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神剑》伍太白

4、第 4 章

　　三人打好主意后，便往庙中关押两位少女的静室那边走去。

　　“这不对劲。”莫昭朝四周望去，静室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那两个少女是祭祀中最重要的祭品，不可能没人看守。

　　当莫昭和裴浪还在暗中寻思哪里不对劲时，崔子玄已然趁着飘风，悄然无息地落在其中一间静室前，他稍稍抬手门便应时而开，房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都是些五短身材的壮汉，他们正是水神庙住持派来看守少女的护卫。

　　莫昭来到房中，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完，房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唯有一处破开了个大洞，晚风徐徐穿过，带来丝丝凉意。

　　在察觉地上的护卫皆只是昏迷，并无大碍后。崔子玄也不跟另外二人打招呼，直接穿窗而出，循着踪迹追赶那位逃跑的少女。逃跑的人是显而易见的慌张，一路上留下不少痕迹，没一会儿，崔子玄便在镇外一间残破的茅屋里找到了他们。

　　石辰慌手忙脚地把白日里备好的包袱翻出来，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手脚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几乎要拿不动东西，可当他看到身旁少女担忧的神色时，又凭空添了些胆气，他将少女搂入怀中，颤声道：“莲莲，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他们不可能找到我们的。”

　　看着满身是伤的情郎，再想想这段日子的遭遇，苏莲莲不禁落下泪来：“辰哥哥，都是我连累了你。”

　　苏莲莲出生在小康之家，本该生活宽裕，不愁温饱。只可惜她生来命苦，家中父母都当她是个赔钱货，对她时常打骂，还不给她饱饭吃，家中还有三个弟弟，有样学样，根本不把她这个长姐放在眼里，“蠢货”“贱货”张嘴就来，她在苏家的命比家里买来的丫鬟还要贱，毕竟买个丫鬟还得花钱，她不用。俗话说歹竹出好笋，苏家父母相貌凶恶，她偏偏生得花容月貌，肤白胜雪，跟苏家人完全不像，这也是苏家人厌恶她的缘由之一，苏家父母每日就想着如何将她卖个好价钱。

　　苏莲莲以为她这辈子就该是这样了，运气好的话，给有钱的老爷当不知第几房的小妾，运气差的话，被卖入青楼也说不定。直到她遇上了那个年轻腼腆的卖货郎，石辰总是偷偷看她，给她送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有时是糕点有时是自己做的木簪，他们相知相爱。苏莲莲第一次有了反抗家里的念头，而苏家父母也敏锐地发现了苗头，未免夜长梦多，他们居然狠心将苏莲莲送去当水神的祭品，借此狠发一笔横财，这样心思歹毒的父母，也是世间罕见。

　　石辰用衣袖帮苏莲莲擦着眼泪，温柔道：“傻丫头，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这样好的姑娘愿意跟我，是我石辰的福气才对。好了，别哭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苏莲莲乖乖点头，由着石辰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她径自走着，还顾着擦眼泪，根本没注意到石辰已经停下了脚步，直到石辰将她拉回身后，她才恍然惊觉：“辰哥哥？”

　　“怎么是你！”石辰一脸惊愕地看着门外的青衣少年，头皮阵阵发麻。

　　他白日曾经在水神庙中见过这位少年，少年仙风道骨，绝非寻常，应该是住持为水神祭礼请来的道长。现在又看到他，石辰便猜到是自己从水神庙救人的事情败露了，少年正是前来要人的。

　　少年缓缓走近，表情冷漠，声音清冽：“你们不能走。”

　　你们不能走。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石辰心上便是万钧的重量。他将身后的苏莲莲推向远处，大声道：“莲莲快跑！”

　　随后他抄起屋内的板凳朝那青衣少年扑去，其势汹汹。

　　崔子玄看着突然发作的石辰，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之色，顷刻间，石辰已冲到他跟前，抡着板凳就要往他头上砸去。崔子玄单手掐诀，一道灵气从他手中放出，淡薄的灵气围着板凳绕了几圈，光芒微闪，板凳立时碎成木渣，随风四散。

