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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番外三 许香 ...
许酌光初次见许香,是在熙元十九年夏天。
她走下马车,抬眼环顾晴朗朗的京城,蓦然间笑了。
将军府的嫡长子活了十五年,见过无数美人,许香的长相在其中不算多么出众的。
她五官轮廓深深,黑眉青目,一张瓜子脸白如细宣,身材较大多女子都高挑,虽瘦削却与纤细一词完全搭不上边,做少女打扮竟有些男扮女装似的不伦不类感。
许香一一看过了街景和天空之后,收起那点莫名的怅然神色,对着将军府门前的许酌光大大方方一笑,行礼竟然行得很周全。只是动作利索,没有半点娇柔。
“姐姐不必多礼。”来迎她的许酌光站在门前,表情和声音俱是淡淡的透着客气。
“英娘初来乍到,这个礼是主客之礼。”许香答道。
——许香,许英娘。
前阵子接连不断的出事,自幼体弱的二皇子在时疫中过世,太子悲怒交加,却不得不接着协理政务,毕竟得了时疫的不止有他的亲人。
当时是他把二皇子的丧事接过来,办得妥妥当当,也忙得身心俱疲。
许酌光身为麟将军膝下唯一的血脉,却可以说是由中宫抱大的,天子给他开蒙,太子和二皇子多年来待他像待亲弟弟般。
许酌光生在年末,是以如今还不到十五岁,可只要不是打定了主意当废物,谁家嫡长子不是十来岁就活成了人精样子?
然而他再怎么薄情寡义、再硬下心念着君臣有别,到底还是年纪轻,面对万般熟悉之人突如其来的病卒,无法再自欺欺人地闭目塞听。
许酌光想到二皇子,心里微微一痛,但面上分毫不露破绽,以该有的礼敬招待许香。
许玉麟在先前送到的信里说了,叫夫人把她记在名下。将军夫人不是一般的嫡妻,心胸宽如大江,里面虽说装了无数弯弯绕,铺上层冰面也能跑马。
她看完了信,只不过带着淡淡笑容说一句“划一半家业给她做嫁妆的事,便养着罢。只是恒儿要多练弓马,免得以后背不动姐姐出嫁。”
许酌光一向敬服母亲,也就应和着说是。
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他们母子俩本该相依为命,相处起来却格外客气,自许酌光记事以来,秦夫人一次都没抱过他这唯一的子嗣,而许酌光对她也是恭恭敬敬地每日请安,刮风下雨都不落下。
想来他年幼时不是不渴慕亲情的,四五岁时宫里的皇后抱着他哄他午睡,初开蒙时天子把他抱在膝上教他握笔,他都待得自在。
不过是他自幼聪慧,因为从爹娘身上只找得着各留分寸的相敬如宾,也就自然而然的学会了。
总之许香如今已经是正经的嫡长女,他许酌光名义上同母的亲姐姐,所以他来迎接也是情理之中。
就因料理二皇子的事,他半月前接到那聚少离多的好父亲的信时,竟发现自己没心力再怨怼什么了。
许酌光甚至嘲讽地想,麟将军活到四十一岁,建功立业二十余载,对内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对外幕僚私兵朋党一概俱无,所以别说他是突然心血来潮地收养个十七岁的女儿,就算他忽然想抬个十七岁的平妻也没人能拦着。
于是今日他心平气和地站在将军府门前,等待这从天而降的亲人。
只是许香却不像他想的那样是什么跋扈美貌会撒娇的落难小姐,她干练而寡言,站在那儿哪怕是友善地笑着也完全像个青年军士。
许酌光到很久以后才忽然想到其中蹊跷。许香自叙从前是乞讨为生的孤女,只有个小名叫香儿,而许玉麟不仅赠了她姓氏,还一道给她择了字是“英娘”。
毕竟麟将军分明曾经郑重其事说过女孩儿命数轻巧,要生在他这个杀星家里,恐不能长久,该养到五岁再由亲生母亲起大名拉住魂魄,字则留待出嫁后夫君来起,这般一举洗去家里带来的煞气,才好长命安康。
