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变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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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大洹王朝，尚为年轻的崐帝暴病驾崩，楚端王徐子堂叛变，长安一度兵临城下。刚满十岁的太子被将军韩顾连夜救出，送往东渌王在咸阳城的府邸。东渌王苏昭携军镇压叛变，太子重返长安，继承皇位，下令将楚端王灭族。新帝即位十一年来，修生养息，百姓生活富足。同时，北方鲜卑也日渐猖獗强大，危及大洹江山。
大洹辟安三年，鲜卑。
这里的春天还是依旧的冷，山脚下的草场浅浅的，绿色未浓，却铺洒出难挡的生机。草地中间夹着些蓝色白色的野花，和硬朗的风交缠在一起，一挣一晃的。十一年间，我就是在这草场上驰骋着长大。
十一年前，我来到了这个地方。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醒来，从前所有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我会说一口的汉话，所以别人告诉我，我应该是从南边的大洹来的人，被可汗从山上捡回来。我用半年时间学会了讲鲜卑话，后来我才从可汗口中知道，原来当初是国师咬定说我是祥瑞之人，命中注定来保佑鲜卑国运昌盛的。
我有一匹可汗赐的千里良驹，它是是连大哥从西方的小国带回来的，它黑色的毛发抚摸起来极是柔顺。我叫它辰风，因为它的眸子与其他马匹不同，没有浑浊的眼神，像高山上的星辰一般。我带着它去打猎，就像我的兄弟一样。
今天我又去山下的围场狩猎了，是衣涟公主和我一同去的。她是可汗最小的女儿，也是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子。自从半个月前是连去了洹朝的边境，她就没有开心过，今天我是带她来散心的。
我逆着风，和辰风一起追赶那个贴着草皮疯狂奔跑的兔子，我对准它拉起了满弓。我看这兔子插翅难逃的样子，异常高兴。我刚出手，一头鹿却窜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箭就贯入了它白雪般的皮毛。我觉得讽刺极了。鲜卑人将鹿视为祖先，杀鹿，是为大大不吉。她看着我，眉头都皱到了一起。那些举着王室大旗的男人们都把脸转向我，他们厌恶地看着我，厌恶的，然后在我瞪他们之后又低下虎狼般的头颅。
显然，衣涟很不开心，不过她还是冲我扯出笑容说：“没关系的，我们这就去向父王认错。”她对那些随行的鲜卑人说，我是能保佑这个国家的祥瑞之人，杀了白鹿，两相抵消，神灵不会怪罪大家的。
正午的太阳极为让人厌烦。衣涟牵着我的手，陪我走向可汗的书房。她腰间的铃铛不断敲打出清脆的声音，一步一响，好听极了。
侍卫说可汗正在接见是连将军，公主要等军务处理完，才可以进去。衣涟有些怒了，却还是手托着脸，乖乖地坐在石阶上，等着带我进去请罪。百无聊赖，她晃着她好看的灰蓝色的瞳子问我：“大哥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父王不是说他此行带兵去探查汉人边境的驻兵，一个月才能回来么？”
我朝她摇头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她瞥了我一眼，又皱起眉头，不再和我搭话。
是连自小和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跟随可汗学习骑射。他果断聪颖，天生就是该生在这乱世的，而我则是懒得在意这些东西，我既不用为可汗出征，也不用为汉主出征。我就喜欢陪着衣涟妹子，在鲜卑过快活的日子，狩猎说笑而已。长大之后，是连走入了朝堂，做了鲜卑最年轻的将军。我见到他，也不再叫他大哥。
我看得出来，他喜欢衣涟，可汗也有意把她许配给他这个年少有为的将军。况且可汗对他有抚养之恩，情同父子，他定然能给衣涟好的生活。一直以来，我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的。衣涟谙熟兵法，能帮助他征战，我也感到安心。
我问：“你是不是担心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你知道的，他对边境的那些洹朝人一向心怀仇恨，而父王才刚与他们建交，希望能平息战乱，让双方的百姓都得以休养生息。我怕他此行……又杀了汉人的百姓，毕竟依他这性格，不会顾及大局的。在平常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今，这等于我们背弃两国间的承诺，洹朝皇帝不能忍。如果真的是这样，就算父王将他视为的心腹，这次也难免一次责罚了。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怕他冲动。这次，他还提前而返……”
不知为何，我讨厌她说的这些东西，她让我觉得，我真的不应该活在鲜卑，因为我是个洹朝人。我厚颜无耻。我打断了她，低声问着：“那他也恨我，是么？”
“不会的，你别瞎想，他对你如何，这么多年，你如今怀疑了？”
我倒真的希望，我是个人质，有个什么来历，他们好把我放在战场的中央，来要挟谁，这样我在这里，也算有个存在的意义。可惜我早就记不起来在大洹的日子了，我的记忆从鲜卑开始。因为他们相信国师说的话，相信我真的有福佑的作用，所以我就在这里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我可以从这些人灰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仇恨，但是他们却对我好，对我好的同时也恨我。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变得烂极了。
