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非要与爷同居[穿书]》阪漆

82、定风波

　　第一声嘶喊响起之际，金戈铁马的铿锵被掩盖，濒死痛苦的喘息被平复，黑云压城的夜中奇迹般地透下了一束光。

　　“大庆之域，广瀚千里，大庆之士，百战穿甲——”陈澄继续说着，“死者已逝，悲戚悲叹，可我大庆之士不会止步于此！”

　　“陈、澄……”陈殊甩去脸上的血污，他几乎无法将月光下孤注一掷的女人与自己柔弱沉默的妹妹划上等号。

　　“看看他们不瞑目的双眼，看看你们背后沉睡的城池，问问自己，你们是为何拿起手里的刀？是为何站在这里的？又是为何以命相抵，厮杀至此的？”

　　诘问响彻战场，至死缠斗的双方竟然因为相同的思考同时停了下来。不仅大庆的禁军，连对面茫然麻木的死士也陷入了迷茫，黑黢黢的眼瞳里现出了属于人类的光泽。隐隐约约的，冰冷的战场中传来低微的抽泣。

　　即使是久经沙场的李安，在此刻也产生了一瞬间的失神，视线下意识地移向前方的陈殊。青年仰起头，长久而深刻地注视着远处皇宫巍峨的轮廓。

　　“每个人都在期待着黎明，可黎明却不会因为期待而至，”陈澄高举手臂，直指苍天，“看你们头顶的乌云！如若不想让它坠下，那就举起你们的剑！”

　　“……”

　　咔哒——是盔甲碰撞的窸窣声响，本该是十分细微的声音，但却在成千上万次的重复之中不断叠加、连续、谱写成了一段震耳欲聋的恢弘乐章。

　　公主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她不知道第一柄剑是谁先举起的，雪亮锋利的刃光被水汽揉开，将她黑沉一片的视野照得透亮。

　　“不要怕——我都敢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高台在脚下摇晃着，陈澄不得不半跪下身子，佝偻着背，“再勇猛又如何？砍断他们的头颅，啜饮他们的鲜血，你们心中的信念不会输给这些叛徒！！”

　　哭泣声越来越响，粗犷而悲怆的哀嚎从战场中传来，却没有人再后退一步。

　　“……妈的，这样下去不行！”陈嘉禾脸色青白，用力踢了旁边发呆的死士一脚，命令道，“开弓！把陈澄打死！”

　　“——！”

　　箭羽正擦着陈殊的脸颊而过，在他一个寒噤回过神之时，却连目光也追不上利箭的残影。

　　“陈澄！”

　　高台上的少女听到了刺耳的风声，她仰起头合上眼，让自己的胸膛对准了箭心。

　　可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至，一声乒乓轻响落在沉滞的空气中，脚下持续良久的晃动竟然也停止了。

　　陈澄后知后觉地睁开眼，面前的少年衣袂翻飞，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两块小石子在手里一抛一接，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张扬地嘲讽着这一箭射得多么软弱无力。

　　“说得好啊。”他回过头冲陈澄挑了挑眉，“我帮你看着，接着说。”

　　“云温！”

　　高台又晃了两下，陶子康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脑袋上滑稽地顶着不知哪儿捡的破铁锅，“当靶子似的，太危险了！”

　　“我又不是不会武，”云温啧了啧嘴，嫌弃地看着他，“再说，你这样岂不是更危险？”

　　陶子康一时语塞，“我——”

　　“不是我说——你们俩这样都很危险啊！”祁殷蹲在高台下，用身子稳住晃动的木桩，仰着头一边吃风一边费劲儿地吆喝着，“我喊你俩是把小公主带回去的，不是让你们在这儿众人拾柴火焰高的！！”

　　“你们没必要……”陈澄踉跄着站起身子，“这是我需要承担的东西，而不是……”

　　“我就喜欢，怎么了？”云温撇了撇嘴，到嘴的话被陶子康一顿，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才算收敛起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大庆人保护公主需要理由吗？好好受着就是。”

　　“因为祝姑娘的事……”陶子康偷偷跟陈澄开小灶，“他特别愧疚，一直说要来帮忙，殿下您就担待着些他这张嘴。”

　　“……”陈澄张了张嘴，可在她能找回自己的声音之前，下一批箭雨却已然降至。

　　锅盖乒乒乓乓被砸得凹凸不平，可陶子康还是坚持着对她扯出个安慰的笑，脸色煞白就罢了，连牙关都在上下磕巴着打颤。

　　高台下的祁殷也好不到哪里去，分明箭也打不到他身上去，却还是被吓得嗷嗷乱叫，抱着木桩子朝云温喊着让他多挡点儿。

　　尽管陈澄并不多眷恋自己这条命，但既然那么多人想让她活着……公主合起了眼，两行清泪从染血的脸庞滑落，在唇边化开。

　　苦涩甜腥，像是她这无聊的一生。

　　-

　　马鞭狠狠地打在地上，抽起尘沙和血泪。

　　“全军听令！”陈殊驱马站在所有人的身前，“上马！鸣鼓！进军——！！！”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战场锉平了曾经的孩子气，血洗的痛楚让那身伤痕累累的铠甲泛出如宝剑般锐利的光芒，如同破晓的曙光，率先一头扎进了对方黑压压的军阵之中。

