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荒草游乐园

38、零度可乐

　　“闫严，闫严你陪我玩一会儿。”

　　高媛凑过来，从他手里把笔抽走。

　　“反正你也画不出来，不如陪我玩一会儿。”

　　闫严被她拽着，却懒得站起来，看着画了一半的画，大脑却空白一片，好像突然丧失了十多年来不断纯熟的技能。

　　过几天许逸风就要去法国了，他们的工作室规模也扩大了不少，按理来说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面对一幅如此简单的命题油画，他却迟迟没能按照常规的步骤进行下一步处理。

　　“玩什么啊，不打塞尔达啊，一玩那个一天就过去了。”

　　角力了半天还是被高媛拉着走到沙发边，桌子上摞着新采购的画册，巴斯奎因草间弥生什么的，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你不想玩啊？”高媛手柄都拿过来了，看他确实在为画犯愁，只好把电视机遥控器丢在一边，“那聊会儿天？”

　　他前一阵沉迷各种游戏，住在工作室虽然是常态，可大部分熬夜的时间却并没有用来作画。

　　闫严从沙发边的小冰箱里拿了听可乐，打开后才发现是零度。

　　“聊呗。”

　　他硬着头皮喝了一大口，高媛勾着他的脖子，其实零度可乐和普通可乐的区别没那么明显，估计是许逸风下单的时候没注意，他把那口碳酸饮料含在嘴里，等那股冰爽的口感消散殆尽才缓缓咽下去。

　　“你说，朱越哥，他是不是喜欢你啊？”高媛说。

　　“咳、咳、咳、你说什么？”

　　他猛咳了几声，肚子上的肌肉也紧绷起来，手忙脚乱把画册扫到地上，从下面翻到一包快用完的湿纸巾，擦了手还觉得手在抖，被洞察了什么真相似的。

　　“你有那个闲工夫多操心操心你自己成么？”

　　他也就是对高媛这么温柔，要是别人瞎打听他的感情问题，他早把可乐怼人脸上了，反正这破零度他也不爱喝。

　　“连许逸风这个没用的玩意都能招来与同哥这么个好男人，我是为你不值好吗？”

　　高媛白了他一眼，又抽了张湿纸巾去擦桌子上溅到的可乐。

　　“你要是不喜欢，就别欲拒还迎了好么？”

　　“哎，我新买的画册怎么都扔地上了。”许逸风从楼下上来，看到一地狼藉，看两人聊天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吵架。

　　欲拒还迎你妹啊，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再说人家也没明说，我怎么直接拒绝？

　　可能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欲拒还迎吧。

　　闫严跟她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很快败下阵来。

　　“我去画画了。”

　　他把可乐罐子捏扁，原本空空如也的大脑却好像被塞了一团乱麻。朱越，好普通的名字。他是怎么进入他们的生活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去年冬至的晚上，他和陈与同一起来工作室蹭饭，周赫和高媛包饺子的水平都十分有限，自己更是从来没包过一个成功的饺子。

　　没想到这个比陈与同级别还高点的法官大人，却很利索地包完了所有饺子，他吃到一个包了橘子味糖果的糖饺子，被算得呲牙咧嘴的时候，朱越给他端了一碗饺子汤。

　　第二次是工作室误签了一个协议，许逸风接受调查被拘留的时候，陈与同在出差，朱越的存在让他们几个慌乱的人安定下来，最后事情得以顺利解决，大家也心知肚明他是出了不少力的。

　　闫严拿起画笔，在调色板上戳着，右手腕上那道被树枝划破留下的疤痕已经浅得连他自己都看不出来了。

　　第三次工作室要搬家的时候，他们在产业园里的老砖房里吃最后一顿饭。他刚和新工作室的房东签完房租合同，就是现在这栋二层的写字楼，面积是之前的五倍，朝向也更好一些。比如马上要接近黄昏的此时，光线依然充足。

　　朱越也开一辆蓝色的沃尔沃，吃饭的时候他托起他的手，询问那道疤痕的由来，他差点把手里拿着的果汁盒子扔出去。

　　画布上的颜色一层层堆叠，其实，像这样把朱越和罗正伟放在一起比较，就不能算是无辜了吧。他和那些颜色一样，混乱起来，却拼命想盖住画布上最底层的线条。

　　他不想成为那个背叛的人，也不想成为那个先放弃和忘记的人。仅仅是几年前，和那个模特之间发生的事，就已经让他羞愧万分了。

　　高媛说的没错，拒绝的话不说，也是可以释放出信号的。即使他连朱越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来工作室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和他单独聊过什么。高媛提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想起朱越的脸长什么样。

　　但他仍然释放了希望的信号。那天朱越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错觉。

　　高媛不知又给许逸风看了什么网络段子，许逸风笑得摊在沙发上。闫严的笔没有停，他应该和许逸风一起为无脑的笑话笑翻在沙发上，而不是在这里把颜料来回涂抹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你这还能补救么？”

