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35、裂弦

　　柳浪语塞，他张了张口正要辩解，这时，一直不动声色的萧恬忽然扬声说道：“诸位稍等。”

　　众人皆抬眼看去时，只见萧恬在他们争吵之时，一个人默默走到了正殿深处，蹲在地上观察着岳榷的尸首，脚下鲜血汪洋，将洁净无尘的靴底染得通红，他却毫不在意。

　　萧恬举起手中的事物，是半截染血的麻绳，他问盛临道：“小道友，这绳子是不是原本捆住你师父的那条？”

　　盛临走过去，终究忌惮他师父可怖的尸首，只站得远远的打量了一回，迟疑道：“正是。”

　　萧恬站起身来，回到众人跟前，将绳子递给他们看，又问盛临道：“你确定这绳子将你师父牢牢捆住了？”

　　盛临点头：“是的……”他急急忙忙加了一句：“但是我也没有想到，师父发起疯来竟然能将这么粗的绳索挣脱啊！要是早知道，我就再多捆几道，打个死扣了！”

　　萧恬道：“不，不是你师父挣脱的。”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盛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恬将绳子断口处举起来展示给盛临，平静道：“这绳索的断口处整齐划一，没有撕扯痕迹，分明是被利器割断的。”他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向盛临，慢慢说道：“昨夜奉仙观内，当真只有你一人吗？”

　　盛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半天没琢磨过来，恍惚着答道：“那是自然！我师父犯了病，我怎么能让人随随便便进来，要是再像他一样刺激到我师父怎么办！”

　　萧恬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盛临忽然醒悟，登时把脸涨得通红，直起身来，哆哆嗦嗦道：“你，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觉得……是我故意把绳子割断，要害我师父吧！！”

　　萧恬道：“你指认的这位丹先生，一整夜都在帮我办事，并没有时间潜入奉仙观内行凶，你既说观内除了你们师徒之外再无旁人，那到底是何人将捆住你师父的绳索割断的？”

　　金风抱臂站在一旁，冷冷旁观，看来暂时忘了刚刚逼问柳浪的事情，柳浪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盛临没想到搞了半天自己反倒成了疑凶，登时七窍生烟：“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整我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害我师父！！！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我师父！！你说呀，你说呀！？”他伸手指着萧恬，怒声诘问。

　　萧恬两手一摊：“我初到此处，怎么能知道你与你师父有什么恩怨？”

　　盛临见众人都在看他，急得两手抱头在地上到处乱走，口中嚷道：“你，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就是要先弄死我师父再来逼我当你们的替罪羊，你们，你们这群……”
　　他又气又急，以至于卡壳到说不出话来。

　　柳浪觉得不大可能，盛临既然自愿认下一名疯癫老道作师父，并且悉心照料岳榷的饮食起居数年，这期间辛苦自然不言而喻，要是他想要加害岳榷，直接在岳榷疯癫之时下手岂不易如反掌，又怎么会要等到他的疯病有所好转再出手呢？

　　于是柳浪三两步到萧恬身旁，说道：“我觉得不是他。若是他趁机割断绳子，想要促使他师父自戕，又为什么去客栈找我来讨要说法？还拉扯着我们来检查他师父的尸首？倒不如直接报官说他师父疯病犯了死了，官府早知岳榷多年有病，多半不会细查，这样一来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揭过去，对他而言不是省事多了？”

　　盛临没料到嫌凶本人竟会出言替他解围，和萧恬跳大神似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一时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有些怔忪。

　　萧恬思忖片刻，转向柳浪笑道：“这话在理，是我没有想周全。”

　　说完，他行云流水地向盛临轻作一揖：“真相未明，揣测而已，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盛临已经昏了头，不知该继续生气还是该接受致歉，咬着牙躲一跺脚：“那我师父到底是谁害的！？这绳子，这绳子是谁割断的！？他跟我师父有什么仇什么怨！！”

　　“别吵了，大声嚷嚷有什么用，又不能把你师父喊起来告诉你。”丹舟的声音远远传来。

　　趁着刚刚盛临暴跳如雷四处乱走的时候，丹舟已再度回去查看岳榷的尸身，他举着灯火不知在细看什么，准备伸手去触他发现的那东西，但还是觉得血腥腥的十分恶心，便一手将拭血的帕子裹在手上，再用隔着帕子的手在岳榷散乱的白发中摸索一阵，不多时摸出来一根细细的、闪着银光的细丝。

　　丹舟将那银丝举起来，对着众人道：“你们瞧。”

　　金风皱眉：“这是何物？”

　　迎着烛火微光，丹舟将那银弦的断口处举起，示意众人细看。

　　萧恬诧然：“切面呈水滴状，这是——”

　　丹舟道：“玄素。”

　　柳浪不解：“玄素是什么？”

