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神剑》伍太白

3、第 3 章

　　听齐钧说起前事，莫昭心中感概万千，碗中的饭菜也没了滋味，她放下筷子：“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此时再去争论对错并无意义。”

　　见莫昭似乎不愿多聊那次的事，齐钧问出心底的疑问：“你的伤是因为九头鸟吗？”

　　莫昭道：“并不是，那次虽险，我却没怎么受伤。”

　　齐钧道：“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莫昭悠悠的目光穿过二人，落在虚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她将旧事缓缓道来：“三年前，我跟翩翩师兄回山的途中偶然碰上一座怪山，那座山远看树林葱郁，草木旺盛，并无什么异样，但我们进山后发现，明明正值盛夏，暑气蒸腾，山上却诡异地飘洒着鹅毛大雪，雪花沾物即融，我们误入怪山秘境，再想出山已经是不能够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跟师兄往山顶走去，刚好看见两只硕大肥美的白兔在崖边吃草。”

　　硕大的肥美的白兔？听见这形象的描述，齐钧嘴角一抽：“你们该不会是把白兔给吃了吧？”

　　莫昭表情微凝，似也觉得荒唐，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确实是烤来吃了。”

　　齐钧长眉微往上挑，对后面的事情脑中已能猜出大概。

　　又是一阵沉默，崔子玄语气淡淡：“那兔子是方外异人养的吗？”

　　莫昭接着道：“那双白兔确实是怪山山神养的灵宠，山神见我们杀了他的灵宠，便大发雷霆之怒，说要我们用命来偿。还未等我们有所反应，便有狂风暴雪夹着树叶朝我们席卷而来，转瞬间将我们裹得严严实实，之所以说他是山神，是因为他出手时，有汹涌澎湃的灵气充斥天地，这世间唯神灵才有如此能力。”

　　说话间，莫昭的声音越来越轻：“在真正的神灵面前，修仙者的力量微乎其微，而且那还是一个发怒的神灵，我们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很快我便昏死过去，等我醒来，已经是深夜，我跟师兄正躺在山下的小溪边上，看向怪山的方向，那里竟是一片视野广阔的平原，并无山的痕迹，我跟师兄回到山上后查遍典籍，问遍有阅历的前辈，他们也俱未见过这样一座山，神剑派也曾派弟子到处去找过，可那座山就是没有了。我脸上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师门前辈们对我的事也已经尽力，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

　　明白前因后果的崔子玄和柳翩翩向莫昭投去关切的目光。

　　莫昭看着神情肃穆，似感同身受的两位昆仑虚弟子，她弯起嘴角：“你们倒也不必同情我，我起码还活着不是吗？”

　　齐钧迟疑道：“那……翩翩他最近怎样了？”

　　莫昭如实道：“师兄很好，只不过游掌门说师兄性子太过浮躁，要他闭关修炼几年，好好静静心。”

　　齐钧道：“那也好。”

　　其实齐钧心里明白，什么闭关修炼，柳翩翩根本就是犯大错被关禁闭了。他与柳翩翩自幼相识，深知这位神剑派天才的为人，柳翩翩从小天资过人，性子极傲，而且年少气盛，凡事都爱逞能出风头，是个只知错不认错的主。入世不过几年便已得罪了不少仙门同道，他高站在云端之上，自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他摔下来。九头鸟那件事便是很好的例子。

　　莫昭作为柳翩翩的师妹，对他向来言听计从，齐钧不用猜都知道山神那祸事多半是由他而起，后果却要他师妹帮他承担，莫昭因这事既毁了容貌，又失了灵气，柳翩翩倒是好好的，怎会让人不生气。况且莫昭资禀不在他之下，小小年纪便已结了金丹，这么好的苗子就这样被毁掉，神剑山的长老们怕是恨不得要把柳翩翩逐出神剑派，这样想想，柳翩翩没个十年八年应该是出不来了。

　　莫昭跟柳翩翩既误入秘境又怎会看不出那兔子有异，只不过是一时玩心上头，吃了兔子，山神为此发怒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们虽有怨气，却并不憎恨那山神。修行大道，本就劫难重重，危机四伏，莫昭遇上这事，也只叹自己运道不济，并没有其他负面的情绪。

　　莫昭从小在山上修行，精气神是格外的好，以前十天半个月不睡觉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现在的她，身体已大不如前，极容易感到疲乏，她下午又在乌龙潭那里溺了水，撑到客栈与昆仑虚的二人聊天已是勉强，她看看了窗外，天色已晚，便辞了桌上的二人回房睡觉。

