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撩蔷薇》鑫宸朱

10、第 10 章

　　南客恍惚间，想起了她第一次遇到许南生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还不姓许，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那个时候，她才三岁。
　　原本是吃好喝好玩好，啥也不会记住的年龄。
　　可是，偏偏她记得一切。

　　父母离婚了，很快又各自重组了自己的新家庭。
　　但是，哪怕各自重组了家庭，崔友军跟张倦恋这两个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人，也是互不相让，水火难容。唯有她的存在，让两个原本寸厘毕争的人，突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客套礼貌谦让。

　　当然谦让的对象——是她。
　　崔南客。
　　崔友军跟张倦恋的女儿。

　　两人推来让去，谁也不肯再分一点耐心和关怀给她。
　　一时之间，南客似乎就成了累赘。
　　不，不是似乎，是－－她就是累赘！ 吵到最后，南客都分清他们是讨厌彼此，还是只是讨厌她。
　　一次争吵中，崔友军跟张倦恋在街上扭打成一团，而她－－三岁的崔南客，被他们扔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无暇顾及。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大人们打得头破血流，骂骂咧咧地就要离开。
　　眼看着张倦恋横穿过了马路，小小的南客，急得顾不上车流，从地上爬起来去追赶他们。
　　张倦恋看了她一眼，厌恶的表情在脸上显露无疑，南客迟疑了一下朝崔友军跑了过去，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角。

　　总得有一个人，要带她回家吧。
　　可是，没有。

　　她的父亲，那个满脸被指甲挠得开了花的中年男人，厌恶地甩开了她拉着他衣角的手，见她仍然跟了过来，回头一脚踢向了她的肚子。
　　崔南客小小的身上，瞬间被踢倒在了地。

　　“贱种，滚开！那个贱人不要你，我也不要你！”
　　无情地吼声跟男人狰狞的面容，吓得南客跌坐在地，再也不敢爬起来。

　　身旁，人来车往，凶神恶煞的男人和怯弱的女孩，大家都避开着走。

　　不敢看又或者不忍看。

　　她在惊慌错乱中，不知道该往哪走。四下张望，无所依靠。最终因为害怕，蹲在了地上不敢乱动。

　　车高人小，视线盲区，就在她即将被一辆车撞到的时候，她看到了街角的位置，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使劲地朝她招着手。
　　她能看到他很着急，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前面的车停了下来。
　　男孩朝她走了过来，拉起了她，往马路边上走。
　　马路好宽，车好多。
　　他拉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行驶着的车。
　　就在快要到路边时，一辆黑色的小车，直朝他们冲了过来没有要停的意思。

　　没有尖叫。

　　崔南客瞪大了眼睛，看向那辆车，有些恍惚。
　　司机的脸，印在她的脑海里，很清晰。

　　下一刻，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冲了过来，拦停了车辆。
　　她仿佛一点也不会害怕，搂住了崔南客，安抚着拍打着她的后背，告诉她，别怕！
　　小脚老太太是南客的奶奶。

　　南客被小老太太抱在了怀里的时候，她看到刚刚去牵着自己手的男孩子，在不远的一棵树下被一大群人拥簇着离开了。

　　收回了视线，她的身子仍然在颤抖。

　　小老太太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待她情绪缓和了过来，领着她回到了这座位于兴义街的老房子。

　　南客永远都记得她们推开院门走进屋子里时，奶奶指着院角的那棵石榴树，兴高彩烈地告诉她：“快看，那里有棵树，是石榴树，再过一个月石榴就开花了，可好看呢！”

　　南客懂事的点头，眼里还含着泪水，倔强地不肯让它流出来。

　　“妞妞啊，以后，你就跟着奶奶了。”
　　善良的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低下头来替她擦掉了再也没有忍住的泪水，像是跟大人说话一样地告诉她：“我们好好地过。”
　　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在兴义街住了下来，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冲进车流里拉自己出来的人是南城金爷家的宝贝疙瘩。
　　带着他出来玩的几个小混混，去旁边商店拿包烟。新来的女店员有点轴，耽搁了他们一点时间，小金疙瘩就跑去救了个小女娃娃。
　　几个小混混后知后觉，后来知道这件事后，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南城金爷是谁？
　　金又霖啊，掌控南城大半产业的大佬，据说黑白通吃，且擅于经营。
　　那个时候的C城，除了一两家据说从明清时就盘根错节地扎了根的世家，底蕴深厚之外，剩下的就数南城的金爷和北城的十二少最出名了。
　　金又霖还是个爱护短的人，所以是个人都知道“南城金爷的崽，宝贝疙瘩不能惹”。

　　好在，金爷听说这事后，觉得是好事，没有怪罪几人，还特地允许了金南生可以去兴义街找小女娃娃玩。

　　金南生长得很好，皮肤白白嫩嫩，像个瓷娃娃一般讨喜。当然，南客觉得他也像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两人玩得还不错。
　　崔南客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知道不能惹小包子，所以大多事情，也是她这个小的让着大的。
　　兴义街的巷子尾开了一家手工糖果店，金南生每天都要去它家买糖吃。买了糖，便去找崔南客。
　　他喜欢吃苹果味的水果硬糖，扔在嘴里咬得咯咯地响。
　　每次，金南生出现在兴义街的时候，身边总是跟着一帮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队伍走得浩浩荡荡，他被保护在最中间，神气得很。
　　小时候的金南生，其实还不赖。但是，他身边的那些十一二岁的小混子，别看年纪不大，却个个都是鬼见愁。

