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魂-逐日的余灰》晓戈

6、法兰老狼

　　法兰要塞外的高墙上，有一头苍老而消瘦的巨狼，他沉睡在一个摆满兵器的地方。没人知道这头老狼的身份，他从何而来，人们只知道他和建立法兰要塞的不死队——深渊监视者有着紧密的羁绊。

　　深渊监视者，一群由由狼血连接在一起的不死人，带着对”深渊漫步者“狼骑士阿尔特留斯的敬仰，自发肩负起了监视并镇压深渊侵蚀的责任。

　　一旦发现深渊的苗头，哪怕是一整个国家，不论是男女老少，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消灭，因此又被称为疯狗。

　　而疯狗的头子，是一头老狼。不，是“法兰老狼”……仿佛他的命运已经和这片逐渐被沼泽吞没的要塞栓在了一起。从法兰要塞建立，再到深渊监视者们选择作为薪王传火，直至现在，这头“法兰老狼”一直守候在此。

　　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微弱的气息就像已经被抽干了最后一滴血。唯有当路过的人为他献上狼血剑草的时候，他才会有所回应。

　　其他时候，就算使劲喊他，他也是不会搭理的。

　　毕竟，法兰老狼从来不是他的名字。

　　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他的真正的名字。

　　这世上……记得他真名的人应该也都不在了吧……

　　他还记得每一个叫过他真名的人。

　　阿尔特留斯，基亚兰，还有那群孩子……

　　其他的……包括他自己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已经不会有人用那个名字呼唤他。

　　又一个到访者来了。

　　那是一个拿着太阳盾牌的男人。

　　他记得这面盾……

　　这面盾的主人曾救过他的命。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随着自己的挚友与主人前往乌拉席露的时候。

　　乌拉席露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深渊。整个国家都陷入了自我毁灭的癫狂。而狼骑士为了保护当地的百姓竟留下了自己用以抵御深渊的项链。

　　他曾经想过，如果那时狼骑士没有留下银项链，或者……自己更强一些，他的主人是否能活下来？

　　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输给了深渊领主马努斯。突围的路上，狼骑士为了保护幼狼留下了他的盾，随后在深渊完全侵蚀他的理智之前远离自己的狼，以确保自己不会在失智之后杀死自己最重要的同伴。

　　“活下去……”

　　老狼至今记得狼骑士拖着残废的左臂孤身步入黑暗的背影。不论他如何呼唤，他的主人都未曾回头。那句话也成了他们最后的诀别。

　　被护在结界大盾中幼狼对着无边黑暗哭嚎着，想要唤回他的主人，但回应他的只有无数饥渴的黑影，它们试图靠近落单的幼狼，却又因为忌惮结界的力量而不敢一拥而上。

　　幼狼不知自己呼唤了多久，直到它的狼嚎变得喑哑，直到它发不出声音。幽暗的洞穴中，结界的光环正在逐渐变得黯淡，那些黑影也越来越近。失去希望的幼狼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等待着他的主人，或他的死亡。

　　陷入昏迷之前，幼狼听见了洞穴被凿开的声音……

　　当幼狼在恍惚中看见一名扛着黑色大剑，戴着银项链的男人向他走来，他以为他的主人终于活着回来救他了。

　　可是，来者并非他的主人。

　　他的主人已经将盾留给了自己。而这个人……手里正拿着一面画着太阳徽记的盾。

　　至于他背上的剑……正是主人的狼骑士大剑。

　　直到那一刻，幼狼才终于意识到……阿尔特留斯再也回不来了。

　　命运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随后又毫不留情地将它掐灭。

　　剑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幼狼，持盾的手有些颤抖。

　　眼前的狼和他一样，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幼狼不知哪来的力气，赶在剑士检查他是否受伤之前，拼尽全力向前奔跑，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一定要杀死那个深渊领主，为阿尔特留斯报仇。

　　而继承了狼骑士大剑的男人，似乎也继承了骑士的遗志，一路杀回了马努斯的老巢。在那里，他看见了幼狼留下的召唤印记。那是他学着主人生前的习惯留下的。

　　那位不死剑士虽然带盾，但他几乎并不使用，只是将那枚盾牌背在身后，随后双手持剑，直面深渊……

　　他太阳盾并没有神力加护，也没有任何抵御深渊的特殊能力。那只是一枚画着太阳徽记的普通小铁盾，但即便如此，幼狼依旧能感觉得到……那面毫无价值的铁盾，是他力量的源泉。

　　就像主人的圣白剑对于自己的意义一样。

　　尖牙和利爪才是他的武器，可是，他非常喜欢叼着这把阿尔特留斯为自己打造的剑，陪他一起战斗。就像……一个可以让他托付后背的骑士。

　　那是一场相当惨烈的战斗。即便是狼骑士也不能敌的深渊领主很快就将不死剑士打得遍体鳞伤。鲜血从他头盔的窥孔和缝隙间喷涌而出，但那位不死人却仍未后退，仿佛对钻心刺骨的痛苦都早已麻木。

　　“来呀……呵呵呵呵……如果你能杀得了我……如果你觉得你这些不痛不痒的攻击能让我更加痛不欲生的话！！！”

　　沉重的呼吸从那身染血的盔甲内传来，鲜血的滋味只能让他愈发兴奋。

　　那并非是深渊的影响。

　　幼狼能感觉到，这位向死而生剑士早已不在乎自己的存亡……他甚至很享受这种痛苦的滋味。哪怕身体被撕裂，骨头被碾碎，他的战姿依旧如同舞者一样流畅，如同恶徒一样张狂……疯狂的攻击让散播恐惧的怪物头一次产生了后退的想法。