　　石辰是本分人，若不是为了苏莲莲，他肯定是不敢伤人的。他太害怕了，抡板凳时眼睛闭得紧紧的，根本不敢看，只是用尽全力抡下去，直到感觉自己被板凳带得摔倒在地，他才慢慢睁开眼，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那青衣少年正低头看他，身上完好无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又是发狠又是被惊吓，石辰早已面无人色，他下意识地想要抓紧手中的板凳，却抓了个空，只感觉一些残余的木屑，神思恍惚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拿过板凳。

　　“我……”崔子玄刚想说话，便被女子的尖锐刺耳的叫声打断。

　　目睹一切的苏莲莲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把剪子，另一只手则颤颤巍巍地指着崔子玄：“妖术！这道士会妖术！辰哥哥，你快走开！”

　　有些凡人并不知道修仙者，见到怪力乱神之事便以为是妖邪在作祟。

　　“你们……”

　　身上猛地一重，崔子玄解释的话又被堵了回去。原本失神落魄的石辰，在听到苏莲莲的声音后，突然奋起，扑到眼前的少年身上，他用死劲揽住少年的腰身，嘴里不断喊道：“莲莲快走！不用管我！”

　　“不！我不走！”
　　“莲莲听话！”
　　“辰哥哥！你如此为我，我又怎么会弃你而去！”
　　“莲莲！算我求你了！只要还活着，就肯定还有相见的时候！”
　　“辰哥哥！”
　　“快些！我撑不了太久的！”

　　苏莲莲已然哭得喘不过气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拼命摇头，不愿离开。

　　这场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让身在其中的崔子玄无所适从，他垂眸站在原地，脸色晦暗不明，连身上的人也忘记推开了。

　　那女子为了情郎竟然都不在乎自己的命了，难道这才是俗世间情爱真正的样子吗？

　　崔子玄脑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那位曾在京城中叱咤风云的一族之长，他的结局却是被一个女子害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死之前他拉住尚且年幼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说道：“玄儿，千万不要相信女子的花言巧语，她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硬得很。听到没有，玄儿，不要爱上任何一个女子，要不然你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崔子玄已记不清父亲当时的模样，他只记得那蓄着长须，满口是血的半张大脸，还有这段话。

　　莫昭跟裴浪赶来时便是看到了这一幕，崔子玄就如同一颗挺拔的青竹，在喧闹声中凛然屹立，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他显得格外的孤独。

　　莫昭过去对着石辰颈后，直接一个手刀，人缓缓滑下，唯有一双手还扣住崔子玄的腰上，石辰一晕，整个世界都消停了，就连附近的风都好像不动了。

　　崔子玄或许会顾及凡人而有顾虑，莫昭却不会，她提着石辰的衣领往后一拉，让他在地上躺倒。她见崔子玄衣袖上沾了一些木屑便下意识地想帮他拍干净，刚一碰到衣袖，崔子玄便犹如被烈火燎到一般挥开她的手。

　　莫昭以为崔子玄是不喜生人触碰，她笑着问了句：“没事吧？”

　　崔子玄点了点头。

　　苏莲莲见对方又来了两个帮手，石辰也被来人击倒在地，生死未知。她惊得浑身哆嗦，万念俱灰之下把心一横，猛地抬起那只握剪子的手便要往自己喉咙戳去。

　　裴浪手疾眼快地将苏莲莲的手上的剪子打到地上，苏莲莲心存死志，一下不成，她马上又往泥墙上撞去，裴浪一时制止不住，只得用身体挡在她面前，苏莲莲看着柔弱，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被她猛撞两下，裴浪感觉自己神魂都要出窍了。

　　莫昭冷声道：“看来你是真不想让你的情郎活命。”

　　苏莲莲闻言，身子陡然一震，刹那间也忘了挣扎，她怯怯地看着那位说话的少女，少女一袭暗色衣衫，脸上带着冰冷的面具，她就像是出没在夜幕之中的鬼魅，既神秘又让人恐惧，唯有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透出几分人气。

　　间隔半晌，先前被打晕的石辰已然清醒过来，他与苏莲莲局促不安地坐在木床边上，就跟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心情忐忑地看着屋内的三人。

