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3、第 93 章 ...
-
肚子里的小东西生气了。
一开始它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生着闷气,后来又觉得这样得不到阿娘的关注,就找准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闹腾了几回。
阿知次次被吵醒,抚着肚子,睡意浓重的嘟囔着:“乖一点,睡觉呢。”
……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不欢喜不欢喜不欢喜!阿娘讨厌!讨厌阿娘!阿娘最讨厌!!
为了彰显它的愤怒,喜欢把三个词儿叠在一起翻来覆去的说。
阿知听在耳中觉得聒噪不已,被吵的醒过来,他先看了看一旁熟睡的姜晚玉,接着侧过身去,与那趴在枕侧的幼童大眼瞪小眼。
阿知打了个哈欠问:“如意,你怎么不睡阿?”
小孩钻进他的怀里,强硬的把阿知的胳膊放在它的腰间,小小一团委委屈屈的,十分惹人怜爱。
……阿娘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哦!
……你说不要我了!!
……阿娘是大坏蛋!!!
那是他胸前涨得肿痛时跟姜晚玉说的气话,阿知没想到这小东西听得见,还记到心里去跟他秋后算账,惭愧的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小孩翘起粉嘟嘟的唇,不想轻易的原谅他。
……阿娘抱抱我。
阿知收紧了手臂,把小孩散发着奶香味的柔软身子骨抱在怀里。
小孩趁机把耳朵贴近他的心口处,听着心脏嘭嘭的跳动声。
……阿娘亲亲我。
阿知凑过去,在小孩白皙的小脸上印下一枚轻吻。
小孩也回他一个奶呼呼的吻。
心满意足的窝在阿知怀里,思绪飘飘然,将自己最迫切的请求说出来。
……阿娘还要哄我。
阿知就轻拍着小孩的背,轻声的哄他:“乖囝囝,睡觉觉,长高高,明天到了集市上,阿娘给你买糖吃。”
“乖囝囝,莫贪玩,多加餐,吃掉青菜胡萝卜,蹴鞠才会是魁首。”
“乖囝囝,读书好,识字妙,来年得个状元郎,再把媳妇娶进门。”
听到最后,小孩唇边挂着的笑忽然收了起来,颇为严肃的样子。
……万一不是男孩,是女孩呢?
阿知轻柔的抚着小孩的发顶,神色格外温柔:“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都是阿娘的乖孩子。”
……那阿娘把最后一句改一下!女孩得不了状元郎,也娶不了媳妇儿!阿娘不改,就不是诚心向我认错。
“好好好。”
阿知哭笑不得,这词儿又不是他写的,不过小孩让他改,他就认真思索了一下,将词儿改了。
“乖囡囡,读书好,识字妙,文武兼备少不了,巾帼才不让须眉。”
小孩这才心满意足的笑起来,缠着阿知“阿娘”、“阿娘”的叫个不停。
……阿娘,爱我吗?
……爱我吗阿娘?
……阿娘阿娘,到底爱不爱我啊!
阿知实在困得睁不开眼,轻拍着小孩的背,说道:“爱着呢。”
……有多爱?
“很多很多。”
……比给那个人的还多吗?
阿知不解:“哪个人?”
……就是那个你会抱他、亲他、哄他的人!你把很多跟多的爱给了他,只分给我很少很少的爱,不公平。阿娘,我也想要很多的爱,比他得到的爱还要多!
阿知明白了这小家伙在吃味,安抚道:“先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呀,会给你的,很多很多的爱。”
……要比他得到的还要多!
“好。”
……不许再说不要我之类的话,不然我会伤心的。
“好。”
……你知道我有偷偷抹眼泪吗?
“不知道。”阿知说,“真的很抱歉。”
……哄我睡着,我就原谅你。
“好。”
小孩终于不再聒噪,安静的贴在阿知的心窝处。
阿知哄着哄着,自己先睡了过去。
等醒来后睁了眼,枕边哪还有小孩的身影。
这时候阿知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这蛊虫怕是会幻术,打算让他心软,好把这应该作为药引的小家伙留下来。
阿知摸了摸肚子,原本安静的小东西轻轻的动了起来,仿佛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好神奇。
屋外狂风呼啸,大雪压境,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天地间顷刻一片银装素裹。
姜晚玉走进刑部大牢,脱下沾着雪碎的黑底银纹的斗篷,随手递给了魏乾,望了眼对面等候多时的犯人,在专门审问犯人的真言桌前坐下。
对面坐着的是瑞王府从前的贵客。
这贵客是姜佑清亲手送到他手上的。
太子说献帝的病皆因此人而起,而姜晚玉之所以蒙冤入狱,也正因此人对他栽赃陷害。
巫蛊一案,献帝早已派贺冲查清,明面上是因为婢女爱而不得犯下滔天罪行,实际上跟二皇子和太子都脱离不了干系。
他们二者不同之处,在于二皇子是罪魁祸首罪大恶极,太子是推波助澜听之任之,一个罪过大一个罪过小罢了。
事关两位皇子,献帝一时无法决断,最后为息事宁人,特意找过姜晚玉一回,要他别再深究。
这世间太多的不公平姜晚玉都尝过了,也不差这一回。
眼前这个人,与其说是姜佑清的投名状,不如说纯粹是来膈应姜晚玉的。
药童身穿囚服,手脚都带了叮铃作响的镣铐,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十指最前端的骨节都被锋锐器物齐齐削断,血已止住,只露出森森白骨。
女孩自始至终都木着一张脸,就连姜晚玉来到她对面坐下,也没能让她的情绪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姜晚玉唇边含着抹冷笑,音色更是冷的渗人:“本王看在你是阿知楼兰来的朋友,已经放过你一马,没想到你胆大包天,竟敢伙同那贱婢栽赃陷害本王。”
“说,谁指使你的?”
