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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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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雨花阁的闹剧,原本要出来见礼的小姐们并没有出现,只有在散场前,二娘进来向众人行了礼,算是第一次正式的露了面。
她眉眼之间有一颗红痣,被前额的碎发半隐着,肌肤胜雪,嘴角含春,乍一看似乎是与姚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再仔细瞧,却又觉得两人相差甚远。
其中娄家的客人望着二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而房家那人却若有所思的将目光徘徊在秦休筠与姚阔海身上。
这场宴会便在深夜时草草结束了。
秦休筠和禹公公便被安排在了景色最好的芙蓉园里住宿,待众人散去,娄家那人却转身跟着姚阔海进了书房去。
娄婴正焦急的在屋里等着。
她一见到娄家那人,便叫了一声:“大哥。”
“得想办法回绝了这门亲事。”姚阔海眉头揪成一团。
娄家这次来的,正是娄婴的亲哥哥,娄幡。
他不紧不慢的落座,才慢悠悠的回道:“其实莫家未必不好,姚兄也不要太过忧愁。”
“哎呀呀,娄兄不要看弟弟的热闹了,那个将军府说起来是好听,可是你又不是没听见,是二房的!”
“听说将军的父亲就要满孝,将军如今正筹备着分家的事情,以后莫家二房出去单过,上无婆母,规矩自然没有将军府里的大,二娘嫁过去,倒算是清闲,姚兄可不要误了这样的好姻缘。”
“二房无权无势,再少了将军的庇护……难不成日后还得我姚家供奉着这一家子人吗?”姚阔海越说越气,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娄婴忙安抚道:“虽然今天来的都是贵人,但二娘嫁入谁家,到底也不是咱们凡人说了就算的……”她指了指天:“姻缘天定,这不是还有房家的嘛……”
娄幡自然笑起来,他比谁都更渴望二娘嫁给自己的儿子。虽然娄婴已经嫁进了姚家,但始终和姚芎差了一层关系,若是她的儿子娶了二娘,日后办事,说不定便能绕开姚家了。
姚阔海也笑了起来。他当然也希望二娘嫁入娄家,毕竟娄家可是金砖银瓦实打实堆出来的“娄半城”,颇有姚家当年的气派,房家虽有江南最大的镖局,但刀口舔血换来的金元宝,未必会有娄家这样出的痛快。
两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
倒是娄婴试探着,把问题引向了自己女儿的婚事:“……萱儿今年便及笄了。”
自己的哥哥和小叔子都在,这件事提的正是时候。
只不过到底还是自己的哥哥了解她,娄幡一翘嘴角,反问道:“难不成你是看上了那个忠勇王的长孙?”
娄婴有些被猜中心思的羞涩,拿了帕子遮住嘴巴,缓缓点了点头。
“弟妹竟然这般有勇气。”姚阔海心里却觉得她痴人说梦,他自己的女儿姚苓娇惯着长大,处处都强过姚萱,就算如此,他也不敢肖想秦休筠,这妇人却敢动了心思。
娄幡自然也知道姚萱有多少斤两,只是听娄婴提起,倒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面上却是不显:“我瞧着倒是可以试一试,秦小相公一表人才,未来又能承嗣,若能嫁给他,日后咱们家也算是出了一位王妃了。”
“只是不晓得秦小相公是否婚配……”自己的主意得到了赞赏,娄婴哪里想得到眼前两人狐狸似的精明,正在心里嘲笑自己,只是以为这件事成了大半,她俨然已经幻想着自己成了小王爷的岳家母了。
“这好办,秦小相公怕是要多留些日子,待相熟后,我去问一问便知道了。”姚阔海把事情揽在了身上,心里自然也打起了秦休筠的主意。
娄幡虽然瞧出来了,到底没说什么。
只有娄婴以为成事了,又是道谢又是感恩的,说了许多客气话才离开。
次日清晨,簪胜便把三娘从床上拉了起来:“您不是说要亲自去摘那颗无花果吗?”
