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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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见，春雨如玉珠，坠在土地上，催出了更多的绿草。因这珍贵的雨水，城中人都兴致大发，大部分不撑伞就走上街道。没有书中所说的，中原那样的沿道插柳，也没有满城娇羞带雨的繁花重重，但这个城池在我的眼中，从来都是由内而外地露出生机盎然。就算是狂风卷过黄沙，以飞龙的身形盖上城池，还小的我怕得直哭，却还是鼓起勇气，满是敬畏地听着上天的怒吼，不愿和神灵争什么，仰起头乖乖地听它说话。
这几日，衣涟来找过我几次，我只是托下人道我感了些风寒，不愿传给他们，闭门不出。今日下了雨，我方才想起过几日就是清明，虽说北方的民族不注重这些节庆习俗，但是随着鲜卑越来越强盛，也占取了洹朝的数座城池，不用为生计发愁了，百姓就渐渐注重起这些。我没什么可拜的人，去年清明，就是一群人去打猎踏青，上街买些中原来的新鲜好玩的东西，晚上在野外烤肉喝酒。我记得那时，从不喜欢装扮的衣涟，施了些淡淡的脂粉，将黑珍珠般的头发随肩披下，我在小摊上选了一支形制简单光泽暗淡的老银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这平常不过的簪子竟衬得她煞是好看。是连则是半路就离开了我们一行人，整日脸上都写着沉郁，不过平日也不见他如何明朗。
自从杀了那头白鹿，我总觉得心里忐忑，我还是敬那些神明灵物的。有推门的声音，我从内室看过去，发现一个黄衣晃晃的女子，是衣涟的侍女。她正端着什么，站在门口：“段公子，这是西域的葡萄，公主差奴婢送来给公子品尝的，还说，若是公子喜欢，公主再多送来一些。”
我点头，她便低着头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了葡萄，又向我递上一条半湿的手帕：“公主让奴婢带话，请公子快些养好风寒，清明再去踏青。”她这身黄色的衣裙看得我心里敞亮舒服，我让她代我向公主道谢。待她转身要出去时，我叫住她：“阿善，你如果不着急回去，就去帮我请一下国师府的安涵先生，说我有事要请教，请他今日一定要来一趟。”
阿善躬身：“是，公子。”
过了一个时辰，天暮向晚，碎金铺在小道上。我坐在书房里暖酒，安涵穿着白色的袍子，披一件青色的披风来了。他的眼睛还是这般的明亮地看着我，这纯粹又睿智，还带着几许犀利的眼神，只看一眼我就不会忘记。他的眸子是浓重的黑色，行为举止间都是儒雅之气，估计并不是纯正的鲜卑人，倒像是陶潜那样的归属山野之人。他是当年发现我的那名国师的嫡传弟子，与我从小就熟识。他似乎熟知许多东西，如同天人下界，我们虽是年级相仿的兄弟，可我一直崇敬他，所以也少与他亲近。
他进门并未打招呼，而是在门口脱去了皮靴子，到我面前淡淡地招呼，行君子之礼：“奕初兄。”
我也同样回礼，等他坐下，酒也正暖好。我拿起案上的五彩瓷杯，斟了一杯酒递送给他。这杯子造型简单得很，色彩乍看上去粗狂，实质是精于设计的，与一般的拥有精致雅秀的瓷杯大为不同，看了使人眼前一亮，心怀舒畅，极是适合饮酒的。
饮罢，心中身上暖意顿起。他解开身上的披风，叠好放在我的架上：“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起来找我了？你凡是找上我，必然是有麻烦事。说吧。”
我用水涮过酒杯，仔细将它们擦干：“前日去围场打猎，我鬼使神差似的，误射了一头白鹿。那日刚从围场回来，就发生了大事，是连牧去边境屠杀了洹人，可汗要主和，准备把他的头颅献给大洹皇帝，我和公主一再劝阻，我用性命威胁可汗，才暂且保住了他。而我，如今又不想见他和公主。”
“此事我也了解到一二。你是要听实话呢，还是要听好话呢？”他修长的手指无意地拨动我的胡琴，发出幽咽的声音。
我考虑再三：“那就告诉我实话吧。”
他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阻拦可汗杀了是连牧。这两国之间许多事情我也无法尽数弄清，不能给你解释清楚，但是，杀了是连牧绝对是对鲜卑来说最好的选择。如果你想独善其身，这件事就不要再插手。不论是连牧是死还是不死，你都不要再卷入其中。不过，你表面上好像不与是连牧再有什么私情瓜葛，但是你既然冒死保下了他，就说明你对他还有兄弟情义，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安心，估计你自己心里已有判断。至于射死白鹿这件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并不见得真的是不祥之兆。但是既然你已射死了它，还是来请求神明的原谅好，毕竟这样你也会安心。我给你一块百年老树的树根，你一定要亲手将这树根雕成鹿的模样，然后用上好的鹿茸药酒浸泡半个时辰，供于堂前，每日一拜，拜满三日，就可得到神灵的原谅。”
我听后，心中有些蒙昧。我还在回味他的话，安涵早已披起披风，外面已经渐渐黑了。我叫住他：“不留下来一起用晚膳？”
