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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乱云飞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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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
云渡山上,一页书凝心静神。眼前云气渐散,火光渐隐,又显出熟悉的景色来。
蜜蜡持珠一转,数珠再下一颗,已经拨完一百零八之数。
火风交侵,心心无辍,历诸魔劫,返照空明。
他低喧一声佛号。三界不宁,犹如火宅。
在成为梵天之前,一页书走过许多地方,可以说,是这个世界能到达的大部分。
他曾走过荒凉的戈壁,一无所有的大地,天空中只有云的痕迹划破;流动的沙漠,绵延至世界尽头的沙丘,在晨昏交替时刻会显得极瑰丽华美,灿烂得犹如黄金之海;幽深的森林,湿漉漉似乎永远都在下雨,密密麻麻的植物纠缠在一起,令人惊讶的生命力让人觉得危险,各种色泽鲜亮的花朵与枝叶盘旋结合,根本就无法分辨它们的种属;广袤而变幻无常的大海,美与宏大都到了极致,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出现什么……
大部分的修行者在某些时刻必须独自旅行一段时间,独自面对生命中的一切,倾听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声音。
所谓大道,绝无可能在三心二意中求得。
最终,他来到云渡山,选择了云渡山作为他的居处和修行之所而留下来,并非是因为疲倦,只能说,是夙世的缘分。
云渡山之云,起伏舒卷之间,几乎穷尽天下变化:春日缱绻绵延,夏日桀骜莫测,秋日变幻高远,冬日柔腻淡漠。
世事无常,正如白云苍狗。得失名利,俱是浮云矣。纵能遮天蔽日,不过一时。
天下步武。
当时血月之下,血尊壁上此四字一出,问天敌便知匃皇用心,绝非在区区武林而已。
歃血为盟,是古礼;不见天日,却是邪行。
一杯和着血饮下,胸腹之间似有阴冷气息流动,待转至带脉中,又转为炽热。梵天暗自称奇。此时的问天敌,不过是他凝神化体,并非完全的血肉之躯,竟也不能免受影响。
长生殿以卜算结果来定应敌之策,看似轻慢,但所得结果,精微清楚;所用卜测之法,不同于苦境中常见之法,但究竟有何不同,他却是难以形容。
天荒城,太宰地狱人形师所谋者不在小;而长生殿众人所谋,亦不逞多让。
千年恩怨交杂百年纷争,天命之争对上人事之变,双城,是过去的剪影,而台面上的针锋相对,尚不及台下的暗流汹涌。
武林,江湖,天下。
如此多娇。
从来是多事之地,也必然是多事之地。
久违的千里传音,不见人,反而更觉切近。
“让你久候了。”
“无妨,这是路观图。”
“依照计划小心行事,吾会配合接应。”
“吾明白了。你自己也小心,请。”
“请。”
幕十一
当日,不分界上,双城人马分立,旌旗飘扬。
匃皇彝灿天与不老城主识能龙分立,一者青蓝,一者赤红,恰成对比;再看两人,一者老态龙钟,一者圆肥富态,对于这般修为之人,皆属反常。两人拼斗未几,声浪袭来,夹杂锋锐真气,将周边兵士扫出百丈之外;第二掌,依旧平分秋色,气浪竟激发起阵阵刺耳玄音,功力稍逊者便是抵挡不住。见对面的靛羽风莲带不老城兵士离开,他转头对祖祭司言道:“爱惜部下性命,就带他们离开吧。”
“你要继续观战?”
“当然。”他冷哼,负手而立。
功力相当或更胜一筹者,自然能够不受这等音声影响。不老城一方,也不过剩下那人而已。衣袂翻飞之间,不动如山的气度彰显无遗。
不老城主识能龙,此人之前,闻所未闻,不仅穿着打扮颇为奇特,容貌体态……也算得上是与众不同了。第一眼看去,他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颇似靛羽风莲。
凝神化体,这部奇特武功在苦境中流传不广,日月才子皆学得凝神化体之术,故总能死而不死。不老城中的靛羽风莲应是素还真元神所化,形神都有七八分相似,他见到其人,已有所感应;待到昭穆尊说其与之交手时靛羽风莲业火红莲之躯似乎非是血肉之躯,他对此事已有九成把握,惟一一成变数,便是风莲本人似乎对此毫无自觉……
长生殿内,不老城众人鱼贯而入。领头之人正是摇着淡蓝羽毛扇子的靛羽风莲,九章伏藏在中,六弦之首断后。他哑然失笑。那人之谨慎,总在极细微处。
只是,九章伏藏一同前来,出乎他意料。
长生殿以识能龙之女玲珑为质要挟,他以言语揽下作为附带条件的一掌,一掌拍下,靛羽风莲双眼倏然一睁,即刻便低头吐血。
众高手环伺之下,问天敌这掌,浑厚凌厉,绝无半分虚假。尸血掌透体而过,重创诸脉经络。当然,这里的前提是……血肉之躯。
他或者苍,自然都很明白。只是,不知风莲是否已明白?
