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用期》一首歌的时间

9、J

　　三年半之前我以为自己不会离开英国太久，所以房子一直是租的，车也没买，没想到一停驻便是三年多。

　　心在，于是人在。

　　我决定买辆车。

　　我觉得这世间真是遍布巧合——比如说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实在不多，而唯一一个从事汽车配件行业，因而能给予我合理建议的人，只有她。

　　那天我默默站在一边看她忙前忙后，从烤漆照明引擎排量一直到车身流线安全气囊，种种巨细靡遗，就像一个精明持家的女主人在认真规划未来生活。最后她选中一款问我的意见，这让我无法自已地萌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幸好很快被她中指上那只新鲜的戒指揪回了现实。

　　我说我没意见。我当然没意见。

　　买车了，是打算定下来了吗？

　　办手续时她这么问。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反复衡量措辞无果后，却发现她一直在埋头看车险方面的条款，似乎并不认真期待这个答案。

　　或许人在，心却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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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我去参加婚礼。此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带女友一起去，后来想想毕竟是传统场合，女带女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还是不要兴风作浪的好。

　　更何况我和女友已经至少半个月没见过面了，这种薄如蝉翼的关系要一下子拉近，还真显得刻意。

　　于是把自己收拾整齐一个人去了，入场时恰好撞上一个客流高峰，门口诸多亲朋好友又是送红包又是合照又是家长里短。我实在不爱凑热闹，便在门口接待处沙发坐下，准备等过这个人潮再说。

　　坐下后我便发现自己这个决定是很正确的——这里视角真不错，新娘美丽优雅，新郎却矮壮敦实样貌喜感，怎么看怎么像一出搞笑剧——不过谁能说她不幸福呢？

　　宾客也很有看头，像刚才走过去那一对：女的真是漂亮，却挽着个看上去比她大至少20岁的中年男人，还笑得比蜜甜。

　　Hi Sandy！

　　新娘子热情迎抱上去，却在拥抱时真切地翻了个大白眼。我忽然有点意识到——这位来客是谁了。

　　谁啊？我一边送上礼物，一边小声问新娘子。

　　还能有谁？那个专挖人家墙角的贱人呗！你瞧她那样！傍个死老头子也好意思出来招摇！有钱了不起啊！我X！

　　就是那个人？我多少有点了解她的愤慨了，因为我也一样。

　　真是的！她一脸焦虑地东张西望起来：都快开宴了！Laure她男人到底来不来？我还等他来挫挫她锐气呢！

　　我已经没办法答话，只能低头往里走，走了两步却停住，因为我看见她了——

　　一袭银灰色长款修身小礼服包裹着她玲珑曲线，发丝松松挽在后脑，小巧耳环落在颈侧。她整个人那么亮眼，亮眼到我在第二时间才注意到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就是刚才那一对。我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但那个女人用故作亲热来掩饰趾高气扬的那种眼神，令我非。常。不。愉。快。

　　行动先于思考，我大步走过去站到她身边；他们如预料中停止交谈，各自惊讶地转头望我。

　　那一刻我才忽然惊觉，我太冲动了。

　　Jade你这是想干嘛？想上演白马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戏码？你昏头了吗？你只会让她更丢脸吧！

　　Jade？她终于开口唤我，神色不解。那女人的眼神顿时在我和她之间暧昧穿梭起来——

　　Laure，嗯……这位是你的……不介绍一下？呵呵，真没想到当年的事对你刺激那么大啊……

　　我简直气结，刚要准备撇清，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呼唤：Laure！

　　我转头，是她男朋友。

　　对不起啊我来晚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定，不失绅士风度地搂上她后腰：波士顿那边飞机居然误点，还好赶上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是说过让你别赶吗？工作重要啊。她仰头笑得甜蜜，还贴心地拿出小手袋里的纸巾，帮他擦去额头细汗。

