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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学棋一字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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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先前说再晚他就治不了了还真不是在吓唬楚旭。若不加以控制,寒蛊经血脉入心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届时寒毒骤然攻心,楚旭用不着等到走火入魔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而他那个不省心的师父不但丝毫没有自觉,还非逼着他给手臂上那点小破伤口止完血了才肯坐到药室屏风后的小塌让他施针,简直就离天下之大谱!
人可不比那冰湖底下活了千年的大蜥蜴,寒蛊入心脉凶险万分,要在凶险中谋一线生机,关键在于如何控制寒毒在血液中蔓延的速度。穆长清不知想了多少个昼夜,才想出这么个配合银针种蛊的法子。
以此法种蛊需历时十二个时辰。在这十二个时辰里,上官黎既要控制血行急缓,同时又要封住寒蛊附近要穴,让寒毒得以缓缓流入经脉,利用楚旭体内源于九天功法的热性平衡毒性,以保证在种蛊的过程中性命无虞。
要让寒蛊以既定的途径和速度进入心脉,对下针之精准要求本就极高。加之寒蛊随血行而动,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依照寒蛊的位置重新调整下针位置,可以说这十二个时辰,无论是对楚旭还是对上官黎而言都丝毫不能松懈。
这也是为什么上官黎原本是想等楚旭休息好了再开始种蛊的。可偏偏某人嫌命长,舟车劳顿后连一顿饭都没吃完就贸然将蛊虫引入了体内,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
他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人的脑子究竟是好使不好使,平日里分析起线索来有条不紊,怎么一旦要解决问题,就只会拣那最直接最凶险的来,一点弯都不会拐。
上官黎生气是真的生气,可心疼也是真的心疼。他算是知道穆长清这么多年为何总说自己心累了。
他一边下针,一边细细碎碎地将种蛊的原理和风险讲给楚旭听,只希望某人认清事情的严重性别再随便胡来。
话说完了,他想想气不过,又忍不住埋怨一句:“见过找死的,没见过找死找得你这么痛快的。你说你着什么急?”
楚旭不咸不淡地回道:“有人喜欢作妖,以免夜长梦多。”
你还嫌我作妖?上官黎腹诽。可这话仔细一琢磨,他又自作多情地咂摸出些别的味道来。某人是怕他又拿这寒蛊折腾自己,倒不如断了他的念想。
这家伙这是在关心我?上官黎这么一想,心中五味杂陈。
他扎下最后一针,看了看楚旭手臂上寒蛊的位置,知道暂时算是稳住了,终于舒了口气。
他绕到楚旭身前搬了张椅子坐下,看着对方的神情八分认真两分无奈,“你可知道刚才要是再多耽搁一刻,或者我手抖下错一针,你凤鸣山就不用上了,直接可以去找阎王爷报到了。”
不论是那个失忆的冒牌魔头还是现在这个脾性与从前大相庭径的上官黎,这小子一旦不斗嘴不耍混就总让楚旭无所适从。最近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多,更是叫他心里莫名冒出一丝焦躁。
楚旭避过对方灼人的目光,面上习惯性地披上一层嘲讽:“哦?那倒是正好看看除了啰嗦,穆长清还教会了你些什么。”
一句话说得事不关己,也不知道一副身子千疮百孔动不动就要走火入魔的到底是谁!
上官黎被气得险些口吐莲花,可看见对方发际渗出的冷汗,又舍不得顶嘴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将楚旭的手拉过来,“你用尽全力握住我的手。”
这忽如其来的举动让楚旭一怔,想甩开对方的手竟没有甩掉。
上官黎手里攥得紧,笑笑地看着对面的人,“师父啊,现在你好像打不过我。”
楚旭:“……”
“不着急,师父慢慢想。”上官黎也不松手,脸上神情多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楚旭微微蹙眉,飞快地用力握了一下。
上官黎又道:“如果这是十分,你现在有多疼?”
