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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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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杨易正准备去田霏办公室找她,没想到在行政楼门口就遇上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李益川写的那张纸条。
“辅导员,有件事儿我忘了,益川哥还有个纸条给你,说是让你帮忙买一些药品,有些药在我们当地买不到。他写完信才想起来的,走的时候急了点我没一起放信封里,顺手搁兜里了,我也忘了。”
田霏接过信笺纸,看了一下上面的药品名称,估计是一些治疗感冒,痢疾之类的药品。
田霏:“我也不太懂,让药店的人看吧。我现在就去买。”
“我和你一起去吧!”
“也好,学校北门就有几家药房,我们快去快回!”
“我们只有这几种药。”女店员按照单子,把能找到的药都装在一个袋子里,放在玻璃柜台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药,我们没有。”
田霏:“那您知道,哪里能买到吗?”
女店员:“过了天桥有一家大药房,你们可以过去问问。”
杨易和田霏过了天桥,找到那家药房,店员还是说没有这几种药,他们又找了几家附近药店,都回复没有。
杨易:“益川哥买些什么药啊?这么难买,城里都没有。”
田霏:“可能是这些药治疗的病症,一般是在耿措州出现的比较多,城里人不容易得这些病,所以药店没有卖。”
杨易:“有道理。”
田霏:“这样,我们先回去吧,过几天让我父亲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买到,凑齐了再给他。”
他们二人又过了天桥,往学校方向折回来。此时黄艾丹正挎着个黑色帆布包,在他们对面的那条街上埋头走着,也不看路,脚步有点急。只是和他们方向不同,黄艾丹是刚从学校走出来,两条街平行相对,杨易发现了她,但她没看到杨易。
“辅导员,你看,那不是咱们班女生吗?她走那么急是要去哪儿呀?”
田霏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前些天班上同学来找她反映,说偷东西的那个女孩么。
田霏立刻警觉地对杨易说:“躲起来,别让她发现咱们,看她往哪里去。”杨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躲,但她看到田霏警惕的神情,就和她一起,迅速闪到一个电话亭后面。
黄艾丹走到天桥下的邮局,就没有往前走了,她停下来,四处环顾了一下,径直走到邮局大厅。田霏和杨易看着她走进去,赶紧过马路,到大厅侧面的一个窗户那里,偷偷看她干嘛。
田霏:“嘘,别让她看到咱们。”
杨易把身子放低,只把脑袋露出一点从窗户窥探。
“辅导员,她寄东西。”
“仔细看她寄什么东西。”
这时候黄艾丹正在打包,遮遮掩掩地把那些金项链,金戒指拿出来,放在邮局工作人员给她的包裹袋里,分袋装好,又放到一个半大纸箱里,双手抬着箱子要去柜台邮寄。
田霏忍不住冲了进去,一把将黄艾丹拉到大厅一角。
田霏:“你干什么?”
黄艾丹神情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辅导员....我寄东西回家。”
田霏把她拉到没人的角落,背对着大厅的人。杨易也跟了过来。
杨易:“怎么了?辅导员。”
田霏没回答,死死地拽着黄艾丹的手:“你寄什么?”
黄艾丹:“我....我寄点特产给我父母。”
田霏语气里充满怒气:“是吗?你打开我看看。”
黄艾丹:“我刚打包好,辅导员,真的只是一些特产。”
田霏从黄艾丹手里抢过箱子:“杨易,你打开。”
杨易打开箱子,又把袋子逐个打开,一堆金银首饰一览无遗。
田霏:“真的是你!别人说你偷东西,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语气里尽是失望。
杨易也很惊愕,对于偷盗事件,此前他完全不知情。先观望吧,反正有辅导员在呢。
田霏:“你刚入学,胆子竟这么大,你知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搞不好你大学都上不成的,你懂不懂轻重!”田霏的语气是愤怒的,她本来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可以说,她过去的人生中,情绪极少有这么激动的。这个邮局大厅本来也不大,田霏注意到边上领包裹的几个学生朝他们这边看。便压低了声音:“你说现在怎么办?”