从取字这一件小事推本溯源,便可知许玉麟收养许香这个女儿送回京城,从来不是为了让她享福的。许香并非是将去相夫教子的常人,她不会出嫁,更不会长命百岁。
所以他这长辈亲自给她取了字,如同对待一个男儿。
许香由他领进门,给秦夫人行了礼,站姿挺拔,一身风骨峭峻,和她披挂的那些精美脆弱的丝绸环佩毫不相配。
-
许香抵京半年后,许玉麟在边关去世。
消息传到京城是冬月二十八,太子力排众议,除夕离京亲自扶灵。
二十八那天是许酌光的生辰,清早起来小厨房就煮了面。
许大少爷见过母亲后便独自躲在书房,想着那人多半是又用小病当借口躲在边关不回来陪他,因而难得把友人似的经纶都撂在一边,自个儿对着碗生闷气。
他该生气的。对麟将军而言待在边关多自在啊,没有家事烦扰,没有文臣纠缠,将帅们躲在暖烘烘大帐里涮锅子喝酒哄笑,嫡子生辰岂能与大将军的自在相提并论?
许酌光读书早过了万卷,却没远行过京外百里,要不是宋将军先前说漏了嘴,他至今还要和所有人一样以为边关苦寒,许玉麟多年镇守是为家国大义呢。
还是许香敲了门进来告诉他的,说麟将军去了。
他的父亲在万里外的边关苦寒地病逝了,他没见到最后一面。
本来隐有不快的许酌光愣了片刻,转身呕出口血。
他后来贵为丞相,一辈子不信鬼神,唯独逢十九的日子,无论生辰寿宴都不愿意大办。
熙元十九年从头到尾风调雨顺,却将他放在心上的寥寥几人带走了两个。
-
灵柩抵京那日将军府披了素白,京城也披了素白,无数人感念麟将军,半城哀哭应和着满天的雪。
帝后亲力亲为操办丧事,哀荣至极,但许酌光只记得那大雪漫漫地下了七天。
他唯一一段还算清楚的记忆是个深夜,许香带着吃食来看他。
许酌光怆然神色凝在脸上,行尸走肉似的对她道了谢,低头吃起来。
“今日我和阿洛陪娘见了陛下。”许香坐在一旁,忽然说。
她作为嫡长女也得哭灵,眼圈红肿着,人后神色却不见得多悲痛,道:“陛下是真的难过,不是装出来给旁人看的,你今后试着信一信他们又如何,书上也有一辈子都相得的君臣。”
半年来许香一直顶着那副格格不入的模样混在闺秀们之中,赴约游园赏花,帮秦夫人理账,陪着他未婚妻宋晴洛品评熏香和衣料。
她颇有耐心与韧性学仪态、学刺绣弹琴,很舍得虚心求教,具体学到多少且不论,起码诚心摆出了想要合群的态度。于是久而久之,许酌光也就不记得最初她环顾京城风物时那疏离而温和的眼神。
“姐姐不过妇道人家,虽说处事大方,看来大局上还是差了些火候。”他自然不会因为许香一句话改了那些观念与揣度,闻言只有些刻薄地奚落了一句。
许香笑笑,也不跟他计较。
外头风雪很大,她又是不惯戴面纱斗篷的利落性子,这时发丝睫毛上都还粘着雪粒。
早有人看她相貌怀疑她有羌人的血脉,不过前朝乱世乱了太多年,如今军中乃至朝中都有羌人与中原人生下的后代效命,也不稀奇。
半年来旁人都猜许香是麟将军的哪个部下在边疆置外室生下的女儿,父亲临死前求麟将军照拂,才有幸做了许家的人。
不过无论她流着什么样的血,只要秦夫人自己不在乎,许酌光在外提起这姐姐也永远态度尊敬,到底没人敢多难为她。
“你是羌人生的?”许酌光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
他原本没有这么恶毒的,许将军这嫡子天生装了满腔世故圆融,对人七分真三分假,学着那对父母把外在修饰得滴水不漏。从小太子和二皇子拌嘴告状的时候,陛下都是指着他让兄弟俩看一看什么叫做君子气度。
只不过刚满十五的少年陡然丧父,又是许酌光这样尊崇规矩孝道的,平常再怎么镇定老成,这时难以控制脾性也在情理之中。
许香也不恼,平静道:“是。我爹是羌人,他奸污了我娘就走了,让她断着肋骨讨了五年的饭。我一直想杀了他,只不过找不到人。”