　　许逸风走过来看到画布上的颜色愁得直皱眉，拿起一支干净的排笔在他的调色盘随手点了三个颜色揉到一起。

　　“应该是这个色吧，刮掉重新上吧，现在这个显得好脏啊。”

　　他直言不讳指出了问题所在，闫严看着那个业余爱好者也能在几秒钟调出的莫兰迪蓝，把画笔丢到脚下的桶里，从推车的边袋里抽了把刮刀。

　　刚上的颜色还很柔软，刮起来并不费力，他只刮了两下就听许逸风低声骂了一句。

　　“哎我操……”

　　画布被锋利的刮刀戳了个缝，复杂的颜色从那个缝隙渗了进去，他的手不听使唤似的又刮了一下，直到许逸风拉住他的胳膊，刮刀才停了下来。

　　“你要是不在状态，就别整了，这下好了，得重头来过了。”

　　许逸风看着那幅已经完成一半的半米长的油画，这幅画太一般了，并没有反映出闫严真实的水平，既然补救不了，不如重新画一幅。

　　闫严愣了半晌，那画愈发丑得没眼看，把刮刀扔在推车上，随便把调色盘裹了一层保鲜膜，起身下了楼。

　　出门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陈与同，那辆蓝色的沃尔沃停在工作室员工固定的停车位上，朱越正在关后备箱，他手上抱着一个白色的泡沫箱子，看起来很沉。

　　“上哪儿啊？一会儿该吃饭了。”

　　陈与同提着一个纸袋，他却没应他的话，快步往路边走去，他刚叫的车明明距离定位还有两公里多。朱越跟他说了句话，好像是问他冷不冷，路上来往的行人大多穿了风衣，他的短袖背后却还是浮起一层薄汗。

　　“闫严有什么急事么？蹿得跟兔子似的。”

　　陈与同帮朱越把门拉开，手上提着的酒交给许逸风。

　　“不知道，可能和我去年没灵感的时候差不多吧，总之最近不在状态，估计是出去透口气，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许逸风说。

　　朱越拉开冰箱门，挡住视线，也挡住偷偷接吻的两个人，带来的菜和肉不少，都是法院发的福利。刚才闫严落荒而逃的样子多少有些可爱，他只留下一会儿要用的材料，关上冰箱门转头问道。

　　“小闫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高媛接了朱越手里的酸奶，揭开盖子舔了舔凝固在盖子上那层厚厚的乳酪。

　　“七月六号，不过他从来不过生日的。”

　　“是么？只有他是夏天的生日啊。”朱越说。

　　夏天已经完全过去了，即使在灶边开着火炒菜，窗外吹来的晚风仍能感到丝丝凉意。

　　高媛帮他把淘好的米放在电饭锅里蒸上，别的活就不再插手，坐在中岛的高脚凳上嗑瓜子。

　　“你干嘛去了？回来吃饭，海鲜大餐，虾是白灼的，冷了不好吃。”

　　是高媛的电话，闫严听着她在那边报菜名，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这才觉得冷，让司机开了暖风。

　　他其实没什么地方可去，工作室就是他的家，华灯初上，电台里播放着一首九十年代的粤语老歌，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司机原本还和他闲聊两句，估计也发现他的状态不太正常，渐渐地也不再搭话。无非是问他做什么的，结婚了没有。

　　好像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伴侣，他有的，闫严在心里默念罗正伟的名字，但当他下了车，往工作室走的时候，那几步距离又仿佛特别艰难。

　　好在给他留的座位是靠边的一个，旁边是高媛，难得她给他剥虾，闫严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虾线被处理得很干净，尾巴展开着，这大小在市场上不会便宜。

　　他沾了点碟子里的海鲜酱油，细细的姜丝淹没在浓黑的碟子里，虾肉本来是洁白的，然后染上了浓烈的味道。

　　“尝尝这个？”

　　许逸风递给他一碗海肠泡饭，他没什么不能吃的，海鲜也不会过敏。

　　“不过是现蒸的饭，粥的口感可能不太好。”

　　朱越带着点歉意的口吻，在闫严听来就像是在逼问他，到底是不是喜欢。

　　他顾不得烫，急急尝了一口，滚烫的粥在口腔带来灼烧的刺痛感，连高媛都劝他慢点吃。

　　“味道很好啊。”

　　他还是不习惯成为餐桌上的焦点，尤其是看向他的目光掺杂着各种担忧的情绪。

　　“他们挺喜欢吃海鲜的，就是我不太会弄。”许逸风敲了敲面前的螃蟹壳，“越哥你有空教教我呗。”

　　朱越却不是那众多目光中的一个，闫严听见他对许逸风说，等你去了法国，有的是生蚝。

　　这样热闹的气氛，和满桌美味，本该是轻松和快乐的。他先是觉得冷，忙又追加了半碗热粥，可渐渐连他们的笑语也听不见了，阵阵耳鸣连带着恶心和胃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闫严捂住嘴，想起身去洗手间再吐，可他最后只来得及抓了一下高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