“这点疼我还忍得住。”楚旭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说得云淡风轻。
要不是上官黎亲身体验过,说不定他还真就信了。先前他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寒蛊进入筋脉的瞬间他还是疼得直冒冷汗。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那疼痛便愈演愈烈,犹如千针刺骨万蚁噬心,左手连动一下都困难,这才露出了破绽。
小时候他天真地以为,眼前这个人毒不死也不怕痛,可如今他还会那样好骗吗?
他叹了口气,耐心里带着温柔,“种蛊十二个时辰,这才过去多久?你现在忍得住,之后未必忍得住。我得知道你疼到什么程度了,才能推测出寒毒的进展,调整银针位置和下针深浅。”
上官黎劝说完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等一个回答。半晌,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握了一下。
有些人,说他精明,倒也好骗。上官黎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很快又压了下来。他拉着楚旭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你疼了,就捏我。”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有指尖的冰凉通过掌心传来,让上官黎揪心的同时又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丝喜悦。他一方面巴不得种蛊能快些结束某人能少受些苦,一方面在心底某处又害怕没借口了,攥在掌心的这只手就不得不松开。
“楚子晴,跟你商量件事儿呗。”上官黎盯着对方的眼睛,神情里的戏谑一扫而空,多了几分严肃。没等对方回应,他又接着道:“今后你想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拦着。但你能不能先跟我打声招呼?”
楚旭淡漠的眸移过来,或许是因为正忍着痛,疑惑中还带着几分不耐,“我为什么要跟你打招呼?”
“因为……”上官黎回得飞快却停了一下,但很快又将话接了下去,“我是你债主。”
楚旭又不说话了。屋里再次陷入沉默。就在上官黎以为他不会答了,楚旭突然开了口:“早在银月国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好要用自己来试蛊了?”
上官黎一愣。
楚旭继续道:“所以你才想要两只寒蛊。”
既然被戳穿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扭捏的,上官黎坦然答道:“没错。”
“所以如果我听信你胡诌,多抓一只寒蛊,你打算给自己也种上?”楚旭看过来,语气淡淡的,却像是质问。
上官黎无奈笑道:“那倒不至于。寒蛊入心对普通人来说可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长清师父眼睛看不见了,文修那小子医术一窍不通,要我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救你?我心里有分寸。”
楚旭:“所以,你也没跟我打招呼。”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那怎么能一样!我……”上官黎话说一半,下半句忽然没声了。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正因为想明白了,才如此震惊。
这人二话不说就抢着将寒蛊引入体内,不会是在跟自己赌气吧……
上官黎哑口无言:大哥,你几岁啊?
人说气极反笑,上官黎笑不出,反倒是差点内伤,“楚子晴,我看你是真有病!”
师父是个疯子,做徒弟的只能陪着他疯。十二个时辰,一天一夜,楚旭只能熬,上官黎就陪着他熬。
起先上官黎还能挤兑他几句,后来看见楚旭疼得说不出话又心软了,转而温言安慰:“还有七个时辰,熬过去就好了。”
再后来,攥在手心的手连握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控制不住的颤抖。
上官黎一焦急又来了气:“楚子晴你听好了,我可是一针都没扎错,你不能给我掉链子!”
上官黎这张碎嘴逼得楚旭忍无可忍,最后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喊出一句:“吵死了。”上官黎才乖乖闭嘴。
十二个时辰后,上官黎终于走出药室。他将不省人事的楚旭抱回房,又替他换下汗湿的衣服,一切都安置好了才离开。
刚出房门他就看见了冷雨潇。
“师父,太师父怎么了?”
昨夜饭吃到一半,上官黎和楚旭就都不见了,直到今天早晨她才在药室找到一脸疲惫的师父和前胸后背扎满银针的太师父,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就被前者轰了出去,只能时不时到门外来瞧上一眼。先前看见上官黎抱楚旭回房,她也就跟了过来。
“哦,就是种了寒蛊。”上官黎道。
冷雨潇惊愕无言,以为自己听错了,“种寒蛊?师父你也太着急了吧!”
