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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西南流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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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第一场雪下来后,整个镐京骤然冷下来。天空几乎没有放晴的时候,总是零星地飘着些小雪。大雪总在晚上下,有时一早起来,就会发现门前堆了半尺高的雪,木门在雪里咯吱咯吱地划拉。
对于大宁的百姓来说,这雪下得是时候。所谓瑞雪兆丰年。
可对沈元吉来说,这雪预示的却不是个好兆头。
西南流寇窜。
西南流寇不比西北边关数塞的难民。西北是长年有军队驻守的,即使两国邦交甚好,那原先的关塞当中还是留有一部分军队。即使有动乱,也是镇压得了的。所以无须报与皇帝知。就是问起来了,也是一句“镐京安,天下定”。
可西南不同。西南素来是贫瘠之地,那山穷水恶里长出的人,一个个都不好相与。起事的呼声一高,竟各地都有响应。西南的太守也拨不出粮饷来犒军,镇压无力。
沈元吉知道这件事已有月余,只是当时觉得流寇散匪的无所惧,更何况连大宁最大的危险——仓尤都已经坐下来和谈了,西南不过是区区跳蚤咬上那么一口。这种小事,何必拿去让皇上烦忧呢?
更何况,当年尧钧自杀的消息传入京城之后,皇上颇受打击,更加不愿耽于朝务了。
直到那份随着稿京第一场雪飘落而来的折子。
西南流寇窜,三省揭竿。
年关的头上啊,这年还能过得好吗?
沈元吉诏了他弟弟过来,雪还在下。听说西南流寇已经到了泺阳,举着清君侧的大旗。
泺阳是泺江边第一大都,而泺江正是划大宁南北的大河。到了泺阳,再进镐京,可谓一马平川了。
沈元吉有些头痛,他窝在椅子里,撇过头去揉眉,一只手在案上点了点,沈元郝就明白他是要自己拿了折子来看。
“到泺阳了。”沈元郝很平静地说。这张木头脸,只有在为他哥着想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些七情六欲的表情来。可现在他哥是在为皇上头痛,不是为自己。
“之前有份折子是报西南寇到了凤梁是不是?”
“是。”
“对,还是你打发人给我呈过来的。那你为什么不在折子里告诉我凤梁离泺阳有多近?你明明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
“哥,我只是戍守京城而已。”
“你——唉!”沈元吉冒火地把案上的折子啪地扔到他弟弟身上,“真打到京城来了,你哥我就有危险了!那时你还怎么保护我?你这牛脾气!”
“我会带你走。”
“我不会走的。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会走,我要和赵肖同生共死。”
“哥,这么些年你还在骗自己。跟皇上同生共死的人是尧钧,大宁的前相尧大人。他自尽后,皇上就整整做了三年的行尸走肉。他跟他一起死去了……”
“啪!”巴掌声在寂静地落雪声里格外的响亮。沈元吉气得手指发抖,他巍巍颤颤地拉开门,一手指身外头的苍茫大雪:“你给我出去!”
沈元郝动弹了下,看着他哥泫然欲泣的脸,硬着头皮去给他整了整大氅,然后一脚跨入雪中。“我会带你走的。纵然千军万马,刀光剑影中,我也会带你走,带你毫发无伤地离开。”
“滚——”撕裂的声音让院墙里的枝丫一颤,雪簌簌地落在地面的积雪上,有些不平整,好像一个个小坟包。
沈元吉对着雪发了一阵呆,扶着门回屋,从墙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银色的角先生。正是三年前的那个。
“肖他对我是温柔的……他喂我喝粥,他对我笑……三年了,他应该忘记那个人了吧?一定忘了……这半年来他又会对我笑了……有时还找我下棋……”他轻轻地把吻印在那个角先生上……
【TBC】
--二更分割线--此章要三更---------
沈元吉又呆了半刻,从架上取了帽子,匆匆往风雪里去。
皇上不在寝宫,下这么大的雪,也不可能在御花园里逛着,整个宫殿居然透出死寂的冷清来。沈元吉兜兜转转了两圈,扯过几个宫女太监问,但问了也是白问。总算瞅见曹大总管甩了个拂尘,碎步急急地穿廊而过,往皇上御用的小厨房走去。
“曹公公……”沈元吉叫了一声,嘴唇有些哆嗦,大概是冻的。
“哟,沈大人。”
“皇上在哪儿?”沈元吉心头一沉,曹东是个多巧妙的人物啊,往日里只要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想的什么,打完了招呼不等自己问就能知道答案了。可今番,曹东招呼完了人却像有急事似的要走。
“沈大人不知道吗?那做奴才的就更不知道了。奴才有事,先行一步。”
沈元吉就这么被人晾在了雪里。这宫中上下,还有谁指得动曹东做事的?显然只有皇帝一个。曹东分明是从皇上那儿领了差遣出来啊。那,就是说,皇上在御书房。
皇上居然又去御书房了,那里,不是三年前就被封了吗?只在寝宫看折子,后来连折子也不看了,全全交由他来打理。皇上果真是从尧钧的事里走出来了?