　　深渊领主一个后跳，释放出了无尽的黑暗，剑士佩戴的银项链则替他抵御了所有暗术的攻击。它恼羞成怒地举起漆黑的巨爪，不死剑士用一个灵巧的前翻躲过了它的拍击，然而那面背在他身后的盾却在翻滚的过程中掉落……随着一声巨响，那枚刻着太阳徽记的铁盾碎成了几瓣……

　　铁盾破碎的清音让那位不死剑士如同梦醒般怔了一下……马努斯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它腾空而起，朝着不死剑士的位置一记重击，然而尘埃过后，幼狼并没有听见骨骼被碾碎的声音……

　　狼骑士大剑从马努斯的后背直穿至它的前胸。剑士嘶吼着将剑扬起，随后又重重地刺了进去……

　　“我的太阳……就你……也敢动我的太阳？！”

　　深渊会在人心变得薄弱时趁虚而入。

　　只是，剑士的心早已死了。

　　幼狼再次见到那名剑士是在主人最后陨落的地方。基亚兰在那里为主人立了个小小的衣冠冢。她是狼骑士生前最心爱的人，幼狼早已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主人，因为在动身前往乌拉席露之前，狼骑士将等同于自己生命的狼戒指交给了她。

　　和基亚兰一样来到衣冠冢前祭拜的，还有那位不死剑士。他背上依旧背着那面太阳盾——他把破碎的盾黏在了一起，然后又重新画上了太阳徽记。

　　基亚兰知道是眼前的剑士结束了阿尔特留斯的性命。或者说……给了他一个解脱。剑士将阿尔特留斯的大剑和灵魂交给了基亚兰。而基亚兰也交出了象征着王之利刃的双剑，作为答谢，也作为和自己过去的告别。随后，她就再也没和那位剑士多说一句话。

　　剑士知道失去挚爱之人的滋味。他并没有久留。基亚兰默不作声地跪在墓前，直至男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终于摘下了冰冷的面具……炽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面具的里侧。

　　幼狼缓缓走向了女主人。从今往后，他们和他们最爱的那个人一样，再也没有回到王都。

　　时间过得很快，沧海桑田，曾经的幼狼变成了巨狼，曾经的乌拉席露也变成了黑森林，唯有狼骑士的墓地一直留在这里。而这头巨狼和他的女主人也一直守护着狼骑士的墓地，以及……通往深渊的钥匙。

　　所有试图挑战深渊的人，都要先经过巨狼的考验。无数英雄在此折戟。漫长的守候中，有一群孩子误入了此地……起初，巨狼和基亚兰都以为这是一群不自量力的冒险者，直到刺客敏锐的感知能力让她听见了紧随而来的追兵的脚步。

　　他们是一群中了不死诅咒的孩子，原本被抓起来是要关进不死院的。但孩子们里面最年长的那位带着其他孩子一起逃了出来。他们听说黑森林有一头可怕的巨狼，那些抓人的士兵不敢追到这里，索性赌一把，往这边跑。却阴差阳错地闯入了狼骑士的墓地。

　　巨狼想把他们赶走，毕竟，被深渊侵蚀可比变成游魂更加生不如死。可基亚兰却破天荒地收留了这帮走投无路的孩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拿着狼骑士的大剑向这群孩子们传授了战斗的技巧……惯用双剑的她并不擅长用大剑战斗，因此，她所传授的狼剑术中夹杂了短刀的使用，灵敏的身形与步法也更接近刺客。

　　巨狼很喜欢孩子们训练的样子。大剑配合短刀的战姿……就像是主人和女主人的结合。他很乐意看到基亚兰能够重新振作起来。有时候，他也会叼起白圣剑，与那群孩子打成一团，一片狼藉之后，几个熊孩子还会蹬鼻子上脸地往他肚子上爬……

　　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孩子们成长得很快……终于，在某个午后，基亚兰向那群孩子讲述了狼骑士直面深渊的故事，以及他悲壮的结局。那是她多年以来从不愿提及的东西。

　　他们现在已经强大到足以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生存。基亚兰希望他们将狼骑士的剑术传承下去。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群孩子继承的不仅仅是狼骑士的剑术……

　　他们还继承了狼骑士的意志。

　　基亚兰在狼骑士的墓前呆了很久。第二天，她一如既往地来到了训练孩子们的地方。只是这一次，等待着孩子们的是比往日更加残酷的训练。

　　虽然他们一直把守着通往深渊的大门，但深渊对这个世界的渗透并未停止。很快，曾经的孩子们就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远征。

　　他们出征的那个晚上，基亚兰对巨狼说了很多话。他已经不记得具体的内容了……但他依旧记得，那时的女主人，就像是完成了长久的使命一样释然。

　　她说自己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就跪坐在狼骑士的墓前，说着多年以来也未能说出口的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巨狼觉得她一定是太累了，不想打扰她休息。但整整一天，他的女主人也没有醒来。

　　第三天……第四天…………

　　巨狼等了很久。他不敢去打扰女主人的安眠。

　　他害怕……

　　他害怕在他的鼻尖触碰到女主人的时候，自己会发现女主人已经醒不来了。

　　直到第十天……他还是等来了他害怕得到的答案。

　　再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闯入了黑森林。

　　两个。

　　来者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愿，被他扑了个正着……然后他嗅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

　　那个救过他一命的不死剑士……

　　以及……一个拿着太阳盾牌的骑士。

　　“好久不见……希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