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酒馆》故牧

12、第 12 章

　　缇菲娅的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像是触碰到了某个禁区一样。他突然站起来，浑身上下的淤泥滚滚流动，哗啦啦滴在地上，淌成一片。

　　黑色的不详气息从他身上蔓延而出。他不再喘息，尖利到如刮擦玻璃那般刺耳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炸响。

　　“你不要我……”
　　“你不要我了啊啊啊啊啊！”

　　他的两只手高高举起，疯狂地抓自己水草一般乱缠的头发，浑身颤抖。

　　“……你怎么能不要我？”
　　“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怎么能不要我？！”

　　“缇菲娅……”他被淤泥和黑气覆盖，看不清面孔的脸缓缓抬起，看到了站在缇菲娅面前的小奥，“怎么他还在？”

　　他身上的淤泥越落越多，终于缓缓显现出人的形状。

　　“他为什么还在？！有资格陪在你身边的人明明是我啊！”

　　淤泥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浑身抽搐，忽然又卑微起来。

　　“缇菲娅……”
　　“我不是故意和你吵架的。”
　　“原谅我好不好？”
　　“我想回去找你的，可是我……啊——！”

　　话还只说了一半，他忽然仰头开始大声尖叫起来。属于魔王的紫色毒气从他心脏处源源不断涌出。
　　蘑菇魔王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点魔王之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魔法阵的破裂，彻底夺走了这具身体的操控权。

　　淤泥全部落地，黑气也逐渐散去，看不清面庞的连逐渐清晰起来。
　　意外地居然很美。

　　他杂乱无章的头发一根根掉落，露出原本宝蓝色的波浪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小奥抿了抿唇。
　　他没有猜错。果然是他。
　　缇菲娅所有收藏品中唯一一个娜迦族人——伊普洛。

　　伊普洛被操控的双眼空洞无神，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开始唱歌。

　　不再是最开始的破风箱。他的歌声像月光森林上空那轮永恒不变的圆月，披着圣洁与神秘的蓝纱。

　　周围的景象开始急速变化。

　　娜迦族的歌声可以让人进入幻境，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
　　只是在魔王的操控下，那些美好早已被全部抹去，只留下痛苦的回忆。

　　-

　　海浪随着歌声轻轻拍打海岸。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多了许多参差不齐的嫩绿小树苗。高挂着的圆月还是那恒久不变的模样。

　　妲勒莎怔愣地看着周围的景象，表情错愕，大脑宕机，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是刚才那个人的幻境。”

　　帕菲特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在伊普洛褪下淤泥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来那是已经被灭族两百多年的娜迦族人了。联想伊普洛刚刚说过的话，不难得出一个结论，一个令他有些疯狂的结论。

　　帕菲特陷在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中。

　　如果说他最恨的、最怕的是恶魔，那毫无疑问，最喜欢、最崇拜的就是精灵。
　　可现在，眼前的一切突然告诉他他一直不相信的人居然真的是精灵，而他最尊敬的精灵居然契约了他最讨厌的恶魔。

　　发现精灵的惊喜、之前恶语相向甚至动手的懊悔、对恶魔的厌恶……

　　种种情绪在他的大脑中纠缠，混沌，却也抵不住渴望。

　　那可是精灵啊！
　　被誉为造物主的奇迹、大陆荣光的精灵啊！

　　他激动到无意识颤抖，双手紧握成拳，唇线抿到发白，才堪堪克制住冲上前跪在她面前的冲动。

　　——他们才刚刚进入到另一个幻境，还处在不知名的危险中，现在还不是冲动的时候。

　　帕菲特闭眼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来。
　　等危险过去以后，他一定要向缇菲娅献上自己所有的崇敬与忠贞！

　　-

　　进入幻境的缇菲娅十分淡定。

　　这个幻境与在月光森林外围遇到的不一样。娜迦族的歌声催生的幻境对她没有用，但这个幻境却是由魔王操控发动的。

　　想来是为了保护魔法阵不被破坏，所以操控了这个娜迦族人充当魔法阵的守护者。只是没想到，小奥破坏的动作比魔王留下的守护者反应更快。

　　虽然小奥装作一副不是他干的无辜样子，但缇菲娅也不完全是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对她来说，一件事情只有她想与不想，在意与不在意。
　　破坏魔法阵是一件好事。既然是好事，那她就不必在意，自然就随他去了。

　　毕竟她对她的收藏品们一向宽容与自由。

　　缇菲娅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在，没有因为幻境被冲散。至于帕菲特颤抖的身躯以及起起伏伏的急促呼吸，那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了。

　　她将目光移回那又开始有波涛起伏的海岸线。

　　岸边聚集了很多娜迦族人，缇菲娅甚至在人群中看见了她自己和小奥。
　　缇菲娅眨眨眼，略带诧异地回头看了小奥一眼。
　　原来小奥以前就已经跟着她了么？

　　小奥半垂着头，好像没有察觉到危险，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也都不感兴趣。只是在缇菲娅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抬头乖巧地笑了一下。