黄艾丹开始哭起来:“辅导员,真的会被开除吗?”
田霏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要看这些东西的价值。”
“我真的不能被退回去,辅导员,我这样回去,丢死人了,我父母也没法做人了。”她身体在发抖,脑子里的画面,又回到了开学前那些天,父亲和母亲为了给她凑钱,找亲戚借,找乡里乡亲借,那种乞讨式近乎要下跪的卑微,于是她声儿都变了,同时流出了悔恨的泪水。
“现在知道丢人了啊!”田霏火气上来了,语气里全是谴责。
黄艾丹哭得更凶了:“辅导员,我不能被退学,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我父母还等着我毕业了找个好工作,把弟弟妹妹带出来呢,我真的不能回去,辅导员!我求求您了!”
田霏看看这个学生,身体干干瘦瘦的,面色发黄,头发也像营养不良,很稀疏,穿着十分朴素,此刻哭成这样,泪水汹涌,可怜兮兮的样子,自己反而乱了方寸。
黄艾丹拽着她的衣服,一声又一声:“辅导员,辅导员.......”越哭越不像样,并顺势要跪下去:“我求求您了,辅导员.......我也是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田霏一把拉起她,让她站直了:“小声一点,别哭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那时候是这样的,民院校内的邮局只能收发信件,寄送,接收包裹都要到校外邮局,这里离学校最近,所以学生们都到这里来收寄包裹,又是中午,因而大厅里很多本校学生。
“辅导员,真的,我只是一时贪财,我......我可能是着了魔了.....您原谅我吧,我家太穷了,我只是想让家人吃好一点,这次我上学,把家里都掏空了,还借了很多债,他们可能要好几个月都吃不上肉了..... 还有,我下个月的生活费......”
“你啊,你啊,我怎么说你呢,咱们是民族院校,经济问题,学院和系里会想办法帮助你们的嘛,对于家庭尤其困难的学生,我们有贫困补助,也有勤工俭学岗位,我正准备这周的班会说这个事儿,你怎么就这么等不急呢你,唉。”
黄艾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糊涂,轻率的举动。后来她多次回忆起这件事,她认为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性格里带来的不可控,自己也解释不通。她家里条件是困难,但全家也吃得上饭,只是上大学学费,生活费紧缺,这种情况在民院儿太多了,她并不算最困难,也算不得特殊。她的行为,说白了,跟儿童时期拿小伙伴的玩具一样。她没想到偷窃这种行为的严重性,在他们村里,顺手牵羊的事情可就多了。直到许多年后,看了一本叫做《局外人》的书,她才给自己那个时期的种种荒诞行为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今天,妈妈死了,又或者是昨天,我也不清楚。”换到黄艾丹的身上,大概是“那天,我偷了东西,至于为什么偷,我也不知道。”
看到黄艾丹哭得全身颤抖,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田霏真的是于心不忍,当下决定先回学校再说。
她对杨易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先抬到我办公室,就说是有人放在我办公室的,这件事不要声张。”
杨易点头。
黄艾丹听到田霏这样说,才慢慢止住哭泣,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那天晚上,黄艾丹还是不放心,她不知道田霏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是不是就没事儿了?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整个下午她都是坐立不安的。太阳落下去之后,她来到田霏宿舍门口,田霏一开门,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如泣如诉,主要内容就是求情,说她如果被开除了,也没地方去,只有死了。突然间双膝着地,白天的场景又演了一次,这次是真的给田霏跪下了。
田霏也怔住了,声音很严厉:“你这是干嘛?起来,你先起来。”
黄艾丹抹着鼻涕眼泪,慢吞吞地缓缓起身,田霏跟她说:“不要哭了,你先回去,我得想想。”
黄艾丹点点头,转身走了。
后来嘛,这些失窃的东西,就以“不知道是什么人送到辅导员办公室”为由,又回到了它们主人手里。才参加工作没几天的田霏,怎么有勇气把这件事情扛下来,谁也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那天黄艾丹哭了,流了眼泪。
失物归还原主,黄艾丹也没有受到学校的处罚。可在寝室里,边珍和室友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和贼住在一起,怕她听不到,声音很大,语气里带着强烈的挖苦和讽刺,黄艾丹能感觉蚊帐外面的讪笑。她只能缩到被窝里,她需要这样一个空间,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一个人,悄悄地哭。有实在听不下去的话就把耳朵给捂上,除了羞愧,她也感到害怕和恐惧,接下来的四年?将怎么在这个宿舍待下去啊。她悔恨交加,上大学的喜悦在短短几天内消失得无影无终,倏忽之间,恍如隔世。
黄艾丹的事情被田霏压下来了,但并不代表这件事就完了。东西的主人清楚自己的宝贝是被谁偷的,心里的怨艾情绪无法得到排解。她们会以自己的方式,惩罚手脚不干净的人,这一段我们后面再叙述。
杨易和辅导员一起抓到偷窃的同学,这个同学将和他一起,在一个班级,度过大学四年的生活,他是怎么想的呢?
