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撩蔷薇》鑫宸朱

11、第 11 章

　　许南生离开后，南客返回院子后，又坐在那棵石榴树下，发了很久的呆。
　　脑海里浮现的，是许南生离开时，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渐渐拢起的雾气。
　　她最终还是跟他说了。
　　当年发生的事，奶奶没有怨过他。只是，她也不想再看到他。
　　许南生闻言，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都是哽咽。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错了。”
　　他大概是也没有想到吧。
　　那个曾经对他无比和善的老人，临终之际，却对他那么失望。
　　南客其实是怕的，怕奶奶怪她。
　　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做得事，是不是算对？
　　她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只有回到这座小院，她的心才能真正地安定下来。
　　眼前的小院，里面住着一个人的魂。
　　“奶奶，我回来了。”南客喃喃自语。
　　夜，寂静无声。
　　沉默，是忧伤的哀愁。
　　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终是再也不会牵着自己的小手，走进这座院子，告诉她：石榴花开得可好看呢！自然也不会听到自己每日里的这声问候。
　　世间美好不可留。
　　唯有记得。
　　南客记得奶奶跟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其中最多的一句就是：“妞妞啊，我们好好地过。”
　　好好过。
　　好好~地热爱~这并不美好的生活。
　　所以，她该忘掉过往那些不好过的事，然后遵寻着内心的感受，开始新的生活吗？
　　三岁那年，那个小老太太把她领回来这个院子，就在尽她所能地给自己一切可以安身立命的东西。
　　这些年，如她所愿，南客也在拼尽全力地去抓住一切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
　　保持对美好事物的感知和向往。
　　好好工作。
　　哪怕再孤独无助，也还在热爱着生活。
　　她觉得这是一种延续。
　　奶奶经常都说，好死不如赖活，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出路。
　　奶奶说：天是蓝色，云是白的，人间四季，走过一遭便是值得。
　　奶奶说：南南啊，你看这夜晚多美，风都是甜的，我们不难过了，好么？
　　夏天夜里太热，在院子里乘凉时，她枕在奶奶的腿上，总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奶奶念念叨叨，自言自语：南南啊，我老了，最近越来越糊涂了，我想你快快长大，又想你长慢一点，我能给你的太少了，你一定要好好地学习，要努力地生活，要去看看这个世界，感受一下世间的美好。南南啊，生活是打不倒一个坚强的人，苦难也不会是你的唯一，要相信以后会好。南南啊，我想让你自由成长。”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她听到小脚老太太无比伤感的声音：“南南啊，我给你的太少。”
　　哪怕是闭着眼睛，她也会在心底里回答：怎么会少呢？够多了。
　　真地够多了。
　　“你们不要，我要。你们不管，我管！”老人牵着她的手，目光坚定，一步一步地走过兴义街的青石板，领着南客回家。
　　南客想，从她拦截了差点撞向自己的车，牵着自己的手回家的那刻起，自己不是一个遭人嫌、没人要的野种了。
　　她是一个有福气的女孩。
　　人人都说兴义街的老李婆有好福气，有一个比女儿还亲的孙女照顾她，陪伴她。
　　但是，她们不知道，老李婆的孙女－－崔南客，才是有福气的那个人啊。
　　这样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要，竟然还会有一个人朝她走来，伸手拉住她，告诉她，别怕，她会带她回家。
　　是啊。
　　她还有家。
　　小院在，家就在。
　　这些年，哪怕在最绝望的时候，只要回到这里，她就觉得那股支撑着她前行的精神力量还在，她还能再撑撑。
　　世界很美好，有一天，她也想去看看。
　　在奶奶生命的最后那一年，她大抵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整日里神神叨叨。不知道自己前一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后一刻要做什么，只是整日里紧张兮兮地守在她的小女孩身边，生怕南客被人欺负了。
　　所有的人都说，老李婆疯魔了，但是她命好，还有个懂事的小女娃陪在她的身边，照顾着她。
　　南客还要上学，于是，就挨家挨户地托有空闲的邻居帮忙照顾着自己的奶奶一点。
　　偶而，张倦恋也会搬回小院住上几天，南客不管她做什么，只要她能帮着偶而照顾一下奶奶，对张倦恋她还是欢迎至极的。
　　放了学，一刻也不停歇地就赶紧往家里赶，给老人做饭吃，帮她擦洗身体，细心地替她吹干头发，把那些细碎枯白的头发耐心地编成变辫子，再扎成好看的团子，让她看起来干净而体面。
　　老人临终前的那一天，南客是有预感的。
　　那天，她哪也没去，守在老太太的床边，从早上守到天黑。
　　老太太一直在安睡，精神看起来比往常还要好。
　　临近黄昏之际，老太太突然从安闲中静坐了起来，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南客的手，不停地颤抖。
　　“南......南啊~南南~”她开始哭。
　　“奶奶，我在，我在这里！”南客慌忙抱住了老人，搂她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奶奶，我在呢~”
　　“南南。我的乖南南！”老人过了好一会儿，才似看清了孙女就在身边，伸手摸了摸南客的脸。
　　“南南啊，我要走了！”
　　南南嗓子一噎：“奶奶，我们哪也不去，我们就在这。”
　　“南南啊，你要照顾好自己。”
　　“会的，我会的！”南客心里有些发慌，她能感觉到老人身上，那种鲜活的气息，渐渐地在散去。
　　“那个~那个害你，害你......别跟...纠缠，我们斗......拿他们没...没办法，要断，就，就......小金疙瘩，也别……”
　　老人一口气提不上来，似被卡住了嗓子，只有手死死地充满留念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南客的手握住了她。
　　她不再说话，眼里渐渐泛起了泪光。
　　一个小时后，南客的奶奶，兴义街的老李婆，一个小脚的老太太，离开了这个世界。
　　~~
　　初夏的清晨，微凉。
　　正是好睡的时候，南客却睡得并不太安稳。
　　脑海里梦境纷呈，各式各样的梦，带着现实的荒诞。
　　倔强的少女，像是被折断鸟翼的孤雁，囚禁在四方见天的旧院中......
　　老人眼里是藏不住的泪水。
　　Ｃ城还没有改造的旧机场，女孩打开出租车的门，忘记了自己还要柱着的拐杖，直接就跳下了车。
　　“扑通”一声，她摔趴在地上……
　　周围都是人。
　　人来人往，行色匆忙的人，连目光都无暇顾及她。那一刻，她却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摔碎了。
　　航站楼里，铺了红色地毯的通道，人群衔接往前走，少年冷漠的脸，拐弯，消失在视线里......
　　“许南生，你要走了，我不会原谅你，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