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马》沙隐泉

30、流转

　　“谁能告诉我，哪一种信仰，能够让人念念不忘。
　　回头看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看，当时的月亮，一夜之间化做今天的阳光。
　　当时如果没有什么，当时如果拥有什么，又会怎样。”
　　《当时的月亮》

　　清晨的第一缕曦照飘进病房，翁筱晚便张开双眼，昨夜做了一个冗长纷乱的怪梦，她的黑眼圈越发严重。在梦里，有光怪陆离的相遇，和肝肠寸断的离别。
　　她和五六岁时一样骑在哥哥的脖子上叫着“的哥儿架，马儿快跑”，哥哥却阴沉着脸说：“筱晚快下来，别闹了，我儿子也要玩~”她一转头，只见笑靥如花的夏璇抱着一个肥墩墩的小胖孩盈盈走来。
　　她和袁祎手牵手去游乐场玩，当摩天轮转至最高点时，袁祎说：“筱晚永别了，来世不与你爱上一样的人。”然后纵身飞下化作一个黑洞掉进了万丈深渊，她泪流满面伸手去抓，哭天抢地中，却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王洛町紧紧抱住。她将永无止境的眼泪沾湿了王洛町的鬓角。
　　她和何泽在路上走着，何泽忽然停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筱晚，你看。”他打开手心的精巧小盒，是一枚华美无暇的钻戒，然后诡异地一笑，“你说我把它送给姚晶晶，她会答应我吗？” 她顿觉刺骨锥心，想伸手给他一个耳光，手却如被束缚丝毫动弹不得，她想破口大骂，胸前却被一团乌气堵呛，完全发不出声音。

　　半梦半醒间，翁筱晚摸着心口，那里仿佛被什么撞过一个缺口，触碰便痛，可是究竟是谁什么时候留下的，她自己也道不明白。恍惚间却直觉，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难以割舍的经历了。
　　那些渴望追寻的东西，消失的比光阴还快。
　　那些美好虚幻的彼岸，到最终都逃不过在惆怅和失落中幻灭成空。
　　那些息息纠缠的过往，顶多也只寄托成一个清梦，在黑夜中化作眼角淌下的液体蒸发殆尽，醒时再无踪迹可寻。
　　时间是怎样残忍至极的一种东西，它从不逗留，带走一切。当你怀念着昨晚的星月，今天的太阳却已悄悄收敛了光芒。我们的生命总是那么有限，沉溺，逐离，割舍，分别。真正的快乐总是缥缈而短暂，最无奈的是，当我们拥有它时，并无察觉从不珍惜，一直折腾挥霍炫极一时的灿烂烟花，待到火光散尽，过眼化作飘渺云烟，方才了解自己荒废了某人在那片璀璨花火下默默为你许下的美好心愿。
　　可是我们还是这样生无所息孜孜不倦地轮回。
　　我们所能执着的只是，让点滴渐渐在眼底模糊，最后随着泪水的蔓延，一同蒸发在毛孔的湿润里。
　　而那些岁月中深深浅浅的痕迹，那些无法定格捕捉的记忆，总不知该如何取舍。
　　所以，真的不必执着。

　　突然，门外的一声轻浅的敲门将翁筱晚从旧时欢痛中惊醒，她回应道：“谁啊~”
　　“筱晚，是我~”午夜梦回里听过这个声音，直至现在她人还有些虚空，翁筱晚不想回答。
　　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那声音又小心翼翼地问：“醒了没？我可以进来吗？筱晚~”
　　翁筱晚把头捂进被子里，依旧不答。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翁筱晚一下把头跳出被单外，虎视眈眈地对眼前谦逊温和的男生大吼：“你还来干什么！？”
　　“我想向你解释。”此刻的何泽笨拙地低头，全身笼罩着纯朴和真挚。
　　“我不想听！”翁筱晚不为所动地厉声拒绝。
　　“筱晚~”他抬头，仿佛想用迫切的眼神灼烧她那么淡然的眼光。
　　“你凭什么还觉得我要天天揣着一颗心渴求你的解释，你若心里有我，这几年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给过我只言片语的安慰？”翁筱晚棱角毕露，眼中尖利的锋芒难掩。
　　“是我太自私了。”何泽再一次低头，绝望无力的空洞在眼瞳扩散。
　　“对，你就是自私自利，永远只顾自己的感受，永远只凭自己的理念做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在一起~”翁筱晚突然觉得怒不可遏，想把心头累积的怨气逐一喷发出去，她一口不歇地接着说，“我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你还像个乞丐一样站在这里干嘛~”看着何泽一愣一愣地不出声，真的最讨厌他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又怒斥一声：“扭扭捏捏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滚！”
　　终于又看到了当初那个直率果断又强势的筱晚了，何泽将姿态再一次放低：“筱晚，我求你了~”
　　“求我什么？求我原谅你？”翁筱晚咄咄逼人地反问。
　　“我一直都没有变过。”明知是枪口，何泽还是奋不顾身撞上来了。
　　这话让筱晚揪在一起的心忽然舒畅起来。
　　身体经不起大幅度动弹，可此时竟觉得精神抖擞。
　　言语，要是最刻薄犀利的挖苦，“何泽，你压根配不上我，我从没把你正儿八经放心上过！”
　　表情要是最冷酷的睥睨，仿佛要把这个站在她面前哀伤无助却充满怜惜的男生看穿。
　　爱本就是让人万劫不复的毒药，她翁筱晚一个弱小女生，本无三头六臂十魂九命，再也不能经历一次全盘皆输的惨烈了。
　　她最怕最怕当自己决定平静地忘记过去时，它又冷不丁醒来，让自己激动一场欢喜一场，然后再次把心剁成沫渣，撕得粉碎。
　　翁筱晚，她再不想深陷那些无止境的纠葛中了。
　　她只想要安康平稳的生活，无风无浪，无爱无恨，无欲无求。
　　何泽还是不甘心地留下了一句：“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想你……”
　　翁筱晚忽然高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会很感动吧，告诉你何泽，我早就不是从前的翁筱晚了，我现在，特别没心没肺~”
　　曾经最掏心掏肺，所以现在最没心没肺。
　　而你给我的伤害，我发誓要一字不差还给你。