　　当手无寸铁的公主愿以身躯面对刀枪剑雨，当羽翼未丰的太子敢于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剩下的人没有再退缩的理由。排山倒海的呼喊压过了进军鼓点，非人的怪物们甚至都为如此浩瀚声势而产生了片刻的胆颤。

　　一骑当千，一呼百应。

　　这是大庆未来的君王，也正是李安所期待的愿景。

　　他策马跟在陈殊身后，如同身旁千万将士一般追随着那个无畏而锐利的背影。可无论他怎么加快马鞭，那个身影却永远遥远着闪烁着、像是一颗永远追不上月亮的渺小星子。

　　月光瑟瑟、铁器铮铮，当梦想的这一刻来临之际他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那个会在他怀里撒娇的少年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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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息之间，战局一转。无论陈嘉禾再怎么操控死士，也无法扭转己方的颓势。眼看着阵线一点点向自己身边靠近，他毫不犹疑掉转马头，往后方逃窜而去。

　　“陈嘉禾！！”陈殊嘶哑的呼喊在背后响起。

　　陈嘉禾用尽全身力气挥动马鞭，向着山林深处飞驰而去。

　　他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京畿靠北一带山丘环绕，人烟稀少，只要躲入群山之中便如鱼入大海，那些禁军绝不可能再寻得到，只要绕过这座小山丘，进入背后的山林腹地——

　　思绪戛然而止，明黄色的身影悠悠然出现在他面前，身后禁军整齐成列，将他早早规划好的后路堵得密不透风。

　　“你以为朕傻吗？”皇帝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眸色忽地一转，哂笑一声，“有趣啊有趣。”

　　陈嘉禾慌忙地勒住马，意图原路折返，陈殊却已经死咬着追了上来。

　　腹背受敌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他单枪匹马，身体孱弱，随便一个禁军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捉拿归案。陈嘉禾死死咬着牙，迫不得已再次掉转马头。

　　——进山之路不通，只能先上山再说。

　　“把山围住！”陈殊正要指挥禁军，却被皇帝阻止了。

　　“放心，山上朕放了埋伏，我们得先把场上那些怪物解决了。”男人率先掉转马头，向所有禁军下令。

　　毕竟——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能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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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嘉禾抓着马脖子，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这幅羸弱的身躯已经没有策马的力气了，他只能以这样可笑的姿势匍匐着，任凭马往前不管不顾地奔跑。

　　冬日草木枯尽，遍地残枝，盖满了上山的小路。陈嘉禾看着晦涩月色延伸的远方，大脑一片空白，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就在这片刻走神之间，弦声震鸣，奏响了山林寂夜中的第一丝不和谐音。

　　陈嘉禾浑身一抖，却没有余力躲避。可这箭却并非冲着面门而来，反倒是笔直地飞向他脚下的阴影。

　　——

　　凄厉的咆哮直冲云霄，惊醒了山林中的虫鱼鸟兽，霎时间丛林之中一片窸窸窣窣。

　　陈嘉禾的影子竟真被这柄箭钉在了原地，箭尾繁复的花纹在暗夜中闪着诡异的金光，仿佛将什么力量灌注进了黑影之中。

　　陈嘉禾本人被影子拽住，茫然地从马背上跌落，看着自己的影子中慢慢分离出一团黑色的、液状的东西，宛如一把被踩爆了汁的桑葚，噗呲噗呲地在脚底响着，黢黑黢黑的汁液溅了满地。

　　“好恶心。”祝浔从树梢上落了下来，把陈嘉禾提到了一边。

　　“……我也第一次这么见它。”陈虞渊从驱马上前两步，换了个合适的角度，重新搭箭张弓，“但补刀是个好文明。”

　　可惜这柄箭刚装上弦，黑影就仿佛见了阎王爷一般，不惜撕破自己的身体摆脱束缚，慌忙地向前继续逃窜着。

　　“就知道。”陈虞渊冷哼一声，收弓扬鞭，脚踢马腹，“祝浔，陈嘉禾交给你，我去追他。”

　　“你当心点啊，我把陈嘉禾带回去就找你！”祝浔不安地目送他离开，提起陈嘉禾衣领便要往山下走，刚一使劲儿，却总感觉手下的触感有些诡异。

　　晚上风大，战场上满地的尸体也闻不见多少血腥气，可就说话的这么片刻，他却莫名觉得自己身侧萦绕着一股腐臭味。

　　……好像从刚刚摔下马开始，陈嘉禾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

　　祝浔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正对上陈嘉禾因腐烂而半脱落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