想到这里,沈元吉心下有些雀跃,也就没有细想曹公公今儿的反常,便往曹东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微宗正在摆棋子,蹙眉沉思。听到门边响动,微宗回过头来,眉色飞舞,但一见在门边立着的人是沈元吉,但收敛了神色。
沈元吉肩头落了雪,皑皑一层,见微宗的脸色有变,心头雀跃顿时全无,立在门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好像他总是踟蹰在门边,走不进微宗的世界。
“进来吧,外头冷。这么大的雪你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待着,跑过来做什么?”微宗继续低头摆弄他的那些棋子。
沈元吉自己把大氅解开搭到衣架上,雪碴子在屋内热气熏蒸下化成了水珠——没人上来为他抖雪。他径直走对微宗对面,正欲坐下,却听微宗开口。
“元吉,过来这边,帮我看看这棋局。”
“定局已成,败。”他缓缓地在微宗的对面坐了下去,果不其然,微宗不悦地皱了眉。也不知是为的哪件事,是棋局已无回天之力,还是他并没有如微宗的愿站过去?沈元吉直了身子,然后道:“皇上,西南流寇窜,三省揭竿。”
“哦。”
“西南反了,皇上!他们已经到泺阳了!”沈元吉一激动,挥手,把棋子打乱。
“你把棋局弄乱了。”
“皇上……”
“我让都虞侯领兵去泺阳。”
“皇上,您……知道了?”
“嗯,才知道。”
“那为什么是都虞侯,应家那小子?为什么不叫元郝去?”
“他要留在京里。”
沈元吉心中咯噔一下,才知道。知道了什么?知道他们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还是知道他们进了泺阳?还有那个“留在京里”,什么时候,皇上变得这么信赖应家的人了?那可是当年邵氏那边的人。
“元吉,你把粮草安排一下,跟纪连做个交接,他是这次的粮草官。”
“可是……”
“不要可是了,快去安排吧。”
门外传来脚步身,门吱呀地被推开,有掸雪的声音。“快进去吧,皇上在里头等了多时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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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打开,朔风嗖嗖地往里头灌,沈元吉和北纲打了个照面。
“臣应纲参见皇上。”微宗看也不看,挥手示意他平身。沈元吉把大氅一拿,神色里露出不快来,也不告退,径直从北纲身边穿过。北纲颔首,“沈大人”,算是见了礼。
沈元吉不爱搭理地跨出门去,像朔风样一阵卷走,把个迎面端着参茶的小太监撞开了,茶碗叮叮当当晃个不停,全给洒在了托盘里。
曹东在门边示意北纲快进去,然后就听屋里头微宗开口了。“小东子,去膳房再端,嗯,这次加些枸杞。”
曹公公应声而去。
微宗冲北纲笑笑,下巴冲着自己对面一抬,让他坐下来。“方才朕让沈相看了这棋局,他也说无解,当真是没有挽转的余地了么?”
北纲看向微宗,却发现他压根没有抬头,看不见他的眼神,揣测起来有些困难。北纲犹豫着伸出手,在棋盘上方悬而未决,半晌,手重重地落下,把棋子搅乱,然后说:“那就一切从头开始。”
“呵呵……”微宗笑得整个人都颤动起来,“应纲啊应纲,朕也是这个意思。这棋局,早就被沈相搅乱了,不得不重新开局。”
语落,参茶上。两人同时揭开茶碗,一股热气蒸腾上来。
两人间有股氤氲的气在缭绕,微宗的脸有些发热。男人并不显老,而况微宗只有三十五而已,此时笑起来居然有些粉面含春的意味。
微宗轻轻叫了声“应纲”,北纲的脸上有些尴尬起来,低头猛喝茶。
“你知道前面沈相过来干什么吗?”
“不知。”茶水喝干了,北纲的嘴还凑在茶碗上不肯离开,就把里面的枸杞一颗一颗给吃了。
“他来问我为什么这么信任你……”微宗的手越过棋枰,在北纲的手背划拉一下。
“皇上……没、没事臣先走了……”北纲手一哆嗦,茶碗都拿不稳了。
微宗起身,“怎么没事?正事还没开始呢。”
“臣不日起身,发兵泺阳……”北纲一躲再躲,却不及微宗粘过来的快,“臣、臣先告退了……”
“应纲!”
“臣惶恐。”北纲一下子跪倒在地。
“朕命你不准出这个屋子!躺床上去!”微宗拿鞋尖挑起北纲的下巴,“又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