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魂-逐日的余灰》晓戈

5、不被眷顾者

　　“你知道那些被称作英雄大人的薪王们的真面目吗？比如说那个艾尔德利奇，以前还是个圣职，但是却一直吃人，真令人作呕。不只肥得像只溺水猪，还变成四处乱流的烂泥巴，最后被幽禁在幽邃教堂。但就这种货色，居然也能成为薪王。这和个人品行无关，只是单看力量强弱而已。这就是王……哼。”

　　让霍克伍德感到作呕的并非仅仅是那种货色居然也和自己曾经那群同伴一样成了薪王。

　　他们曾如此相信，作为薪王传火拯救世界是一件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只有最高贵的灵魂，特别的天选之人，才有资格这么做。

　　仿佛有了这份殊荣这些牺牲就还算值得。

　　可到头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可笑的谎言。

　　初火和那个贪婪的溺水猪一样，是个饥不择食的东西。它需要的只不过是燃料，任何能拿来烧的东西。烧的是一头吃人的恶魔还是无私无畏的英雄，对它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它还想把已经消化过一次的东西再咀嚼一次。

　　简直恶心极了。

　　霍克伍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眼前的灰烬。他只知道，这个穿着太阳战袍的灰烬在听了他的这番关于埃尔德里奇的描述以后当即就决定先前往幽邃教堂，而不是法兰要塞。

　　这当然不是他有意引导。

　　从他成为逃兵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不死队再无瓜葛。

　　他怎么可能惦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呢……

　　霍克伍德又生无可恋地在传火场外的衣冠冢前渡过了一整天。

　　他并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这会让他想起某些他不愿去回忆的东西。但自从那位四处多管闲事的灰烬到来以后，传火场变得热闹起来了。

　　那位被“灰烬大人”救回来的小偷，自从在这里安顿下来以后一天不偷浑身难受，没隔几天又想重操旧业，上房揭瓦。这位热心的灰烬大人自然不希望小偷再去洛斯里克高墙冒险，而小偷却说自己这次是回老家不死聚落。这下连灰烬大人也没辙，只能让他去，结果他不仅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大堆宝贝，嘚瑟得不行。谁不知道，这些他老家的土产都是他偷回来的。

　　毕竟，他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不死聚落了。

　　灰烬大人在不死聚落捡回来的咒术老师似乎认定了这位灰烬大人就是自己的学生，非常热情地传授着咒术；相比之下，另外一位来自龙学院的魔术师……明明是那位灰烬捡回来的，还成天嚷嚷着什么智障不能学魔法，这位“灰烬大人”的智力虽然还勉强及格，但脑子愚钝……

　　至于那位从不死聚落捡来的圣女，现在正在研究“灰烬大人”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带着盲文的卡里姆圣典。某个叫伊果的骑士会时不时来传火场看看，比如逛逛铁匠铺，光顾下老太婆的店什么的。

　　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可不是随便看看——每次他来的时间并不长，但都是见到圣女平安无事后才默默离开，临行前还不让人告诉圣女自己来过。

　　切……说得好像有人会多嘴一样。这恋爱的酸臭味。

　　最近，传火场里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不死人，其中一个和霍克伍德一样是无火的余灰。他们是跟那个穿着太阳战袍的灰烬大人一起回来的。

　　那两个不死人里，女的叫亚斯特拉的安里，是一个身负三个黑暗印记的不死人，她的哑巴同伴叫霍拉斯。这两人都是从埃尔德里奇的魔掌中死里逃生的孩子。和那位灰烬大人一样，他们拥有共同的目标，因此在幽邃教堂并肩作战。然而遗憾的是，那个恶心的食人魔早已不在幽邃教堂的深处，而唯一的线索则指向了冷冽谷。

　　去往冷冽谷……法兰要塞是必经之路。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法兰的不死队是不死人的军队。他们对狼血起誓、监视深渊，只要出现一丁点儿预兆，灭了一个国家也不眨眼。他们就是这种人。他们还有一个独特的入队考验，要是把要塞里的三个祭坛的火熄灭，通往狼血的门就会开启。”

　　像是要和自己的过往撇清关系，霍克伍德若无其事地将法兰要塞的信息透露给了眼前这个炮灰，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这傻瓜就算去往法兰要塞，怕也只能成为那群不死人的剑下鬼罢了。

　　“就算是被诅咒的不死人，还是会想相信自己很特别。真是可悲啊。”

　　那位灰烬大人并没有在意他的冷嘲热讽，这些东西似乎对他一点也不陌生。毕竟，就他那个追寻太阳的梦想……都够霍克伍德笑他好几天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得到眷顾的天选之人。