“那你呢？鲜卑的公主，你恨我么？”我起身，悻悻地笑着。
我的余光可以看见她的眼睛望着我，眼神是诧异的。她没有回答，我却可以看到她的答案。
“算了，不说了，这些东西我早都看淡了，与我何干呢。”我走到那个侍卫的身边，向他做鬼脸，可他还是如同雕塑一般，不看我一眼。最后，还是觉得无趣，我又走回到衣涟的身边喃喃说：“妹子，是连将军的事情，你想多了，许是可汗叫他回来有什么别的事呢。”
我的话音还未落，可汗的宫里就传出了粗狂沙哑的喊声，就算那声音极端的反常，我也听出了那是是连。
“够了！你以为一纸契约就可以抵消我们根深蒂固的仇恨吗？太天真了！你要整个鲜卑跟着你低头做狗，我是连牧，决不妥协！”
“是够了，确实够了，伤够了死够了！这次如果他们的皇帝怪罪下来，就算你是我的义子，我也救不了你。既然你如此忠于鲜卑，我就只能杀了你，来换取鲜卑百姓的安宁！”
“那些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一直想把我们赶尽杀绝，难道你还相信他们？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既然我这条命是可汗给的，可汗，就随意拿去！”
“就算只能换得一刻的安宁，我也不愿看到我的百姓陷于水火，你自小在我膝下长大，又怎会理解到。你既然慷慨赴死，我就成全你，你这个儿子，不要也罢！来人，拉出去！”
站在外面的侍卫，就像雕塑活了一般，打开门冲了进去。等我反应过来，也跟进去的时候，衣涟已经站在是连的身旁了，一脸决然。他一身的银甲，被尘沙染得已经没有了光亮，本来刀刻般的脸，更显得棱角分明，那高挑的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拉出盘蛇似的影子。我向他做鬼脸，他却别过头去不理睬我。
我觉得有些惊诧。衣涟她……竟然尽数说中。她对他的了解，果然是超过对我。
可汗朝她说：“涟儿，让开！家国大事，你们不要插手。”
衣涟看了他一眼，徐徐道：“女儿虽愚钝，在父王的教导下，也学得些道理。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父王用心良苦，可是我们鲜卑的百姓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贪求安逸。我们退一步，他们就进一步，我们退百步，他们就进百步，最后终会将我们赶尽杀绝！暂时求和，养精蓄锐固然是上策，如今大哥既然犯了错，不如就借此断了和他们的往来，这胜负，终究一日是要分出来的。若是现在杀了大哥，日后两国交战，父王，难道要用朝中那些老迈的将军出征么？这么多年来，我们鲜卑如有神助，风调雨顺，兵强马壮，国力强盛，大可不必和从前一样缩头缩脚地惧怕洹朝那边的人，大哥他，并没有错，父王你一味地贪求安宁，最后会让鲜卑的臣民落得像洹人的叛徒一样懦弱的。”
我站在门边，除了是连，没人看得到我。我像看戏一样，浅笑着。是连瞪大了他的眼睛，瞪着我，我猜不出他要说什么，也许是骂我的话。谁死谁活谁赢谁输，都与我无关。我觉得好笑的是，今天衣涟真反常，所有人都反常了。她第一次顶撞了可汗，她一直这么顺从这么听话。
我不做声地继续笑着，迎上是连的眼睛，故意用眼神甩出玩弄的意味。洹人是懦弱的，那我就是最懦弱的那个。我觉得她口中的叛徒，说的就是我这种人。照理来说，我本该是与这些人势不两立的，而我却在鲜卑活得很舒服，我还给他们带来风调雨顺。把我放在大洹，就是活该被人当作叛徒杀了的。
活得糊涂如我，真是可笑，可是我倒乐意如此糊涂地活着，好歹也落得个轻松自在，不像我面前的这些人，他们当真是活得累惨了。
“你一个女儿家，又懂什么呢。”可汗叹息着说。他一脸沧桑，老了许多。
大殿之中，所有人默不作声地僵持着。我甩着衣袖，大步流星地走向是连身前红衣的衣涟，一边笑一边打量她，她稚嫩的脸上硬拽出恶狠狠的表情，盯着那些手架在弯刀上的侍卫。我轻声对她说：“公主，你跟我出去，大王自有分寸。”可是她的眼睛始终不看我。
我心里沉了一下。恍然间，我眼前出现那些灰蓝色的眼睛，它们每一双都狠狠地盯着我，就像深山里的狼群，恶毒的，要把我吃了一样。于是我对它们又笑了，呵呵地笑开了。
“好啊，若是可汗还不肯饶恕了将军，也不愿和大洹有争执，我大可代将军一死。”我转了个身，俯眼看向是连，他面无表情，似寒铁一样。
“奕初哥哥你……莫要说笑了。”她终于扭过头和我说话，可是我现在不想听见。我觉得我今天很疯狂，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鬼使神差的，我不想看见这样的衣涟。
“你该为鲜卑死的时候，我绝不会拦你，不过如今你死不得，你对鲜卑还有用处。”我在心底苦笑，仿佛要死的是我，不是他了。他的语气冷若冰霜，告诫我道：“段奕初，你不要以为，没有人敢动你。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当做玩笑，你不是孩子了，最好不要再胡闹下去。”
“胡闹？我可是为了救将军你啊，毕竟你自小对我还是不错的。你不是恨死洹人了么？你怎么不恨我啊？哦，对，也许你们没把我看成洹人，因为你们把我看成了东西。一个应该供奉在神坛上的东西。”
“难怪……今日你的行为如此怪诞，原来你介怀的，竟是这件事情。”他冷得骇人的视线又从我身上转到了可汗身上。“我不管别人把你看成了什么，我一直，把你看做我们的族人。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我回答他：“很满意，所以我更愿意代将军一死。”
“行了，这件事情暂且搁下，等南边的人来了话，我们再商议。涟儿，我保证在此之前，绝不杀是连将军，你们都出去吧。”
我一回去，就贪婪地睡起觉来。在梦里，我又回顾了一遍今天我的行为，被是连称为怪诞的行为。我觉得可笑极了。
我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再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