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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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他们吗？”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询问唤回了他的思绪。
“不……”福田润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瞪大眼睛：“当然不是。”
千岛凛也稍稍放松了钳制，给了对方一个喘息的空间。
福田润咳嗽了两声，缓缓道：“那时的我，年轻的我，就如同这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正试图用道德将自己驯化成一只家犬。可你知道，这是不合理的，不合天性的，所以我总是在失败，一次又一次。后来，我给每个我遇见的人，贴上标签，对他们进行分类，有的是好孩子，有的是和我一样的坏孩子。我观察那些好孩子，学习他们，试图成为其中的一员，从上学，到毕业，到工作，再到失业，我终于发现了真相——”
他无意识发出几声古怪的笑：“真相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好孩子。”
福田润目光远眺，覆盖在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上，明明压制住后颈的手已经挪开，却仍趴在栏杆上，没有回过头的意思。
“我在长久的观察中、一次次的失败里，意识到了这个真相——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那些本来天生就有的东西，例如进食的本能、掠夺的天性，是不需要被耳提面命的一遍遍重温的。”
他一字一顿：“事实就是，人们歌颂道德，是因为人们天生不具备道德。那些人们一遍遍温习的，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要注意的，才是缠绕束缚在人们身上的枷锁。”
“……哇哦。”千岛凛也很不走心的赞叹了一句。
福田润没有理他：“我崩溃了，在意识到这个真相之后。在这之前的很多年里，我都没有去寻找过母亲与弟弟的下落，因为我觉得自己还不配，而这次，我想去找他们，我想去找一个答案，一个让我重新燃起希望又或者是彻底死心的答案。”
千岛凛也挑挑眉，很配合的接道：“结果呢？”
“我……”福田润停顿了两秒，像是在艰难地回忆着：“我找到了他们，却得知了母亲患病的噩耗，那需要很大一笔钱，即使我和弟弟的钱加在一起也无法支撑，我心里焦虑极了，直到——”
福田润猛地转过头：“直到弟弟对我说，他找到了赚到一大笔钱的办法。”
“而那个方法，现在你也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像是含着濒临破碎的苦痛，又好似只是倾吐出一句尘埃落定的叹息：“这就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因为我终于发现，那时被母亲选择的那个孩子，在疼爱与快乐中长大的那个孩子，原来……也是个坏孩子啊。”
寒风吹过的天台之上，福田润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扭着头，双眼微微阖起，嘴唇却忍不住颤抖着，额头侧边磕出血液已经凝固，只剩下黑红色的血块凝结在额发上，被控制住的手臂在身后交叉，长期维持一个姿势使得半边身子已经开始发麻，他却很识时务没有因此挣扎乱动，颇显出些自作自受的可怜来。
千岛凛也端详了一会，像是被他的顺从愉悦到了，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点。
“你的故事很棒。”
什么……福田润背在身后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千岛凛也想了想：“如果是７年前，你这个故事将会被加入我讲给我妹妹的睡前故事豪华套餐里，作为助眠工具反复使用。”
福田润的呼吸声更重了些，后槽牙的用力带起了面部肌肉的颤动，自以为隐蔽地抬眼，却正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深蓝色的眼眸。
那眼睛的主人见他看过来，才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刀：“能进入到我备选里的故事不多，你大可以感到荣幸，只是不要太骄傲。”
嘲讽力度不大，但侮辱性很强。
“唉。”千岛凛也完美地演绎出了做作的担忧：“你看你，说谎都说不利索，表演痕迹又那么重，以后进了局子可怎么办哦。”
福田润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你到底在说什么？”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这么多年，你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吧。”
福田润眉心一跳：“……什么机会？”
“证明自己的机会。”千岛凛也耐心答道：“你是怎么做的，怎么引导池田诚一步一步走上这条路的……唔，施压？劝诱？”
福田润抢道：“我没这么做过。”
“我记得我说过你不太擅长说谎？”千岛凛也歪了歪头。
福田润紧紧抿着嘴唇，拒绝给出回应。