许酌光自知失言,低头道:“抱歉……”
“不妨事。”许香说,“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石头磕出疤有老天看着,再怎么粉饰也补不上,我有什么不敢提的,是将军叫别对外人说罢了。”
长明灯畔她五官愈发显得深邃分明,雪片渐渐化成的水珠儿挂在比常人长得多的眉睫上盈盈欲坠,似乎眸光迷离,可神色又是格外冷然的,话里藏着他不配聆听的未尽之意。
此时许香一身孝衣,又与以往娇艳的红紫色不同,像诡谲传说里的雪衣观音。
前年许酌光受托去戏园子里找个相识的文官嫡次子,他从来不听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那次却头一回站在廊下听完了半出戏。
戏里讲的是雪衣观音生前不过一介吃百家饭养大的水乡孤女,舍命刺杀鱼肉百姓的贪官,被告发后叫贪官重刑折磨,直至剐去半身皮肉,罗裙都让血染透了,却仍然一声未吭,死不招供“同谋”。
接着她被活生生地封进泥里做了神像,三日后贪官深夜死在自己家里,首级不翼而飞,众人去看观音像,只见她足下踩着贪官的人头翩然而立,仍然是一身白衣。
许酌光静静看了许香半晌,闭上眼,道:“阿姊也累了,去歇息罢。”
他并不蠢笨,从这一遭过后,他总觉得许香会走。
许香专心致志地装作平凡闺秀,一步都不走错,可她每一寸筋骨里都装着边关的尘沙和风雪,原就不属于京城。
可是从许酌光丧父后七年,天子驾崩,许香没走。
太子登基大婚,许香也没走。
许酌光考中状元,她站在秦夫人身边道贺。
许酌光与宋将军的掌珠大婚,她还是安然做着众口里的老姑娘。
一直到秦夫人去世,许香终于失踪。
直到此时,许酌光也查不出她的身世——他想助她报仇,可许香不需要。
多年以后众说纷纭,有野史话本写许丞相贪婪吝啬,逼迫养姐不准婚配,等到拖无可拖,便叫她埋骨旷野。还有传说其实许将军未死,病死的是法术作的替身,直到看着妻子安然辞世,他才脱去尘缘就此成仙。
后一种竟还有人信,毕竟许香虽然万分平和,可身上那股气度不是寻常年轻女孩子能有的。
许丞相还算长寿,晚年做了太子长子贺念的老师,偶尔从他书架上翻出这类野史,也不过付之一笑。
世上许多事本无解释,人却总要编得妥当完满才算个故事。
-
【同天六年,有女自毁容貌潜入羌族大帐,至夜,挟羌王首级而出。女背中毒箭,至营而亡。此举助我朝收失地千里。女无名,因其肤白,故民称墓为“素女坟”。】
“我既找不到那一个人,就要叫所有人再不必遭到我娘那样的飞来横祸。”
如果许酌光那时继续问下去,许香会这样对他说。
麟将军把她从羌人唤作肉羊的奴隶堆里救回来,教她持刀,教她为人。
她受了这点他本人不以为意的大恩,是以在许玉麟病重时自愿请命,收敛爪牙来京城做了一十三年许英娘。直到他的夫人逝世,他的儿子也娶妻生子,她才安心离去。
京城的天也是蓝的,却蓝得那么暖和、局促又柔软。闲汉在街头不急不忙吃着饼子等活而不怕被偷抢,妇人敢独自牵着小儿走在路上,权贵们喝着十两银子一车的山泉水品评书画,女孩儿和男孩儿一样娇贵着长大,所以许香是很喜欢京城的。
麟将军丧礼上她见到了皇帝,看得出是位有血有肉的好陛下,他治理的疆土上长着那么多漂亮的事物,繁华又热闹。
所以她死前都在庆幸来了京城,是十三年来所见所闻支撑着她拖着那颗首级爬到军营前。
……许酌光,多好听的名字啊,据说还是那位天子亲自取的。所谓斟酌辰光,真是富贵闲散又雅致,听见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少年人与人对弈,不慌不忙地沉吟着,间或落下一子,窗外春色照了他满肩。