　　莫昭躺在床上，刚一闭眼便沉沉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绮丽绚烂的梦。

　　梦境中有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却不见桃花树，莫昭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走到一颗桃花树前，桃花树下正站着一个身形纤长的黑衣男子，他背对着莫昭，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人。

　　莫昭想走到黑衣男子身边，可无论她怎么走，离桃花树总是差那么一点距离，无奈之下，她只得大声喊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的梦里！”

　　听到莫昭的声音，黑衣男子身形微动，他转过身来，轻声道：“昭昭，我在等你。”

　　他的声音缥缈虚幻，让人听不真切，莫昭想看清他的脸，可空中飘动的桃花瓣发散着耀眼的粉光，不盯着看还好，一盯着看便感觉头晕目眩，她穷尽目力，也只能看见黑衣男子大概的轮廓，实在看不清是谁。

　　莫昭被周围浓郁的桃花香熏得神思恍惚，她呆立在原地，面色迷茫，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男子被莫昭懵懂天真的模样逗笑，他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说道：“昭昭，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我是谁了吗。”

　　黑衣男子话未说完，铺垫在地上的桃花瓣便已分开一条泛着粉光的小路，受到蛊惑的莫昭向前走了两步，在将要踏出第三步时她迷离的双眸陡然闪过一抹亮色，福至心灵，她就地盘膝坐定，闭眼默念起清心咒来。

　　“昭昭，你怎么不睁眼看看我？”黑衣男子的声音逐渐靠近，恍若耳边低语。

　　莫昭的肩膀被一双大手握住，一股极微弱清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脸上，随着气息的游走，耳朵多了点湿润柔软的触碰，她听见黑衣男子动情缠绵地唤她昭昭，声音又远又近，不似真实。

　　莫昭被撩拨得心神一动，睫毛微微发颤，就在她要睁眼去看那黑衣男子时，手腕上的玄铁镯倏地一紧，勒得她手腕生疼，得到警示的她随即收敛心神，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沉气凝神，不为所动。

　　修行之人做梦必有暗喻，莫昭今夜的幻梦，便是心魔在作祟，她全身贯注地念着清心咒，脑袋也越来越沉，她逐渐失去意识，再一睁眼，天已大亮。

　　莫昭洗漱往楼下走去，崔子玄和裴浪正在昨天的位置坐着，桌子上摆放着两杯清茶和一盘所剩无几的桂花糕。崔子玄坐姿端正地坐在桌前，头上的竹簪变成与衣衫同色的发带，穿堂风吹得发带微扬，更加显出他的飘逸气质。

　　崔子玄听到开门的细微响声后，便抬头往楼上看了过去，他清冷的目光落在莫昭身上，少女穿着黛色的衣裳，手中的重剑形式古朴，身上流露着一种肆意的傲气，她冲他点了点头，快步从楼梯走下。

　　裴浪正没个人形地靠在桌子上，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正抛着一个苹果玩，知道莫昭来了，也没抬一下眼皮子。

　　莫昭走过去，伸手一捞，把苹果抢走，她拿着苹果往胳膊随意抹了几下，张嘴吃了起来：“这苹果哪来的？”

　　裴浪神色恹恹：“今早我跟两位道长去乌龙潭那里，随手在岸边捡的，多半是镇上的百姓给蛟龙准备的祭品。”

　　裴浪的本意是想恶心莫昭，没想到莫昭只是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继续吃着苹果。他目光幽幽，故意压低声音道：“这可是沾过香火的祭品，你就不怕那妖龙闻着味来找你吗？”

　　裴浪本以为莫昭昨天被墨蛟吓了一吓，尽管不害怕，也总归有些避忌才是，没想到她一脸坦然：“我怕什么？拿祭品的是你又不是我，那妖龙应该来找你才是。”

　　在裴浪的膛目结舌中，她悠然地坐了下来。裴浪怕是忘记她本来也是修仙者了，他们修仙者专克邪魔恶妖，又怎么会怕。

　　见裴浪脸色不太对劲，崔子玄以为他被吓到了，便神色认真地说道：“有我们在，它不敢来的。”

　　面对崔道长的好心安慰，裴浪点了点头。之前他还对两位道长心存忌惮，今日接触后才发现两位道长性情都极温和，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跟莫昭那个凶悍的杀神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不知不觉他对两位道长也起了亲近之意。

　　莫昭没见到齐钧，等吃完手中的苹果，她才问道：“崔师兄，齐师兄去哪了？”

　　跟崔子玄说话时，她总是少几分随意。

　　崔子玄道：“我们二人本是奉师命下山，师兄今日先回师门复命，会在祭祀那日赶来。”