“不过无论怎么样，你都算得上失败了。”千岛凛也顿了顿，接着说：“你太高估池田诚了，无论是他的善，还是他的恶，他只是最最普通的人罢了，这种人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别人的一点小利益，但若真要让他背负那么多条人命，他是做不到的。”
千岛凛也想：估计福田润也没想到，都到了那一步，池田诚还能因为一条真假不知的新闻，去向警方自投罗网，以至于最后意外身亡。
“而你呢，想尽办法把池田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却在最后一点功亏一篑，我猜这才是你最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的部分。”千岛凛也眼神微动：“或者……你不相信他是自己愿意这么做的？”
“……”福田润沉默半晌，开口道：“从根本上，愿意为他人的利益，牺牲自己利益的人，是不存在的。他……只是胆子太小了，被那些满口谎言却自以为道德的‘文明人’蒙蔽了。”他忍不住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千岛凛也毫不留情地刺道：“你要是真的这么坚定，后面的炸弹案也就不会发生了。”
事实上，就如同他费尽心思想要证明池田诚的恶一样，在池田诚去世后，他的视线又转移到警方，开始一次次地重演人质与警察的剧目，将警察个人性命与无数无辜者的性命置于天平两端，逼迫警方作出抉择，归根结底，还是想要证明自己的理论，证明人的本性会为自己的利益牺牲他人，证明池田诚的举动并非源自于他本人的善，而是一次被蒙蔽的冲动的错误选择。
千岛凛也叹了口气：“你父亲呢？”
福田润的语气轻飘飘地浮在天上：“他会理解的。”
……懂了，他父亲的死也不是意外。
千岛凛也面无表情地想：福田先生，一个疑似有家暴前科的烂人，酗酒赌博打孩子看起来样样精通，生前除了浪费地球资源好像也没对社会做过什么贡献；池田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被自己亲哥记恨多年的“好弟弟”，７年前炸弹案的主谋之一，也是一个发了善心却被车撞死的倒霉鬼；福田润，一个在推锅和编故事上很有一手的神经病，把自己亲爹送上天国的大孝子，费尽心思挑拨弟弟不干好事，还满东京发疯安炸弹证明自己的狗屁理论……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
“真可怜啊。”千岛凛也垂下眼：“你母亲和弟弟眼里的世界，你从来体会不到，永远无法触碰，也永远无法感受。你只会撕咬，啃噬亲人的血肉，践踏他们的尸骨。”
福田润的脸色陡然变了。
“你只是一厢情愿地想把他们都拖下水罢了。”千岛凛也暗藏已久的匕首展露出锋芒：“还记得那张照片吗？”
福田润的脸上一片空白，嘴唇蠕动：“什么照片？”
“你母亲的遗物。”像是终于捕获到猎物的猎手，千岛凛也的眼角弯起：“他们看起来，笑的可真开心啊。”
“我明明……烧掉了。”福田润的背后窜上一股凉意。
千岛凛也慢吞吞道：“照片烧掉了，病例烧掉了，书签也要一起烧掉吗？”
“你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证明，证明给你母亲看，你和他没有什么不同，是她做了错误的决定，这样你才能心安理得的去怨她、恨她……真是稀奇，你竟本来是不愿意恨她的。”
“她临死前跟你说什么呢？”千岛凛也眯着眼睛看他：“她告诉你，要照顾好弟弟——她不知道池田诚已经死了对吧，你根本就不敢告诉她。”
福田润发疯似的挣动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千岛凛也死死压制住。
“你骨子里烂透了，既学不会做一个好人，虚伪也虚伪的浮于表面。”千岛凛也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以为你比池田诚好到哪去吗？你上不去也下不来，道德的枷锁锈迹斑斑，却依旧缠绕在你的脖颈上，而你内心的□□却会一刻不停地叫嚣。你想证明自己，却永远也做不到。你想要摆脱？想要成为恶人？——你这辈子也无法摆脱。”
“你想要得到爱，成为被选择的那一个，也根本不可能。”千岛凛也无法抑制地笑起来：“因为是你自己，先抛弃了她啊！”
福田润瞳孔骤缩，近乎茫然地注视着空气中的一点。
“你所谓的本能掠夺了她。”
“轰——”地一声，福田润的耳边炸开嗡鸣，好似有什么日日夜夜缠绕着他，束缚着他的东西，一齐的晃动起来，还夹杂着微不可查的碎裂声、哀鸣曲。
不知不觉，那哀鸣愈发大了起来，音调尖锐，直刺耳膜。一片朦朦胧胧的回声里，那个熟悉的浑厚的男声再一次响起，混合着叫骂与瓷器的破裂声，与此同时，女人的低吟却愈加虚弱起来。
年幼的孩子躲在衣柜里，死死捂住嘴巴，眼神却是涣散的、放松的，他近乎虔诚地想：她是爱我的，因为她是我的妈妈，我是她的孩子，所以上一次，这一次，无论多少次，她也一定会——替我认下的。
天台的大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弹到墙壁上，萩原研二举着手枪，看着天台栏杆处的千岛凛也，表情先是古怪了一秒，随后将枪口对准两人：“不许动！”。
与此同时，衣柜门被一双大手陡然拉开，躲在深处的小孩眸光颤抖，眼睛里倒影出一个漆黑的高大的男人的影子。
一直断断续续的哀鸣声消失了、给与庇佑的衣柜消失了，最后连那个高大的坚不可摧的影子也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福田润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妈妈……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