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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一百零五、断线 ...


  •   胳膊不能动,我就不能画稿。

      但我也没有无所事事,后来的几天,我每天都会到扔戒指的那片区域搜寻,甚至那里巡逻的保安都认识了我,每次见到我都会笑着问好:“又来找了啊?”

      我抬起头说:“是。”

      他有些同情地看着我,提供一个思路:“会不会被人捡走了?”

      “有可能。”我说。

      “要不就算了吧,你都找了好几圈了。”他叹息道。

      “说不定就找到了呢。”我继续聚精会神地找起来。

      其实我也知道找到的希望有多渺茫,但我还是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因为我需要它作为去看望金诚研的敲门砖。

      我得去看望金诚研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该向他道谢和道歉。感谢他如此珍视我所做出来的“探测器”,为我如此对待他的珍视之物而说声对不起。

      所以如果能带着戒指去看他,就更合情合理些。

      可惜天公不作美,我搜寻了几天,依旧无果。

      我只得两手空空,仅带着愧疚与忐忑站在了金诚研的病房门口。敲门的手悬在半空中,每当准备落下时,我的脑海中就会猛地浮现出金诚研在听到戒指没有找到时落寞的神情,那样的场景令我的手感到了莫大的阻力。

      在路过的护士第三次用疑惑的目光看我时,我终于强行掐断脑袋里的影像,直接推门而入。

      首先听到的是一阵笑声。金诚研靠坐在病床上,虽然腿上打着石膏,但完全不影响他捧着手里的游戏机和坐在一旁的吴琼忘情玩耍,玩到兴起处甚至拍着大腿叫了一声“又赢了”,然后疼得全身一绷。

      我见他们笑得如此开心,顿时觉得刚才一直在门口纠结的自己有点蠢,不免呆在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听到动静后,他们从游戏机上抬头。吴琼看到我后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来。金诚研的神情倒没什么起伏,他依旧笑得完美无瑕,打招呼道:“哟,这不是贺舒泽嘛。”

      病房里静了几秒,我这才想起来接话,无奈地说了一句:“受伤了就要注意一点啊……别再动右腿了。”

      我缓缓走到病床旁边,吴琼见状立刻站起来,显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在短暂的茫然后,他突然想出了逃跑理由:“我……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说完也不顾我挽留的目光,直接走出了病房。

      原本看吴琼和金诚研玩得高兴,我的压力还没那么大,现在病房里只剩我们两人,气氛又凝滞起来,一呼一吸间都有些尴尬。我正有些抱怨吴琼为什么溜那么快,金诚研便盯着我猝不及防地开口道:

      “给你一分钟时间,忏悔吧。”

      我看着他胸有成竹的笑发了一会儿怔,这才几近防御地说:“……什么忏悔?”

      “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道歉吗?”他双手环胸靠在床上,语气颇为笃定,“因为弄丢了戒指,所以很过意不去。”

      我皱起眉头质疑不合理的部分:“就算是那样,一分钟又是什么……”

      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提醒:“58、57、56……”

      我只得硬着头皮说:“对不起。”

      然而在说出这三个字后,接下来的话却卡在喉间迟迟无法说出。其实我来之前并非没想过要说些什么,但一站到他面前,之前的腹稿便通通被擦去,再加上他莫名其妙要计时,我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我用干涩到可以掉渣的语气磕磕绊绊地说:“我扔了戒指……我并没有想到它重要到那种程度……所以……对不起。”

      金诚研看着屏幕静默了几秒,挑眉问:“然后?”

      “然后……”

      在我思考还应说些什么忏悔的话时,我想到了很多,可回过神来后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于是我说:“没了。”

      一分钟。

      我们在一起的六年,却不足以支撑我说六十秒的话。

      也许金诚研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讽刺,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并不温暖的笑,轻声说:“好,我原谅你了。”

      想象中的冷嘲热讽没有袭来,可不知为何,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反而揪起我的心。

      我怔怔地望着他时,他的笑意渐渐浓重起来,沉甸甸地压在嘴角,他拿起手机,指着屏幕上的时间说:“那么,我的忏悔时间到了。”

      第一秒,他深吸一口气说出开场白:“我是个不健全的人,并不能很好地爱人和被爱。”

      “相处了这么久,相信你也意识到了这点,不过如果我不承认一次,总觉得对你有所亏欠。你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一直包容我……这是我需要感谢你的第一件事。”

      他微微蹙眉,有些迷茫地说:“很奇怪的是,你越是包容我,我越无法满足。”

      “真的……太奇怪了。”他叹息一声,一脸无可奈何,“在你面前,我可以成为另一个人,和平时的我大相径庭,变得敏感小心,暴躁易怒,患得患失。”

      “但是那就是我,你能让我感受到‘我’的存在,这是我需要感谢你的第二件事。”

      “我总想着,你是爱我的啊,所以我任性一些也无所谓吧。”

      他垂下眼睛自嘲地笑笑:“可能是因为我太自作多情,所以得意忘形了。”

      “也许你喜欢的并不是‘我’吧,而是六年前遇到的学长。我蒙骗了你,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贺舒泽,对不起啊。”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笑了笑,指着屏幕说:“差不多刚好一分钟。”

      原来一分钟是给自己的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已做好了说这些话的准备。

      短暂的沉默后,我开口问:“你真那么觉得吗?”