三娘却紧紧闭着眼睛,任凭簪胜拉扯,一点力气也没有。
簪胜急了,便说:“那果子可只有一颗,咱们日日去瞧,只在这一两天了,若是您不起来,被鸟儿抢了去可怎么办?”
三娘这才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起……这就起……”
却又倒在了床上。
“我可不管了,”簪胜一跺脚,真的转身就走:“您就睡吧,反正今年吃不上,还有明年,明年吃不上还有后年……”
“我……起。”三娘像是铆足了劲,眉头紧皱,结果却连手指也没动一下。
簪胜这回是真的不管她了,转身便出了屋子,直到日上三竿,三娘才猛地惊醒。
她叫着簪胜进来伺候洗漱,一边着急的要去后院花圃看无花果:“……快些快些,太阳晒过去就不好了!”
“又叫我早早的叫您起床,又是自己死赖着不起床,现在还着急什么,太阳早就升到房顶了。”簪胜嘴上少不得念叨,手脚却依旧麻利的为三娘穿好了衣服,又在空隙间捏了点心塞进她嘴巴里,一切齐备时,隔壁二娘院子里就已经开始传午饭了。
三娘顾不得来传饭的下人,拉着簪胜慌慌张张的跑去后院,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心里也烦躁起来。
直到进了后院,隔着远远的蔷薇花墙看到半遮掩的无花果树,才终于舒了口气。
只是胸口依旧难受的要命。
满园的芙蓉长出了小小的花苞,叶片上盛着露水,或许是花期渐近,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
那颗无花果树是她偷偷留下来的。
前年春天,芙蓉园重新修葺,外院的管事们推荐了各式各样的草木进来,其中便只有这一颗半死不活的无花果树。听花农说,这颗苗子还是商人从北边寒地带回来的,只是可惜,在江南并不容易活下去。
三娘莫名的动了心。
她那几日偷偷查看着,想知道这颗果树会被种在哪个角落里,却听见二伯父姚阔江嫌弃的说:“无花果?有花无果也太晦气了,这里住的可都是小姐们,快快丢了这东西……”
那颗无花果苗便就这样,像是杂草一般,被丢在了河边的草料堆上。
于是,这棵没人要的果苗,就被三娘藏在衣服里,偷偷的带回了院子去。
直到去年,无花果成了树,竟然压过了她院子里的石榴。
二娘议亲,长辈们来来往往,总是会有人到自己房里小坐,三娘害怕被人察觉,便又带着簪胜,趁着黑夜,把这颗无花果树放进了后院的花圃边,那里种满了高大的冬青,猛然一瞧,到也分不出哪颗是哪颗。
今年仲春时,三娘突然发现无花果有了果子,心里欢喜异常。
这颗无花果树从半死不活到如今的欣欣向荣,都源自她的悉心照料。
她便觉得这颗果子,是果树给她的报酬,也是希望。
眼看只要穿过那道被冬青遮掩的小路,就能见到那颗无花果的时候,三娘突然犹豫了。
簪胜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可三娘也说不出为什么。
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却听到小路里面传来了窸窣声,仿佛是有人走过时,衣服划过冬青叶的声音。
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见到了从眼前小路钻出来的秦休筠。
他换了一身苍绿色的粗布衣服,头发用同色的布条束了起来,高高的个子此时却成了劣势,冬青枝头肆意的穿进他的头发,再带出几缕来,随意散落在肩头。
若是瞧不见他手上那枚葱绿色的翡翠戒指,和脚上那双织了流云暗纹的步履,恐怕真会有人误认他只是个普通百姓。
簪胜自然看得出,这个人身份不一般,又加上昨夜两位贵人留宿在这里,便推算出这人最少也是和贵人十分亲厚的下人。
她便想拉着三娘避开,却还来不及抬手,就被三娘的吼声吓了一跳。
“王八蛋!”若不是簪胜反应快,及时抱住了三娘的腰,此时三娘早就要冲到秦休筠身上了。
“你这个大混蛋!无耻之徒!”