　　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内，一头贪食魔龙正饥渴地注视着两位不死人。这位曾经的古龙的后裔已经沦为丑恶的怪物，饥不择食地吞噬着一切污秽。它早已忘记了身为古龙的骄傲，身体在暴食中变得肥大，畸形，面目全非。

　　“伙伴，不要站在它正面！”

　　金光闪闪的灵体与耀眼的闪电枪在这个幽暗而肮脏的地方未免太过刺眼…闪耀的骑士很快就成为贪食魔龙攻击的对象。与其说眼前的骑士是什么罕见的食物，不如说，他的身影照出了魔龙的丑陋……它迫切地想要碾碎这道碍眼的光芒。

　　没人会把这种恶心的怪物和令人敬畏的古龙联系在一起……但它确实和古龙一样畏惧电光。它必须在这耀眼的光芒把自己穿透之前把光源掐灭。

　　披着黑袍的剑士隐藏在幽暗中，他对准了贪食魔龙的尾巴，双手举剑，会心一击，那头魔龙凄冽地嚎叫着，扭曲的大口内不断喷涌出恶臭的酸液…当它意识到真正的敌人竟在身后，剑士已经干净利落地斩断了它笨重的尾巴，黑红的血污从切面喷涌而下，融入遍地的淤泥。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更加强烈的饥饿感，它需要补充力量……它需要吞食更多……

　　饥饿的魔龙一跃而起，它想要把脚下的活物全都碾碎，再和那些腐朽的尸体一同吞食殆尽！

　　剑士与他的太阳伙伴在魔龙落地的瞬间都闪躲开来，但肮脏的污泥仍溅了剑士一脸。魔龙趁此机会直奔搓着闪电枪的太阳骑士，索拉尔也不慌不忙地将武器换成了太阳直剑，灵活地避开了魔龙正面满是尖牙的血口，但飞溅的酸液仍将太阳骑士的剑和盾腐蚀得厉害…

　　剑士顾不得一脸的污泥，又是一记重击扫向了魔龙断尾的切面，钻心的疼痛让这个吃人的怪物总算也感受到了被一点点啃干净的滋味…

　　待这头庞然大物因失血过多瘫倒在它猎食的餐盘中，索拉尔辛辛苦苦画到盾牌上的太阳徽记已经变成了色块，而不死剑士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他浑身是泥的模样就像被软泥怪附体。

　　“没事吧，索拉尔…”

　　太阳骑士看着褪去花纹的小铁盾，似乎有些失落，剑士想要确认他是否受伤，但又苦于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

　　“还可以再画上去的…”

　　剑士才说完，就感觉自己一定是脑子里也进泥巴了……

　　“都是我自己画上去的……我并不是什么得到眷顾的骑士……没想到吧，哈哈哈……我只不过是一个……”

　　太阳骑士并没介意剑士的话，只是放声大笑着，像是在掩饰他的尴尬，就算隔着他脑袋上的铁桶，剑士也能想象他此刻一定在苦笑吧。

　　“难道这样不是更厉害吗？不靠神的眷顾，凭借自己的力量战斗，还不断帮助我这样的家伙…”

　　剑士冰冷地瞥了一眼脚边的尸骸，阴沉地说道：“你能想象这家伙曾经是不可一世的古龙吗？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饥不择食，臃肿，丑陋，令人作呕……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难道就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Nemo…别这么说。”

　　那个温和的声音有些沮丧，剑士知道，自己可能又说了让索拉尔讨厌的话……但既然已经脑子进泥把这些垃圾话都说出来了，那不如把话说完。

　　“那你也不许妄自菲薄！我被不死诅咒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我遭受排挤，被关在不死院等死的时候，我曾无比敬仰的神明们从没出现过。或许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来说我这个卑微的人类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可是你……”

　　剑士深吸了一口气，嘶哑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异常温柔。

　　“你比他们好多了。”

　　从剑士深沉的话语中，索拉尔仿佛感受到了他曾经历的苦难，他拍了拍友人沾满污泥的肩膀，坚定地说道：“不论什么时候…你知道怎么召唤我。”

　　明明从未得到神的眷顾，明明也和自己一样，四处碰壁，遍体鳞伤……可是，一旦看到需要帮助的人，却还是会忘记自己遭受的痛苦，试图去给予温暖。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容不下这样一个温柔的傻瓜？

　　剑士想要握住他的手，但当他沾着血污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骑士的手腕时，他还是颤抖地将手收了回去。

　　这只沾满鲜血的手……

　　还有资格触碰太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