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无尽时》鹿平川

5、5

　　未时刚过，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花圃里的花朵都被晒得垂了头，可二娘院子里却站着十几个妇人在等着回话。

　　这是二娘的习惯。

　　她不睡午觉，便把回话的时间安排在了午饭后，虽然一开始这些人精似的妇人们没少抱怨，但二娘是木人石心，既不看人情，也不顾脸面，这样来来回回明里暗里的多次较量后，终于驯服了这些管事婆子们。

　　如今，她们若是有门路的，早早的就逃出了芙蓉园，只剩下些走不了的，也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日，二娘又将账本丢在了厨娘徐凤英的脚下。

　　“昨天粳米三钱一斛，怎么今天三斛就用了十二钱？前几日才买了五十个鸡蛋，怎么今日又要买？”

　　徐凤英微微弓着背，赔笑着解释：“粳米三钱是去年的旧粮，今年新粮才下来，咱们这是第一茬，所以贵了一钱，那些鸡蛋本来是够的，只是五老爷安排了贵客住进来，昨晚贵客们又要了几碗鸡蛋羹，今日我又算了算，也只够小姐们和贵客再吃一天的。”

　　“他们吃的，也从我们账上走？”

　　“这……府里没人告知我……”

　　二娘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也不再追究。

　　徐凤英出了门，才终于舒了口气。

　　院子里的婆子们忍不住小声安慰了她几句，接着便又战战兢兢的等着自己被叫去回话。

　　姚阔海来的时候，便把这群人打发了。

　　二娘起身迎接，笑道：“五伯父来的正好，我有件事正打算去问一问呢。”

　　“是什么事？”姚阔海一边笑着问，一边打量着案子上堆满了的账册，心里倒是有些可惜。

　　可惜二娘不是男子，不然必定是个打理庶务的能手，族里庶务便也落不到那个蠢笨的二哥手里。

　　二娘把徐凤英说的话又讲了一遍：“……不知道他们吃住上，用的是哪里的钱，若是我们园里出，我也提前做好准备。”

　　“这里的钱还是族里放下来的，是专门给你们姐妹的，没道理再让你们照顾外人，这钱自然走族里的帐，等我回去就叫人送钱过来，他们若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给，若是不够，只管去族里的账房要。”

　　二娘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高兴的应了下来。

　　姚阔海便要进入正题了。

　　“姚芎为你说了京城莫家的亲事，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二娘垂眸：“听说是二房的？”

　　“是，而且不日就要分家。”

　　“五伯父可知道莫家二房以什么营生吗？”

　　姚阔海摇了摇头。

　　只听二娘说：“我虽然不了解莫家，但我了解姐姐，她必然不会随意拉出这么一家来，只为了把我嫁进京城去，要么是她不愿我与商贾成亲，为族里带来利益，要么就是这莫家有天大的好处，却独缺咱们商贾的支持……”

　　商贾低贱，姚芎与韦司正的亲事才显得难能可贵，但二娘却不认为自己能和姚芎一样好运，能拥有这样宽容的夫家。

　　她更想要的，是能把握在手中的婚姻。

　　姚阔海沉思许久，才摇了摇头：“可惜啊，这禹公公精明的很，他是什么也不肯多说，我只能去房家打听打听，你这边倒也不用慌，我特意安排他们住进园子来，便是因为那秦小相公……你们年纪相仿，待熟悉之后，说不定莫家有几只耗子他都说的明明白白。”

　　二娘微微翘起了嘴角，她早就想到了这点，甚至还有了更好的主意。

　　所以，当三娘听到二娘说的话时，当即就愣住了。

　　“你让我……去亲近秦小相公？”就连一旁的簪胜也觉得吃惊。

　　“是的，若不是因为里面牵扯着我自己的事，我也不会让你去做。”

　　三娘皱着眉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偏偏让自己去。

　　又听二娘继续说：“你向来懒散，若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会把这件事交代给你，这次的事情非常重要，你可不要再做错了。”

　　“反正我做事就是这样，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就让别的姐妹去，她们巴不得呢。”三娘撇了撇嘴。

　　二娘看着她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平时不去上课我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让你帮我管理庶务，你又觉得无趣，你当我还能护你多久！大伯父大伯母是对我们像亲生骨肉一样的疼爱，可大伯父身有残疾，本就不被族里人待见，大哥哥至今未婚，若不是看在长姐和我的面子上，大伯父又怎么能拿到族里押送货物的庶务……若是今后我嫁的远了些，还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样！”

　　“这些和你让我去做的事有关系吗？你也知道避嫌，怎么我就不能知道吗？”

　　这回倒是让二娘怔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三娘竟然也懂得了避嫌。

　　可是这件事是一箭双雕的好事，三娘再不喜欢这个亲妹妹，也不会把好处让给外人。

　　她耐下心，一一解释给三娘听：“秦小相公与莫家有些亲戚关系，他定然是这些人里对莫家最知根知底的，我只是想知道莫家二房到底以何为营生罢了，再说，我今年定然是要定下来的，明年出嫁，便不好再护着你，若是你和秦小相公成了好友，只看在他的面子上，族里的长辈便不敢随意欺压你，甚至就连你的婚事也不会被配的那样随意。”

　　眼前就有的例子，姐妹二人心里都明明白白。

　　十六叔去世后，婶子改嫁，留下的女儿才六岁，就被族里长辈做主嫁去了滇南。

　　她出嫁那年，三娘也才六岁。

　　她永远忘不了那样哭声震天的喜事，新郎那边只派了一队人马迎亲，走的时候队伍稀稀拉拉的，马车摇摇晃晃，像是即将要撕碎的水墨画一般，一点一点的从她们的视线里消失。

　　三娘觉得后背发凉，沉默了下来。

　　二娘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趁机又说：“其实，二伯父已经在为你物色人家了，只是你即不通文墨，又不善打理，我怕你嫁去大族里也会难过，倒不如……”

　　听到这里，三娘猛地明白了二娘的意思——她并不是单纯的想要莫家的信息，更深一些，她想让自己去勾引秦小相公。

　　“大族不好过，京城的王公贵族就容易吗？”

　　“至少、至少家里的事物有下人帮衬，你也不必事事经手为难。”

　　二娘讲话竟然顿了顿，三娘就知道，二娘必定是有些话瞒着自己，只是她不打算再问。

　　因为二娘说的没错，现在她和大伯父一家能过得如此顺遂，依靠的便是二娘。长姐姚芎虽然是族里最得罪不起的人，可山遥路远，人生无常，她是该想一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才好了。

　　二娘也终于放下心。

　　她不知道三娘心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起码此时此刻，她已经将自己的话记在心中。

　　其实二娘并不真的认为三娘能入了秦小相公的眼，但试一试也无可厚非，二伯父家的姚萱，七叔家的姚苓，十二叔家的姚芝和姚蕙都到了议婚的年龄，未必就没有动这边的心思，只是明眼人知道，勋贵之家，怎么会看得上商贾。

　　可要是不这么说，三娘未必会好好帮自己查莫家的事。

　　但对于三娘今后会怎样，二娘却无暇考虑。

　　被秦小相公看上，便是三娘幸运；被秦小相公厌烦，便又无可厚非。

　　她觉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