他仰头说：“你看，启明星都出来了，再不回去，师父又要怒了。我能说的全都对你说了，接下来怎么做还要你自己选择。明早，我会差人把树根送来。”
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走出石门，我还在出神，管家抚着胡须来说：“段公子，公主又来了，说是来看望您的风寒好了没有。”
我停滞了一下，说：“你去跟公主说，我今日想见她，但是有些乏了，清明游玩的事改日再说吧。另外，你问问她在不在这儿吃，给她准备一下。我的晚膳就不用准备了。”
衣涟还未走我就睡下了，因为睡得太早，半夜醒了几次，天微亮便早早地起来了。整个院子沉寂得幽然。我推开房门，自己去打水梳洗。路过马棚的时候，发现辰风也醒了，正用铜铃般的眼睛看着我。我走过去，脸凑近它：“你怎么也醒得这般早，如今没事做，不如陪我到山上消磨时光，可好？”
它愉悦地嘶叫了一声，抬起脸拱我。
北方的清晨微冷，只要没有大风，就还算舒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心中沉郁渐渐消散。显然安涵也没有睡安稳，我牵着辰风出府门，才走了两步，就远远看到国师府的下人来了，他望见了我，加快脚步走到我身前，递给我一个碟子大小的包裹：“段公子，这是安涵先生让小的送来的。”
我把包裹揣到怀里，一蹬翻上马身：“麻烦你了，替我谢谢安涵先生。”我拽好缰绳，辰风跺几步，摇一摇身上的毛发，载着我信步向城东的小山丘走去。
城中有青石块铺路，可城郊就全是土路。人走多了，草木已绝，自成大路，一遇突雨，自然是泥泞不堪。虽然是走得艰难，但这更加浓郁的泥土味道，还是令人想要走得再慢些，沿途民房稀疏，路旁草方发芽，羊群星罗棋布。
一路走到山丘，额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我擦汗时抬眼，发现太阳从云中奔出，阳光带着些温度铺洒下来，照得我身上一阵暖意。
山丘坡度缓，丘上有一棵枝叶浓茂的高树，树下的女子红衣翩跹，屈腿而坐。我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良久。据说人在被别人看的时候，就算并不知道，也莫名会有一种感应。她转过脑袋，侧脸的轮廓笼着清辉，肤色如玉，澄澈透亮。她眸子的方向凝在我身上，孩童似的一笑：“奕初哥哥，怎么是你？”
我一直不愿见她，但是只要一看她笑，冰雪好像就融化了。希望我面前的这个女孩，能永远这么纯粹地笑下去，稚嫩的，童真的，如同尘世之外的人。我点点头，也向她以笑容问好。我坐到她身旁，放开辰风的缰绳，让它在我们身边自由地闲走。
衣涟对它招手，吹着马哨，它就撒开了花，在草地上跑起来。“辰风还是这么乖。”她转而打量我：“哥，你最近还是满脸沉郁？这可不像平常的你啊，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们多玩玩吧。”
我听她说“我们”，就问：“大哥近日经常陪你？”闲来无事，我从怀里掏出安涵给我的树根，他还是细心，在包裹里放了几把不同尺寸的雕刻小刀。
她低沉地嗯了一声。
我已刻了几刀，抬起头对她淡淡地笑：“也好，你和他才是一路人，我只是累了，觉得应该变回和以前一样，浑浑噩噩。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理应多陪你，不然我都要揍他去了。”
她沉默了一阵，又喃喃地说，像个孩子一般：“你闭门不出，不愿见我们，我也知道。究竟为了何事我也了解。我真的从没有想过，恨不恨的这种事，我以为你会知道，我只把你看成我的朋友，从小到大的朋友，没想过那么多事情。”
我和她说的一样，也有一种感觉。从小到大浑浑噩噩地活过来，一直都没有想过很多事情，但是一朝突然明了，其实我看到的和我想象的并不相同。这种感觉，像是被人骗过了一辈子。我信任衣涟，从没怀疑过她对我是真是假，只是，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是连和衣涟是不同的。
看她眉头皱着，愧疚的模样，我也内疚。“我相信衣涟。小时候，小衣涟就是我最新任的人嘛。你记不记得，跟着可汗初学武的时候，我天生很擅长马上剑术，而大哥则是对剑术一窍不通，我和他打赌，给他七天的时间，如果七天后他能胜过我，我就承认他做大哥。练习长剑极为费力，他为了争一口气，没日没夜地练习，七日后他终于胜了我，双手也几乎不能再拿武器。可汗很着急，找遍了名医终于治好了他的手。可汗认定他不会说是为何，就叫你去，问你原因。我当时怕你供出我来，你却说是你跟大哥说，最短时间内练好了长剑就能拿到你做的马靴，他才如此卖命的。”
我的左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和风吹过原野，草地波浪般跳舞。
她安然地勾起嘴角，继续和我聊了许久。春日北国，少年相偎，岁月静好。已雕出雏形的小鹿躺在我的手里，如果我能快些做完安涵说的一切，这一切一定会变好。我不奢求去改变什么了，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只想继续随波逐流，只想和身边的女孩儿一起欢笑，无忧无虑，与世无争。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