　　五个人，两对情侣，硬生生多出一个无关人士。

　　我开始接收到好几双眼同时射来的探寻目光。我望着她，只想找到哪怕一丝一点的在乎，却始终对不到她的眼光。那女人却把我从领结到裤脚上下打量了个遍，像看见什么珍禽异兽一样。

　　很好，非常好。我忍不住笑了，既然人都已经站在这儿了，怎么解释怎么退场呢？总要有点合理原因吧？

　　我一把握住那女人的手：Sandy！你真打算这样一直装作不认识我吗？

　　那女人脸上露出了从刚才到现在为止最真实的表情——货真价实的惊诧！她结结巴巴地试图挣脱：喂！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啊！

　　我拽住她不放：Sandy，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可我却眼睁睁看你换了这么一个又一个男人！不就是为了钱吗？我也有啊！和这么一个老男人在一起你能开心吗！

　　男伴的反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他立刻绷僵着脸质问她：这怎么回事？开什么玩笑！

　　不是的……不是！她已经有点乱了阵脚：你相信我！我根本不认识她啊！再说我怎么可能搞这种变态的同性恋呢？

　　我知道我们周围已经形成了小范围的围观，可我并不在乎。我知道她也在看我，她或许还不是很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那女人忽然伸手指向她：你们认识！你们串通了来害我是不是？

　　今天我结婚，你们吵什么呀！

　　我们齐刷刷回头，看见声音的主人——今天的新娘子。她从容地走到那女人跟前，摆出一脸的无奈。

　　Sandy啊，不是我说你，你和Jade从大学到现在分分和和都多少次了？你还总带男人来气她，别说她，我和Laure这些做同学的都看不下去了……

　　她被说得张口结舌，彻底百口莫辩。她的男伴一脸晦气地连退三步，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见状连忙追上去，带着哭腔的叫喊响透了整个大厅。

　　回头前最后一眼，我看见她在他怀里望着我，神色复杂难辩。

　　做戏做全场，我故作姿态地追着那女人一起跑了出去，顺势离开了那个多待一秒都会让我窒息的地方。

　　跑到停车的地方，我靠着车门静静抽烟。抽着抽着真想笑，实在是想要为自己的急智喝彩——这该死的同性恋，还真tm像传染病一样充满威慑力呢。

　　抽完一支烟，我正准备走人。那女人却样子狼狈地折回来，一看就知道事情黄了。她注意到我后，立刻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扬起的手却被我一把拧住——

　　你和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害我！

　　给你点小教训而已，记得以后不要再随便抢别人男朋友。

　　那又怎样？她拿出破罐破摔的劲儿来对我乱吼：你以为你这样她就会感激你？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空！你个死变态！

　　我眯起眼看她，用另只手轻轻掐灭烟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滚。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很吓人，但她好像确实被吓到，居然真的闭上嘴，一脸忿忿不甘地走了。

　　已经很久没发过火了，什么都忍得下，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没脾气了呢。我苦笑。

　　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之后，我开车离去。沿途灌入的冷风让我清醒了一些，但此刻，我并不想要清醒。

　　在街边便利店买了一打冰啤酒，我找了个通风的角落停下，喝到第三罐的时候忽然听见手机响。

　　可惜我连猜测期盼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是女友的专属铃声。

　　喂，是我。

　　嗯。

　　你在哪儿，我有点话想和你说。

　　你说吧。

　　Jade……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沉默，并非我不记得，只是根本不知该如何界定。

　　她叹口气：你对我挺好的，你人也挺好，但我实在不觉得你……喜欢我，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我们这样有什么意思。所以，所以……

　　嗯，我知道了，我们分手吧。

　　做个好情人要懂得善解人意，把不方便的话说出来，不要让别人为难。放下电话我忽然觉得轻松不少，尽管心底愈加苍凉。

　　酒精在空荡的胃壁中翻腾着，居然营造出温暖的错觉。我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然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