黄艾丹应该庆幸,杨易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讨厌一个人的那种性格,他决定和辅导员一起,为这个女生保守秘密。黄艾丹这事,给杨易最直接的感觉就是这个同学家庭条件不太好,他并没有认为她是一个坏人,也没有因为黄艾丹的偷窃行为而看不起她。
怎么会这样呢?有点不符合常理了。究其原因,只能说杨易的生活经历使他有过这方面的思考。
人穷的时候,会干出多少荒唐的事情呵!
杨易在耿措长大,他见过很多的贫穷,贫穷带来的偷窃以及其他人性中不堪的东西,他见过不少。不说别的,赶集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碰到个小偷被抓住,杨易围观过几次审问,这些偷窃的原因,曾经让他少年的心很痛很无奈。
有一次,被抓住的是他很熟悉的乌各大叔,杨易太纳闷了,乌各大叔平时人那么好,他怎么会?这可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好人啊,从不吝啬自己的力气,凡是遇到别人需要帮忙,他绝对是二话不说。
杨易挤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乌各大叔被两个中年人像押犯人一样押着,杨易看他的时候,他无比沧桑,眼神疲惫地流下两行老泪。四面八方都是指责的声音:“说…..你为什么偷东西?说,说….说啊…..你有脸偷怎么这会儿没脸说了?”
乌各大叔偷拿了镇上杂货店的一袋奶粉。
“我…….我的小孙子饿,哭了一夜,儿子媳妇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寄钱回家了……”说着用脏袖子去揩眼角的泪,两眼泛红,他突然蹲下,把头埋在膝盖上,又发出些抽泣声。
唉,以前出丑的事情比这个多多了,贫穷的人啊,穷的哪止于物质,你一生中会面临无数无数次的精神危机,会做出一些自己明知道不能做却不知为何还是做了的事。
原来是这样,杨易知道的,乌各大叔的儿子媳妇年年都出去打工,孙子还没断奶就丢给了他。这一代的农村人,多么的不易啊!娃娃大人都造孽。经常也听老人们抱怨,不晓得时代到底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喃,现在的父母,反而没得时间照顾自己的娃娃了,一家人常年天各一方,造孽哦,造孽,还比不到以前守着几块田几块地过日子的时候呢,穿得破烂点嘛,至少一家人在一起!
杨易从人群中挤到那个杂货店老板娘的跟前,听了这个情况,老板娘眼里也有些泪花,再多责备一句话都于心不忍,本都是些善良的人啊!杨易把姑姑给他,本来打算买书的二十元钱给了老板娘,也没问够不够钱,是多了还是少了,拉着乌各大叔走了。
后来,乌各大叔的儿子媳妇又寄钱回来了,他,又像原来一样,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乌各大叔有些医牦牛医马的技术,谁家牲口有病,他都尽心医治,只要不用药的,他都不收钱。
唉,好人,有时候也被穷逼得做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