回来还没落稳脚这两个人就跑去种蛊?不是说种寒蛊凶险万分,需要好好准备吗?
上官黎万分无奈:“着急的可不是我。”
冷雨潇不知原委自然也听不明白。她想起今早太师父苍白的脸色,又担忧问道:“那太师父现在是不是没事了?”
上官黎打了个哈欠,“反正最凶险的时候算是熬过去了,接下来慢慢养吧。”
冷雨潇:“那我一会儿煮点儿粥送过去。”
上官黎感谢地拍拍她的头,温柔笑道:“不用了。没个三五天你太师父醒不过来。剩下的你不用担心,有你师父在呢。”他向四周看了眼,没见到总黏在自家徒弟身边的跟屁虫,“你家阿六呢?”
冷雨潇:“他帮你搬书去了。”
上官黎:“帮我搬什么书?我怎么不知道?”
冷雨潇解释道:“哦,昨天晚饭你不是来晚了?那之前太师父说他找齐王殿下借了些书,让我们今日去拿来给你送去。”
上官黎闹不清楚楚旭为何要找齐王借书送给他看。尽管好奇,上官黎真是困得眼皮儿都快要撑不开了。他边走边摆手道:“行,那你让他过会儿放我门口吧。”
冷雨潇连忙跟上去追问道:“师父你去哪里?晚饭给你留下了,不吃吗?”
上官黎转头送她一个苦笑:“你师父我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你先让我睡一觉。”
上官黎回房沾床就睡了,可没睡两个时辰又醒了。他洗了把脸打算去看看楚旭,一开房门见到门口廊上放着的厚厚一摞书,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儿。
上官黎将书搬进屋里,翻了翻才发现这一共十几本都是棋谱,一时间哭笑不得。回程的船上他随口跟楚旭提了一句想学下棋,不想对方还真将这事提上了日程。某些人种蛊这样的正经事不上心,琐碎事儿倒是没有落下。
他随手从一沓书里拿了一本,溜达着去了楚旭房里。
明知道这人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他还是想过来看一眼。屋里没有点灯,窗外的雪映着月光透过窗户纸渗进来,驱散了午夜的浓暗。他搬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盯着沉睡中的人发呆。
或许是因为不舒爽,床上的人微微蜷着身子,仿佛丢掉了趾高气扬的猫,只剩下柔软的小爪,惹人怜爱的很。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落在苍白清秀的脸上,眉心微微拧着,却也不妨碍他的好看。
要不是被看的人忽然睁开了眼,上官黎觉得他能看一辈子。
乌黑的眸子移过来,落在上官黎脸上,里面像是蒙了层雾。
上官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去探脉,“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我去煮粥也行……”对方醒得猝不及防,他竟有些手忙脚乱。
他看见楚旭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听见声,于是将耳朵凑过去。
微弱的气声在耳边响起,一如既往地冷淡,“吵死了。”
上官黎:“……”
紊乱的脉象说明楚旭体内一冷一热的两股力量仍在努力寻找平衡。上官黎就奇了怪了,有些人就是犟,喊一声疼又不会死……
埋怨归埋怨,他舍不得同楚旭顶嘴,探完脉就将他冰冷的手放进被窝里捂好,“好好好,我不说话了,你接着睡。”
睡着了,说不定就不那么疼了。
楚旭没什么反应,迷蒙的目光缓缓移到刚才上官黎随意放到床边的棋谱上。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上官黎笑道:“你布置的功课我收到了。你说你,人在这躺着,给我这些棋谱有什么用?我又看不懂!”
楚旭嘴唇又动了一下,上官黎听不见只好又凑近了些,然后听见了一个字。他俯身等了半晌没有动静,刚要问,耳边便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楚旭竟是又睡着了。
上官黎直起身子,看着沉睡的人忽的忍不住笑了。
师父果然殚精竭虑,在睡过去之前还不忘告诉他学棋最紧要的诀窍。那诀窍只有一个字——
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