　　病房再度沉寂，热闹后的忽而冷清让翁筱晚宛然间失魂落魄。她将十指紧紧相扣，给自己温暖和力量，可是维持了瞬间后。
　　还是——
　　忍不住想起他离开自己的原因。
　　忍不住记起他没有比自己少受辛苦。
　　忍不住从手机里翻出来封存已久的号码，犹豫踟蹰了整个上午，还是闭上眼睛按下了通话键。
　　姚天祺，那次打架事件后，他与何泽却成了好哥们，他们仨曾称兄道弟走遍一中。后来姚天祺也去了善德念书，只是介于他与何泽的关系和自己当时一团糟的状态，翁筱晚再没主动联系过他。
　　印象中，姚天祺短信电话找过自己，但也都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寥寥数语。
　　久而久之便没有再联系，曾经以为坚固媲美万里长城的铁三角也坍塌无踪了。
　　翁筱晚不觉伤感地叹息，只听见对方在长时间的“嘟嘟”声后终于被接通。
　　“喂~”
　　“喂~是姚天祺吗？”以前翁筱晚都会咧着笑容故意尖声叫他“大嘴香肠”，因为他的嘴又大唇片又像两根香肠，现在这样亲近的昵称，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口的。
　　“筱晚？”对方顿了顿，“是你吗？”
　　“恩。”感慨老友终归是老友，对自己隔膜如疏的声音还能一耳就分辨。
　　“我就知道你会打给我~何泽昨天找我，说今天会去看你，向你表明他的态度~”姚天祺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仿佛这番话他等了好久才能畅快地说出，借以抒发心头之闷。“中考前，何泽爸爸投资失败，背了一屁股债务，又出了一个经济纠纷，后来判了5年。”
　　“何泽怕我缺根筋得说漏嘴，都不让我和你联系，只是你们两个看得我心急啊，真是两个好哥们，我的心肺肝肾全要被你们气出毛病来了~”姚天祺还是从前的大大咧咧，和自己没说几句话就已毫不生分。
　　“我只想知道他和那个女生的关系~”终于把它说出口了，翁筱晚长吁一口气，这块烙印若不清除，那她的余生会被这团越来越重的迷雾压的喘不过气直至奄奄一息。
　　“那完全就是个误会啊，我听何泽说，你初中就因那女生来教室找何泽说了几句话，就和他闹僵翻脸，其实后来那女生做了别人的女朋友啊，那男生也是何泽班里的，和他关系还行~”
　　“然后？”翁筱晚握着手机的手禁不住瑟瑟颤抖，她越是用力紧握，就越是抖动得厉害。
　　“那天说来也真不巧，上完体育课那哥们去买饮料，让何泽把他外套拿回教室，因为体育课，那种秋天微凉的天气，教室里还开着电风扇，正好他女朋友觉得冷，就让何泽把那外套给她~”
　　“就这么简单？”翁筱晚半信半疑，像是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她呼吸急促瞳孔聚焦。
　　“就这么简单。”姚天祺斩钉截铁。
　　原以为回忆就会这样慢慢搁浅，在记忆之海的边陲，可是却有很多不安分不妥协的的小种子时而出没在洒满在白沙的纯美海滩，带着不够坚定的自己去游历那些无法追逆到从前。
　　“后来何泽每晚都要我陪他喝酒，喝醉了就总是哭。”
　　“你走之后，他每天都站在教室窗口望阿望。”
　　“他心里一直都只要你一个，本来他对那女生还谦恭礼貌，后来对她就完全置之不理了。”
　　“他这不是铁了心不想连累你，所以才宁愿自己默默痛苦也要让你离开吗！”
　　“他说过所有快乐都要和你一起分尝，但是灾难来了，他宁愿一人独挡。”
　　“他那么爱你，听说你生病了，直接翘课来看你，你却总是这样据他于千里之外，用刻薄恶毒的话刺伤他，叫他情何以堪？”
　　翁筱晚突然觉得自己无力得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神志不清的老者，毫不知情却无耻无聊地享受着何泽一如既往的宠溺包容。
　　“他那么爱你——” “他那么爱你——” “他那么爱你——”
　　……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而他，却一直在那里。
　　抱着苍白的无望，静静守候。
　　而他，仍一直爱着她，以她并不了解的方式。
　　并不是因为瞬间遗忘，而是因为刻骨铭记。

作者有话说

　　小说处女作，大家多多支持，记得要收藏啊O(∩_∩)O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