　　三人说起今早的事，今天一早崔子玄和齐钧便去乌龙潭仔细搜寻了一遍，就差把山翻过来了，却依然找不到墨蛟的藏身之处。崔子玄试图用招邪的笛声将墨蛟引出，然而在水边吹了小半个时辰，仍一无所获。昨日莫昭惊了他一下，他应该是察觉到修仙者的气息，才会藏得那么严实，要等他出来，怕是要等到祭祀那一日。如此情形，崔子玄和齐钧商量过后，决定一人先回昆仑虚复命，一人留在乌龙镇看着那墨蛟。

　　午时已过，客栈饭堂只有零星几桌客人，很是清静，小二靠着柜台上打瞌睡。街上隐隐约约传来吵闹声，小二惊得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听见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便往门外跑出，伸长脖子找热闹看，又拉着路边的人闲聊，好半响才走回客栈饭堂，一脸的意犹未尽。有客人问他外面什么热闹，他便夸张道：“出大事了，给水神准备的祭礼被一个卖货郎给弄坏了，那小子真是胆大，连庙里的祭礼都敢砸，也不怕被水神怪罪，真是给自己的后代造孽。”

　　店里面的都是些外地的客人，他们并不知道水神的祭礼对于乌龙镇的人来说有多重要，只是随意说了几句便聊起其他的事情，那客栈的小二却还一直嘟嘟囔囔的，说起这是凶兆，今年肯定不顺当等等这些晦气的话来，后面见实在没有人搭理他，他便自觉无趣地往柜台那边走了回去。

　　祭品被破坏？

　　莫昭低头看了看桌上还新鲜的苹果核，又侧头看向裴浪：“去水神庙里捣乱的，不会是你吧？”

　　裴浪想起早上在庙里摔碗砸盆的痛快事，精神一振，他坐直腰身，对莫昭说道：“祭品确实是祭品，只不过是还放在庙里的祭品。你可别这样看着我，这可是两位道长的主意。”

　　崔子玄嘴角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离祭祀还有四日，镇上的人就算重新开始准备也来不及了。我倒要看看那传说中的水神会不会因为今年的祭礼分量不足而生气。”

　　除了那些死物，庙里还有两个待嫁的新娘子，想到这里，莫昭心中一动，她对裴浪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裴二，今晚要跟我去水神庙看看那两位新娘子吗？”

　　裴浪心里正高兴，想也没想就接受了莫昭的邀请。

　　入夜，水神庙空荡荡的。因为祭祀将近，庙内灯火通明，夜风吹在树枝上飒飒作响，恍若人声。

　　“不可能！” “你做梦！” “除非我死！”

　　幽暗僻静的小径上正站着三人，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斜射在红墙上，显得十分诡异。

　　裴浪蹙着眉头，整个人仿佛被阴云笼罩，寻不着一丝光，他硬声硬气地道：“阿昭，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我代替祭祀的少女，这算是什么好主意，你要是实在担心她们，我们到时候盯紧些便是，干嘛还做些会节外生枝的麻烦事。”

　　莫昭声音微冷：“你可曾想过这两位都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孩，自幼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生得又柔弱，祭祀当日万一真乱了起来，谁又能顾及得了她们呢？若是像我那日一样被墨鲛打到水中，我敢肯定她们非死即残。我们替代她们虽也并非良策，可这不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吗，我们这样做起码能保住她们的性命不是？”

　　裴浪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知道莫昭说的都对，可心中始终难以接受，堂堂男子又怎能穿女子的嫁衣！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莫昭见他被自己说动了，只是心里挣扎，便玩笑道：“只是穿下女子的嫁衣而已，又不是叫你真的嫁给水神。再说了，我们这里就三个人，我替代一个，剩下那个不是你就是崔师兄，难不成你是想让崔师兄去？”

　　说着，伸手往崔子玄站着的方向一指。

　　站在朦胧月色下的崔子玄，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飘然若仙，那双眼眸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这样清冷疏离的人，披上鲜艳的嫁衣又会是何等风姿呢？

　　裴浪觉得光是想想都是对崔道长的亵渎，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的念头抛却，看向莫昭的眼神隐含责怪之意。

　　莫昭抬起下巴，嘴角微扬：“想好了没，是你还是崔师兄。”

　　莫昭那副有恃无恐的得意模样，让裴浪心里直发怵，就在他仍在犹疑时，崔子玄恰到好处地开口：“若是裴公子实在不愿意，我也可揽下这份差事，不碍事的。”

　　“那还是我来吧。”裴浪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人家道长都不介意，他还纠结什么，倒显得他不够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