　　裴浪揉着被撞疼的胸口，向两人解释道：“她呢？就跟我们回去，在水神庙安安静静地待到祭祀前夕，到时候我们自会暗中把她调换出来，好好地送回这里。至于你呢？也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在这里安分地等我们把人送回来就是了。等蛟龙的事一了，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镇上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总比背井离乡，四处漂泊的好。”

　　尽管三人言之凿凿，石辰却仍有些顾虑：“若是你们不能及时把莲莲换出来，那她岂不是会很危险。”

　　莫昭道：“两位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商量的意思，今夜苏姑娘是一定要跟我们回去的。”

　　石辰挺起胸膛，故作强硬道：“事情还没说清楚之前，你们想要带走莲莲，就只能先杀了我。”

　　莫昭若有所悟，她顺着石辰的话说下去：“死人好呀，死人最听话了。”

　　石辰其实并无他意，他只是想要一个保证以求安心罢了，没想到莫昭竟然如此说话，他被气得胸口发疼，刚要辩驳两句，手却被人捏了一下，是苏莲莲。

　　苏莲莲脸上尤带着泪痕，眉眼恭顺：“既是如此，我就先谢过三位恩公了。辰哥哥，这几日你就听恩公们的话，不要再轻举妄动了，就在家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待几人回到水神庙的静室，那些护卫仍如离开前那样昏睡在地，崔子玄闻见房中有古怪的余香，不禁神色一凛，裴浪发觉后连忙解释道：“崔道长，这是我离开时散的香，可让人昏睡几个时辰，醒来后当日的记忆会有些错乱，并不会有其他的影响。”

　　崔子玄轻轻点头，并未再问。

　　裴浪的心却是又紧了紧，生怕崔子玄看出不妥来。

　　莫昭和裴浪依着苏莲莲的说法，将那些护卫一一扛到屋外放下，帮他们摆好睡觉的姿势，崔子玄则负责将门窗恢复如常。

　　折腾了大半夜，天也开始亮了。莫昭他们正要离开时，苏莲莲忽然想起隔壁的苏巧儿，她慌张地拉住莫昭：“恩公，昨夜辰哥哥带我走时，隔壁的苏巧儿好像醒了，她要是跟住持告状怎么办？辰哥哥可不能再挨打了。”

　　说到后面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石辰白日时不过是在庙中转了两圈，便被庙里的人冤枉，说他破坏祭品，拉到街上一顿毒打。若不是有人替他作证，他怕是当场就要被打死了。

　　莫昭轻轻拍了拍她的玉手，安抚道：“我们也给她下了迷烟，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在等几日，便能跟你辰哥哥团聚了。”

　　清早，刚睡下没多久的莫昭被敲门声叫醒，她睁开眼，眼中的神色由朦胧到清明不过是瞬息之间。裴浪的催促声在门外边响起，莫昭走到桌子旁为自己倒了杯茶，白皙修长的手指沾起几滴水随意往门那边甩去，啪嗒一下，门开了。

　　裴浪满脸忧色地推门走近，他身后的崔子玄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裴浪道：“今日早一些时，有人发现水神庙里供奉的水神像无故开裂了，百姓们都认为那是神迹，庙里的住持便以水神发怒为由将祭祀提前到了明早。那水神泥像上的漆都有点暗了，看样子造了也有些年头，开裂不是正常的事情吗？这也能扯到神迹上，真是没道理。”

　　莫昭大感意外：“明早？未免也太急了些，莫不是那墨蛟察觉到什么才是。昆仑虚离此万里之遥，齐师兄是赶不回来了。对付那墨蛟，崔师兄可有把握？”

　　前日莫昭与墨蛟打了个照面，虽只是匆匆一瞥，已能看出那墨蛟有几百年的道行，灵智已开，藏身的洞窟又极其隐秘，实在棘手。

　　崔子玄神闲气定：“自是无碍。”

　　莫昭嘴角微扬：“那便有劳师兄了。”

　　昆仑虚与神剑派、逍遥宗并称为仙门三大派。三大派收徒最是严苛，禀赋根骨天性皆十分看重，缺一不可。入世的门人皆是超尘拔俗之辈，所以尽管崔子玄年纪虽轻，莫昭对他的能力也并未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