      他不明所以:“什么?”

      “我是爱你的。”我解释道。

      他张开嘴似乎就要给出一个答案,但那个答案搁浅在了他的唇边。那一瞬间的迟疑让我说出下一句话:“说实话,我不确定你爱我。也许你也一样。”

      他略作思索,而后点点头有些无奈又很平淡地总结:“是的,就是这种不确定让我们走到了今天。”

      “那么……就这样吧。”他挤出一个微笑,用宣布好消息的口气说道,“至少现在我们确定了。”

      是的,如若两人分道扬镳,那便再也没有怀疑,确实是确定了。

      “好啦,你一分钟我一分钟,咱俩扯平了。”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游戏机问,“玩游戏吗?”

      “不了。”

      “胳膊没事?”

      “没事。”

      “那你没什么事就走吧。”

      我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总觉得就这样走掉似乎少了些什么,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什么,于是最后我还是抬脚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金诚研的手机忽然响起,由于病房里很安静,所以他接起电话后,我听到了电话里尖锐的女声:

      “诚研,你的腿骨折了?”

      按理说这句话应该是充满关怀的,而她的语气没有半点温情。

      是金诚研的母亲。意识到这点后,我不由脚步一顿。

      金诚研应了一声,眉宇间隐隐藏着一丝期待。可旋即那丝期望便被女人的怒吼浇灭:“这段时间有多关键你不知道吗?正是需要你努力争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能小心点?”

      若是平时,金诚研该有几百种方法将她的话怼回去,但这时不一样。他只是微微张开了嘴,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并未说出一个字。

      电话那边女人喋喋不休的声音依旧在空中不断炸裂:“算了,哪怕腿摔断了也可以,我会为你打点好的。不过别再这么任性了,养伤的日子里好好跟你叔叔学习怎么管理公司,这下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岔子……”

      “我摔断了腿,你就跟我说这些?”金诚研忽然发出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但我仿佛听到了他话语深处隐藏的颤抖。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瞬,旋即女人的语气柔和下来:“我只是太着急了……你没事吧?妈妈会去看你的。你不要生气……你也知道,我只有你了啊,为了你我放弃了一切……”

      虽然她的语气颇为柔和,但听起来并不舒适,反而像勒在脖子上的柔软绳索一样令人窒息。

      绳子骤然勒紧,她简单的一句问话令压迫感扑面而来:“你也不想让妈妈变得不幸吧?”

      金诚研呆呆地怔了片刻,而后猛地冷笑出声,我知道他要说出反击的话语,但没想到他的声音会如此疲惫无力:“所以……你就想让我变得不幸吗?”

      电话那边强硬的语气再度袭来,甚至带上几分哀恸,这比单纯的强硬要更加可怕:“什么?你是说我在逼你吗?你爸的公司多少人盯着你不知道吗,我努力想为你铺平道路,你难道还要埋怨……”

      她的声音随着金诚研将手机猛地掷出去而打断,病房里突然被死一般的寂静覆盖。

      也许是用力过猛的原因,他的脸色忽然一灰,我想他应该是牵扯到了伤腿,连忙跑上前问:“没事吧?”

      他握紧手默默颤抖了一会儿,我见他不说话,更加担心他的情况,正想出去叫医生时,他忽然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

      想象中布满泪痕的脸并未出现,我望着他无懈可击到近乎疏远的笑容,情绪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张开嘴,平静地对我说:“怎么还不走啊?”

      我迟疑着,笨拙的口舌一时竟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反而是他先笑着答道:“我没事,她那种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无所谓。”

      我看着他眼中宁静的光,那种宁静在他的周身铸成了一道坚硬的屏障,令我感到说什么都无用,因为关怀的话语太过无力,根本打不透这道名为“无所谓”的墙。

      他笑着对我挥挥手:“拜拜。”
      于是我只能走出病房。

      出了医院大门,我恍恍走在路上,一种异样感隐隐困扰着我。

      我回想着金诚研平淡的微笑,忽然察觉到了异样来自哪里——他又回到了六年前,向我展现出波澜不惊、完美无缺的一面。

      那样的微笑,比任何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都更能向我宣布:我们的关系真正走到了尽头。他嘴角的弧度切断了六年来我们之间的一切藕断丝连,我顿时感到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扬起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坠落感。

      我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回头,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回头是要干什么。

      明明这是我想要的结局。

      在理清这一点后,我把头转回来,重新迈开脚步,并且觉得自己应该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然而我发现自己的嘴角很僵硬。所以我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神情,似乎生平第一次如此糊涂,就这样顶着未知的脸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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