魏乾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放到药童面前。
药童用剩下的指节圈起笔,哆嗦着写下一个名字。
还没写完,就被姜晚玉夺过去撕碎,满目阴沉的喝道:“不对,重写!”
药童重新写,还是那个名字。
姜晚玉又抢过去撕碎。
白纸像雪花一样散落在乌檀木桌面上。
“重写!”
第三次,仍是同样的名字。
姜晚玉终被惹怒,他偏就不信邪,吩咐着手下:“她不是喜欢用针扎自己吗?正好新到了一批银针,给本王拖下去用刑,用到她说实话为止!”
药童离开视线后,姜晚玉倾身上前又把那张纸字捞到眼前,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阿知”这两个字化成密密麻麻的银针,一股脑的钻进他的眼里,刺的他生疼。
不对不对,不是阿知。
姜晚玉仍旧把这张错误的纸撕碎,心爱之人的名字化为了碎片,才让几近窒息的他有了喘息的余地。
就算那日凉亭下说出伤人话语的是阿知,就算那写着献帝生辰八字的笔迹是阿知的,就算现在指认阿知的是阿知最亲近的朋友……
就算所有人都跟他说是阿知背叛了他,但只要阿知没说,他就不信。
统统不信。
因为阿知选择重新回到他身边,所以信不信的,也都不重要了。
姜晚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觉得自己开始不正常了,他现在不再叫姜晚玉,而是又变成了阿知的守护者。
他闭上眼睛,堵住耳朵,驱离脑海,封锁心跳,成为一尊为爱盲目却又甘之如饴的泥偶。
药童被重新带上来时,冷汗浸湿了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针刑给予了受刑者无尽的痛苦,而从外表却看不出哪里有伤痕,只有剥开衣服仔细看,才会看到那些恶毒的针眼。
她所施巫蛊术与针刑息息相关,在献帝耳中植入了子蛊,又将母蛊植入了自己的右手,每伤及母蛊一分,子蛊必疼痛难忍,因动用的是针刑,袖子一放便看不出个所以然,旁人瞧不出分明。
药童是阿知楼兰来的朋友,也怪姜晚玉对她从未设防,不然王府贵客竟将自己右硬生生折断这件事,阿知知道,姜佑清知道,身为王府主人的姜晚玉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姜晚玉扔给她一张纸,“写。”
药童伏在桌案上,动作迟缓的撑起上半身,颤巍巍的执起笔,刚写了一个字,纸张就被姜晚玉夺去。
“不对!”
姜晚玉把纸揉成团,用力向药童脸上一掷:“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再写不对,本王杀了你!”
药童并没有因他的威胁产生动摇,她不再写那个触怒姜晚玉的名字,而是写:我写的属实,你却不信。你若想听些胡诌的,就去找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他能口若悬河给你讲一整天。
姜晚玉看了,面上阴晴不定,精彩纷呈。他将纸张狠狠攥在手里,冷冷一笑,吩咐左右:“搬口大瓮来,底下添上柴火,给本王活煮了她。”
此等酷刑名叫“烹煮”,还有一个雅致的名字——请君入瓮。
死到临头,药童还是那副木然的样子,仿佛即将受刑的是别人。
本想就此杀了她泄恨的姜晚玉瞬间改了主意。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人生而在世,总有在乎的东西。
他从前爱对犯人用些折磨人的刑罚,惨叫和鲜血可以暂时抚平他的烦躁。现在最爱看的,却是犯人从满不在乎变作大惊之色时对他的哀求。
这会让他觉得比看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快乐。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他要把药童最在乎的东西找出来,当着她的面亲手毁掉,亲眼见她悔不当初的表情,才会泄这心头之恨。
对。
他就是这样的人。
并非因为药童是阿知看重的朋友,而不愿就此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