　　丹舟解释道：“瑶琴玄素，是产自青州的名琴，以银线为弦，切面呈水滴状，我手上这根正是玄素上第三根弦。”

　　萧恬道：“这位‘胡’小兄弟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少，竟连玄素上每一根弦都能认得。”

　　丹舟得意道：“那是自然，小爷我走南闯北多年，端朝四郡八州哪一家画舫勾栏我没去过？这些吹拉弹唱的东西还是认的得的。”

　　一旁侧耳倾听的盛临抬起头，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明明看起来年岁不过十一二的丹舟，撇撇嘴，鄙夷地侧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柳浪一扯丹舟的衣袖，丹舟这才装模作样轻咳一声缓解尴尬，解释道：“这东西是我在老道士头发里找到的。第一次检查的时候，它混在那老道的白发里头，光线又暗，我只当是一根白发没有在意，刚刚这穿白衣的说了绳子是被利器割断的，我想起来隐约见过银光一闪，便回来着意找了找，果然给我找着了。”

　　他一面说着，伸手撑起琴弦，将虎口撑到最大，那根弦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烁着细碎银光，牢牢勒住了丹舟的两根手指，绷的笔直。

　　丹舟接着道：“韧性犹在，割断绳索也并非难事。”

　　萧恬点头道：“确有可能。”他转向盛临，道：“你师父可有弹琴的习惯？”

　　盛临：“我师父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可能还会弹琴？”

　　萧恬道：“那你会不会？”

　　盛临道：“不会。”

　　萧恬道：“这就奇了，既然你与你师父都不会弹琴，又何来玄素琴弦呢？”

　　金风道：“凶手携带。”

　　柳浪两手一拍，扬声道：“正是了！只要查出来谁跟这老道士结仇又刚刚好会弹玄素的，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盛临为难道：“可是我师父都疯了几十年了，一直不问世事，怎么可能与人结仇？”

　　金风道：“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也许多年前你师父曾知道了某个人的秘密，但那人见岳榷疯癫失智，以为他不会泄露秘密，一直未下手，但近日得知了岳榷清醒的消息，便赶来幽州杀人灭口。”

　　他看向柳浪，一双眼眸似笑非笑：“只是为何就这样巧，偏偏就在你来了的这一天，岳榷死了呢？”

　　柳浪心道完蛋，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这个致命问题。

　　丹舟在旁边咕哝道：“不也是你来的那一天么……”

　　盛临还没有想明白结仇的问题，自言自语道：“师父以前结过仇吗？我怎么不知道……”

　　金风看着柳浪，道：“你来找岳榷，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柳浪心想这金风真的是个麻烦，少不得编了胡话来敷衍，只是这胡话还得小心谨慎地编，毕竟牵扯了天师谢萤旧事，若是编的有丝毫差错，被他们察觉他的真身，只怕金风要立刻拔出剑来叫他血溅当场，灰飞烟灭！

　　不管了，总归一句话：打死不承认就完事了。
　　再者说了，从前的柳闻莺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灰飞烟灭，连个渣子也不剩，这两道士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他还活着，还一路跟他们来了幽州，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

　　打定了主意，柳浪开始扯皮，长叹了一口气，道：“唉，三位道长，说来话长。我幼时四处游历，对各地志怪异事皆有所耳闻，曾于乐康郡内结识一名云游方士，相谈甚欢，遂结拜为异性兄弟。
　　“不料一别数年后再见此人，他已行状疯癫，口中吵嚷着什么满身是眼的妖精要杀他索命，并时不时以利器自残身体，我拦他不住，便将他带在身边，短短几日后，那方士疯癫的越发厉害，最后竟当我面一头碰死在街边石柱上，死前口中还叫嚷着眼睛、全都是眼睛这样的话，我痛心不已，决定要仔细调查此事。
　　“刚好听闻幽州奉仙观内有一名叫岳榷的老道长，与我那兄弟生前行为相仿，也是疯癫时嚷着眼睛之类的胡话，近日得知岳道长疯病痊愈，日渐清醒，我便从千里之外长途跋涉而来，只为问他一句：
　　到底何为满身是眼的妖精？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妖精吗？如果有，它在何处？又是如何将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的青年道士活生生逼疯的？”

　　萧恬道：“哦？是这样？那你为何要说与谢天师之死有关？”

　　柳浪一拍大腿，作懊悔状，继续扯皮：“我原本也不想说这话，只是当时这小道长不放我进去，又说岳道长受前天师谢萤恩惠，金兄是因为手持信物才得以入内，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向内高喊与天师之死有关，企图引起岳道长注意，好让我进去询问他妖精之事，其实与谢天师毫无关系。萧兄细想，我只是一介草民，又怎能与天师大人扯上半分关系？”

　　事实上，方士暴亡是假，天师之死是真；结拜兄弟是假，追查往事是真；毫无关系是假，恩深义重是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让他们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