　　狐假虎威，打着金南生的名头，在兴义街上为非作歹。对着小姑娘吹口哨，砸人家眼镜店的玻璃，抢小学生饭票，往人家门口尿尿……
　　做尽了讨嫌事。

　　街上的豆腐西施因为他们路过时，刚好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便被认为是看不起他们。隔天，自己的内衣裤就被人偷了，挂在了路边的夹竹桃树上，迎风招摇。
　　大红的丁字裤，在兴义街简直是爆炸般地存在，豆腐西施为此羞得在家一个月没开门卖豆腐。
　　金南生天天跟着这帮人混，渐渐地也有了些混世魔王的苗头。
　　南客很聪明，几乎从不招惹金南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其实在有意识地远离这些人。
　　做得不甚隐蔽。
　　她至今没有想明白，后来，她跟许南生怎么就纠葛在了一起。
　　闹到后面，不可收场。
　　她好歹也算救过他一命。

　　5岁那年，她跟奶奶去废品店卖纸板，废品店老板的女儿年龄跟她一般大，手里正拿着一根水果味的棒棒糖啃得津津有味。
　　南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从废品店出来，她们要去另一条街捡废品，但是，奶奶好像忘记拿什么东西了，让南客站在一个熟悉的街坊家门口，稍稍等她一下。
　　南客听话地点头，很乖巧地站到了店门口的侧边，不挡人家开门做生意。

　　然后，就看到了白白胖胖的瓷娃娃被一群不良少年拥簇着往兴义街的巷尾走去。
　　路过崔南客的时候，小胖子似乎还特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那段时间，不怎么在一起玩了。
　　两个人。
　　一个锦衣玉食，前拥后簇。
　　一个粗布衣衫，形单影只。
　　不得不说，人跟人，不能比较，一比较就会——莫名心虚。

　　南客扭开了头，探着脑袋去看奶奶到哪了？
　　视线一路搜寻，她看到奶奶进了巷尾的那家糖果店，心里顿时又莫名有了些底气。
　　抬头，挺胸，瞪了小胖子一眼。

　　得意什么？她等会也有糖吃！
　　没想到，那小胖子看到她瞪自己，非但不恼，还裂牙对着她笑了。
　　这个笑容，像是化开冰雪的第一缕阳光，点亮了天地之间的光华。

　　南客愣了愣，几乎移不开视线。
　　小胖子在众人的围簇下，往巷尾的那家糖果店走了去。

　　突然，一阵喧闹响起......
　　然后，从巷尾的石桥那边冲出来了一群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群人就跟小胖子的人打在了一起。
　　现场一片混乱。
　　奶奶！
　　奶奶还在那边。
　　南客一急，连忙朝巷尾跑了过去。

　　南客跑到糖果店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白瓷胖娃娃混在人群中，一脸懵，
　　大概是因为年纪尚小，两帮人混打在了一起，倒没人对他动手。
　　当然，也没人顾得上他。

　　平日里被保护得太好了，那傻子呆愣地站在路正中间，连躲都不知道躲，但凡有个手欠的对他动手……

　　南客迟疑了一下，朝他跑了过去，顺手一把拉过了他，牵着他的手往糖果店跑了去。

　　场面越来越血腥，有人报了警。

　　南客的奶奶眼见孙女拉着个孩子冲过来找自己，小脚一阵颤抖，差点没站稳。
　　顾不得着急，冲出去把两个孩子拉进了店里，糖果店的老板，吓得赶紧把店门关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哇”地一声，小胖子才吓得哭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一哭，哪怕年龄比崔南客大了，小傻子也永远只能做弟弟了。
　　他成了她的狗崽崽。

　　那场闹剧，最终造成了一死四伤的局面。

　　原因说来可笑，不过是某个男孩子的女朋友跟另一帮的某个男孩子好了，一时地气不过，滋意寻仇。
　　半大的孩子，脑子的成长没有跟上身体的长势，终成大祸。

　　事情的后来，到底如何，南客也不知道。
　　大概是，大家都付出了代价，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吧。
　　冲动是魔鬼啊！

　　隔天。
　　金爷就带了金南生上门答谢，礼品成箱地往家里搬，并表示可以支助南客现在到成年所需的所有费用。

　　令南客意外的倒是，奶奶拒绝了金爷的提议，礼品也全退了回去。

　　“孩子们玩得到一块是孩子们的事，我们大人不干涉，但是我家南南，我还养得起，就算有一天我养不起了，我相信她自己也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

　　被人拂了好意，金爷倒也不恼，开开心心地走了。
　　自此之后，兴义街的治安好了很多，那些寻衅滋事的小混混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倒是金南生，又开始过来找南客玩了。
　　一直到……

　　想到这些，崔南客的眼里，浮起了一层雾气。
　　许南生叫了一声：“南南～”

　　两人坐在离小院不远的石桥上，就着远处的月色，发了很久的呆。

　　“南南～”许南生又叫了一声。
　　他叫她南南的时候，喜欢拖点尾音，听起来缠绵悱恻。

　　“嗯~？”南客回神，抬眼看他。
　　一时之间，竟然没法把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跟曾经的小包子联系到一起。

　　她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成年后竟然一点也不胖，还长成了一个俊美妖孽的男人。
　　所以，想不到。

　　人生，真是想不到。

　　不过，小包子确实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跟个催魂鬼一样地缠着她。

　　“南南~”许南生又叫。
　　“南南~！”
　　“南南呀！”

　　崔南客忍无可忍：“有事说事，没事我要回家梦会周公去了。”

　　许南生，神色黯然：“噢~......没事。”
　　崔南客：“……”
　　搞得她好像欺负了他似的。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南客被磨得没了脾气，声音软了下来。
　　“嗯~没事的！我就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地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