　　聚集的人群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殿下，您真的做好决定了？”耶罗达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看着面前满脸不耐烦的伊普洛。

　　“耶罗达，你真的很啰嗦。”伊普洛将手上的包袱唰地一下甩到背上，“说要让我出去看看的人是你，结果现在一直拉着我不让我走的人也是你。”

　　妲勒莎好不容易才理清楚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宕机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她无意识地看向幻境中的声音来源，结果再次怔愣在原地。

　　她的目光锁定在耶罗达身上。

　　“……爷爷？”

　　耶罗达毫无所觉，还在和伊普洛说着话。

　　妲勒莎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双手将眼睛用力揉了揉，结果眼前的一切还是没有改变。

　　“帕菲特。”妲勒莎茫然地用手肘撞了下身边的人，说道：“你能看到那个人么？”

　　她指了指耶罗达。

　　帕菲特才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工作就被妲勒莎的手肘怼了一个激灵，差点吓到口吐鬼魂，原地升天。

　　“什么什么什么？”他下意识问完后，才反应过来妲勒莎到底问了他什么，“哦？哦！看见了，怎么了？”

　　妲勒莎神情复杂，“那个人，好像是我爷爷。”
　　“你爷爷不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么？”帕菲特顺嘴接了一句，也看向正在说话的那两个人。

　　“……等等，你说谁是你爷爷？！”

　　妲勒莎还没来得及再重复一遍，幻境就已经自己给了帕菲特答案。

　　“不是不让您走。”幻境中的耶罗达对伊普洛无奈说道：“只是您真的……算了，有些东西，说再多也无用。希望您以后能明白。”

　　“你每次都是这样。神神叨叨的，话也从来不说清楚。”伊普洛不满嘟囔。

　　“是是是。”耶罗达慈祥地笑着，手中抱着的婴儿突然哇哇哭起来。

　　精灵从落地出生时就已经是成人的样子，所以幻境中的缇菲娅对婴儿颇感兴趣。她歪头看着，突然问道：“已经出生两天了呢，她有名字吗？”

　　“有。”耶罗达笑呵呵地，边轻轻拍着孙女的背边说道：“我女儿取的，叫妲勒莎。在娜迦语中是热情、勇敢、无坚不摧的意思。”

　　妲勒莎：！！！
　　帕菲特：？？？
　　缇菲娅：哦——？

　　帕菲特人已经有些麻了。

　　先是精神崇拜遭受毁灭式打击，结果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给，紧接着又告诉他，他的小队队长，妲·真蠢·勒莎居然是早就已经灭绝的娜迦族。

　　亏他曾经还因为整个小队只有妲勒莎和他两个人族而对她异常亲近。
　　谁知小丑竟是他自己。

　　妲勒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幻境中的耶罗达。

　　“我只在画像上见过爷爷。妈妈曾经说过，爷爷是一个慈祥又温柔的人。”

　　“妲勒莎……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啊。”妲勒莎将自己的名字在心间滚了又滚，只觉得父母早逝，没有亲人陪伴的缺憾在此刻被耶罗达的一句话全部填满。

　　“只是，为什么妈妈不告诉我我的身世，不告诉我我其实是娜迦族，而说我是人族呢？”

　　缇菲娅站得离妲勒莎有些远，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也并不是很在意妲勒莎到底是什么种族。

　　虽然她有种族收集癖，但在她看来，所有种族都是平等的，不存在特殊与否。

　　她几步走上前，微微弯腰凑在耶罗达身边，看着他怀中小小的妲勒莎。

　　小妲勒莎还不能睁开眼睛，握成拳头的小手在半空中来回摆着，奶声奶气的哭声像是呜呜撒娇的小奶猫。

　　缇菲娅的手指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小妲勒莎。

　　谁料幻境中的缇菲娅居然和她做了一样的动作，甚至位置都重叠在一起。

　　“真是个好名字。”幻境中的缇菲娅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小婴儿肉嘟嘟的脸庞。

　　耶罗达哄了小妲勒莎好久都没让她停止哭泣。可缇菲娅这一戳，小妲勒莎却突然停下来，在空中胡乱挥舞的小手准确地抱住缇菲娅的食指，咯咯笑起来。

　　幻境中的缇菲娅看着自己被抱住的手愣了一下，眉眼弯弯的，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反而用另一只手将淡金色的发丝别在长耳后，俯下身在小妲勒莎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愿精灵祝福你。”

　　淡金色的魔力光芒渗入小妲勒莎的额头，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这个祝福会一直伴随着小妲勒莎，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帮她一次。

　　耶罗达作为整个娜迦族唯一走出过月光森林的人，自然明白这个祝福之吻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深深地对缇菲娅鞠了个躬，“感谢您。”

　　幻境中的缇菲娅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学着耶罗达的腔调说道：“这是缘分，也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