足足沉默三个数，山道上爆起惊嚎：

　　“有、有人跳崖啦！”

　　深渊内充满一层又一层山雾，如同屏障隔开渊底和渊外的世界。华服青年降落了五十多个数，脚底才触到某个隐形平面，站在崖低环视朦胧深渊，颇带余兴评价：“你的住所还真是够隐蔽。”

　　雾里传来低沉沙哑的回应：“尔等不该当着众人面跳下来。”

　　“放心，他们不会记得的。”

　　华服青年莞尔一笑，抬起指尖向上轻挑。

　　一点星光飞到头顶，而后爆开个无声无息的烟花，落下星星点点光屑。光屑钻入山道上众人鼻孔里，所有人不约而同打几下喷嚏，好似大梦初醒，都忘了为何聚在这里。

　　“现在没有外人打扰，你可以显身了。”青年面朝某个方向提议。

　　话落刹那，四周山雾陡然散开，显露出一条巨大无比的绿色巨龙，发出低沉嗡鸣。而后上半身子抬离地面，抖落附生在上面的植物，睁开一双外圈石绿、瞳孔金黄的眼睛，俯瞰悬浮在半空的青年。

　　龙首看清来者，低下头半合眼谦卑道：“未曾料想神君亲临，不慎惶恐。”

　　“别那么紧张，我也是很乐得来人间。”

　　青年随和摆手：“说吧，太华山神会遇上何事，竟向上面求助？”

　　巨龙沉闷一叹，道出缘由：“眷属。我的眷属被邪魔抓走，身为守山山神不能擅离此地，故发出请求寻回。”

　　守山山神不仅守护山中生灵，更涵养山间灵气，人远观会觉此山灵动。一旦山神离开，山中活力会逐渐流失，最后化为寂静死地。青年深知其中利害，明了颔首：“我明白了。你是否还能感应眷属的所在？”

　　“万分遗憾，三日前它的气息变得淡薄，小神法力不足难以感应所在。”

　　“唔，这倒是有些麻烦。”

　　“给神君徒增烦恼，望以恕罪。”

　　“哈哈这怎么能算徒增烦恼，你非常担心眷属的安危吧。”

　　青年止住寒暄，打个响指变出只没有眼睛的白鸟：“好了，我要向你的身体借点东西，不会很痛。”

　　挥指下令，白鸟飞上巨龙龙角顶端，啄来一小块角屑。

　　青年并指揉捻开，深绿的碎屑从指尖流下，连成一条细线。又随纤长手指抛起，穿过山雾画出条完美弧线，连向远空某个方向。

　　“这条线会告诉我它在何处。那只小家伙就留给你，我寻到自会告知。”青年指了指无眼白鸟。

　　巨龙再次颔首：“多谢神君，小神不胜感激。”

　　“举手之劳罢了。”青年随意一笑，忽然又转口，“哎呀，我刚想起来一件事。”

　　“神君有何吩咐？”

　　“你说我表演一招‘旱地拔葱’，会不会再吓到上面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