秦休筠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才认出这是三娘。
“不知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闲逛至此,并没有做别的事情……”
三娘冷静不下来,硬生生的坠着簪胜也要往前冲:“你还不承认?你这个无耻小人!今天姑奶奶我就要教训教训你!”
秦休筠又惊慌的往后退了半步,冬青枝丫便从四面八方插进了他的发髻里:“姚小姐,我们之间会不会有误会啊,我真的第一次来这里!”
三娘却不听他说些什么,瞥见脚边的石子,便狠狠的朝他踢过去。
石子被猛力踢得又高又快,秦休筠本就觉得头上难受,原本只要略侧一侧身子就能避开的,但此时他也没了耐心,微微眯了眼睛,抬手接住了石子。
同时,也因为惯性的关系,另一只原先背在身后的手也露了出来。
手里捏着的,正是半个无花果。
簪胜瞪大了眼睛,这才明白过来。
“人赃并获,混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三娘指着那半个无花果吼道。
指向秦休筠的那只手抖得厉害,就连她自己也微微吃惊,拼了全力想要稳住那可怕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却并没有什么起色。
秦休筠却只看到三娘的小脸皱成一团,开始有些气喘的样子,又望了望手里剩下的半个无花果,当即有些哑然。
“不过是个果子,我赔你就是。”
“赔?”三娘被簪胜拉着,虚空朝秦休筠踢了一脚:“好呀,你赔,你怎么把果子摘下来的,就怎么把它放回去!”
“这如何办得到?我确实不该随意摘了这里的果子吃,可……也并没有人告诉我,这果子不能吃……”
“你还敢狡辩!”三娘的怒火和积攒多年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就释放了。
她甚至用指甲划伤了簪胜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只想拼了命的冲向秦休筠。
簪胜朝着秦休筠大喊:“你快些走吧!”
秦休筠张了张嘴,可又看了看三娘的样子,到底闭了嘴,随手拂开了头顶的冬青枝丫,脚下微微借力,便跳出了花圃的矮墙,瞬间不见了。
三娘此时才卸了力,只是簪胜才一松手,她就瘫坐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混蛋……”三娘没了力气,嘴里喃喃的骂着秦休筠。
“小姐,算了吧,那个人应该是京城来的,咱们得罪不起的。”
三娘只是呆呆的坐着,过了许久才觉得心跳缓了下来,她慢慢地抬起手,见没有了刚才那不受控制的颤抖才安了心,胡乱用袖子擦了眼泪,便爬起来跑向冬青深处的无花果树。
无花果树和昨天一样,完好无损,唯独少了那颗饱满的无花果。
“王八蛋!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簪胜忙捂住三娘的嘴:“有外人住在咱们这,可不能像以往一样自在啊!”
三娘吸了吸鼻子,望着那支空荡荡的枝头,泪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簪胜又是帮她擦眼泪,又是哄着的,才好不容易一起回了院子里。
躲在远处老垂柳树上的秦休筠望着她们回了院子里,直到看不见,才默默的看了看还在自己手里的半个无花果。
非常甜。
这是他对这枚果子的第一印象。
小儿拳头大小的青紫色果子被掰开后,汁水便沿着他的手指滑进掌心里,那独特的香甜气味便涌了出来。向来不在外面乱吃东西的他到底没有忍住,一口便吞下了半个无花果。
他并不是没有吃过无花果,甚至在他家庄子里还种着十几棵,每年夏天,庄子上就会有人将无花果送进府里,只是他觉得味道寡淡,甚至有时有些涩口,并不爱吃。
今天鬼使神差的,竟然馋了。
秦休筠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打算回去,可手里的半个无花果却像是热铁,丢了可惜,但却又不敢吃。
到底,他用帕子包起果子收好,沿着来时的路,朝自己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