许酌光他人生得也好,初见时站在阶上迎她,白皙而斯文,干净得像月宫上的玉桂树,眉眼三分像麟将军,四分像秦夫人,锋芒野心全都内敛,外在如羊脂般温润。
——娘还没死、她还叫香儿的时候,小小的女孩子和娘一起沿街要饭,羌人来劫掠就躲一躲。今日果腹都艰难,也就没有力气想能不能活到明日了。
唯独有一次,好像是因为与羌人做生意的富商经过小城,半死不活的破烂酒楼里难得飘出了唱戏声。
她娘站不起来,而她竭尽讨好终于找了个给后厨倒泔水的活儿,忙碌间隙偷眼去看,见到台上书生打扮的戏子白面带笑,拈枝杏花递给姑娘。
麟将军自然是尘世不该有的仙人模样,可幼时的心念最难忘却,所以许香还是觉得许酌光好看,像那戏里的书生,又更胜一筹。
若她不是亲眼看着娘亲骨瘦如柴地活活疼死而无能为力的香儿,也不是流浪半生见遍了苦难的孤女,真个生做无知的娇小姐,那么她会豁出一切去把这捧自孩提便生出的幻梦据为己有。
可她是许香,是许英娘。
当初许玉麟的兵马救下这群一群奄奄一息的奴隶之后要给她们一一安排去处,是她执意留在军营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覆水不可收。
到京城的前半年里,许香揣着执念夜夜自照,镜子里的人一双如狼的青眼,一副高眉深目,提醒她身上流着禽兽的血,同那位跟许酌光自幼订婚的宋晴洛相差甚远。
宋姑娘小他三岁,聪慧漂亮,是门当户对的宋将军独女,既有秦夫人的胸中沟壑,性情又比秦夫人更温软动人,连她都万分喜欢怜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她,跟许酌光可谓天造地设。
她看着看着,也就把那点执念消磨尽了,从始至终未对外人道。
等到秦夫人去世后,她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便毫无留恋地让许香这么个人消失在了同天五年春,而孤女香儿离开京城,先花半年回边关走了一遭,后改名换姓混进羌人王帐。
或许是近乡情怯,那时她花了好久才找到阿娘的坟墓,原想买口好棺木重新迁葬,最后却只买了一叠纸钱。她的阿娘一生苦楚,如今既然已经长眠多年,不应再受惊扰了。
她守在阿娘坟前,将身边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全烧成了一堆炭灰,然后边向火里递那些圆圆的纸片边笑着讲这些年。
说尽平生后最后她在那片凄冷的荒地上跪下,她说阿娘盼望女儿长命百岁,女儿不孝,却已下了死志。此去永别,阿娘不必挂念,若我此次功成,您来生便能活在太平盛世了。
她说罢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年幼的香儿埋她的阿娘时用不起墓碑,一棵树病歪歪地立在旁边就是墓碑了。
而多年过去,那棵树竟还没死,树影竟像有个矮小伛偻的女人站在那儿。风沙挤过光秃秃的枝杈簌簌有声,则像故人用欣慰腔调含笑唤了声英娘。
之后的番外都是轻松的了,可能有点无厘头hh,本来就是自娱自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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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番外三 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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