或者说,风莲,是否还记得自己背负的使命?
“除非不老城不肯向长生殿称臣,则双城之战,永无休止。”
“以退让换取的和平,只有换到灭亡。”
“即使无法解除泪阳奇象,也在所不惜?”
“苍有自信,能让天地重回法则。”
当日苍与匃皇对话仿佛仍在耳边,梵天不由喟然一叹。天荒山,血蛛林,鏖战未几。长生殿固然疑点重重,不老城也丝毫不逊。
苍曾对他言,不老城本建于天荒山之旁,以天荒山为天然屏障,再利用天荒山的地脉、地气,以及地道为根基,打造至今的外貌。水石穴就是在天荒山错综复杂的地道之内,也是,他所把守的最后一关。
六弦之首决意相助不老城,除奇象之外,恐怕另有深意,只是不好揣度。而不老城主竟放心将最关键之地交由应属外人的他来护持,想必,也自有缘由。
大战中,长生殿的缩地之术对上苍的无距间法,正可谓棋逢对手,只不过……
他凝望祖祭司面前鬼颅权杖,再望向壁上被缚两人,微微蹙眉。
太辅太师,梵天心知,两人皆非表面所见之人。外貌虽几可乱真,然而追忆旧事,天岳军师四无君心计能为岂止于此?而阴阳师……
曾经的邪能境之主,姿容绝代,身世不明,师承存疑,男女双分,乃是四境中绝顶术法高手。此人由汲汲众生中擢升为一代鬼主,遇合离奇,生而死,死而生,曾为嗜血者,后来又隐匿无踪,其能为心性,神秘奇诡孤高雅致,飘然世外不同流俗,便从居处之名深沉雪、春秋两不沾即可窥见一二,岂是他人能够模仿的?
“看来,读魂术进展顺利。”只不过,祖祭司所用咒语,他闻所未闻。
祖祭司似乎成竹在胸,“再过片刻,两人记忆将全数被吸入权杖之内。”
就在此时,石牢外传来数声惊爆,牢中同样受到波及,顿时尘烟弥漫。
变数之中,亦有变数。
诡卦血断机如此,愁落暗尘、羽人非獍如此,久不知下落的地狱人形师更是如此。
人心多变,一如世道反复。
幕十二
昭穆尊曾言,“失了先机,变数将不可掌握。”
这不但是匃皇心声,亦是他之心声。
所见略同,是该庆幸棋逢对手,或者,是哀悯天下多难呢?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长生殿大军再出,问天敌又对上九章伏藏。此人实力如此强横,他心下揣测更确定几分。
至于风水火三莲对上昭穆尊联手开杀……
他该说,这是天理循环赫赫昭彰?
作为灭境魔头,他不必太厚道,不是么?
贾命公亡于愁落暗尘。
昭穆尊被三莲重创。
择时不如撞时,哭麻衣,祖祭司来得恰到好处。
想不到借此事,他终于了解长生殿所谓的长生之秘。
祖祭司言:长生殿的长生之秘,乃是利用药人的器官转移。
即,用虺尊之血来培育活人胚胎,只是为了取得新鲜合适的体内器官。
这等逆天做法,说残酷恐怕不够确切。
问天敌,梵天沉吟不语。
苍在上一次千里传音中曾言,解除最后奇象的关键在于长生殿,血蛛毒林深处,有一临近虺虫坑的洞穴,内中有一巨大虺虫,只要杀之便可解决第三惑星异象。
想必,这便是祖祭祀提到的“虺尊”了。
然而……
言犹在耳,人已不知在何处。
他沉沉一叹。
天下之大,舍我其谁?
其实,真真算不得幸运吧。
风水火三莲是素还真精气神所化无疑,但为何风莲本人对此浑然不觉?疑问。
但,提到龙气,梵天心底暗惊。
莫非……不老城中的玄机门另有玄机?
“吾会留意。”
“嗯,昭穆尊已死?”
“是,他被吾所杀,玄宗血仇得报……”
“既是必行之事,何须耿耿于心呢?”
“梵天所言正是。”
是又如何?知又如何?
汝,依旧自责……
既然看得破,放得下,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他抬头注目。过往多是千里传音,难得见面。道者神色略显疲惫,风骨却丝毫未减。
人迹罕至的密林中,偶然有木叶翻飞。夜色深沉,不见星月。
地上的影子的修长摇曳,风起,仿佛几近至于重合。瞬间的错觉。
他沉默半晌,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