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所谓博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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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旭那夜睁眼犹如昙花一现，之后就再也没醒过。他留下的一字诀上官黎较了真，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不是在练功就是端着书猫在楚旭房里背棋谱。
练功是因为他觉得这次种蛊他好像把自家师父得罪了个透，要是不长点本事怕要挨打。背棋谱是因为……大概也是因为怕挨打……
俗话说的好，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哪怕是上官黎这种对下棋一窍不通的，棋谱背得多了好像也摸到些门道。他叫人找了个棋盘搬到楚旭房里，读书乏了便照着棋谱摆弄摆弄。
上官黎学下棋一事传到了齐王耳里，当天晚上他就撺掇着上官黎陪他下棋。上官黎想着实战几盘练练手也好，于是爽快答应。
然而棋道奥义深远，果然不是背几本棋谱就能一蹴而就的。上官黎一晚上下了十局输了十局，饶是他皮糙肉厚，一颗心也碎成了玻璃。
齐王看他一脸挫败地收拾棋子，温言笑道：“明朝不必气馁，不过三天就能下到这般程度，已算是天赋极高了。”
上官黎苦笑：“殿下不必安慰，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
齐王依旧笑得和煦：“你可知方才那局你为何输了？”
上官黎虚心请教：“为何？”
“因为心急。中盘之时，你其实不必急于清掉我在天元附近的势力。”齐王看着上官黎，眼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有些棋子，虽然看着碍眼，却不该去动。动了，棋局便乱了。”
上官黎收棋子的手微微一滞，从对方话里听出了些言外之意。他将棋子放进棋娄，沉默片刻，回之以微笑：“这些天我背了很多棋谱，多的没学会，但也学会了一件事情：没有一局棋，能一步定输赢。我输给殿下，不是因为我动了不该动的子，而是我技不如人。”
二人相视而坐，皆是笑而不语，屋里异常安静。
还是齐王爽朗一笑打破了沉默：“明朝说的甚是，是本王浅显了。”
上官黎将棋娄放回案上，知道这棋是不用下了。他站起身行了一礼，“明朝僭越，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齐王摆手招呼他坐下，“要说僭越，那也是本王僭越，明朝莫怪才是。但本王确实有事相求。”
上官黎没有回话，等对方说完。
齐王正了神色：“江湖恩怨本王无缘置喙，且当年令尊之事本王也未能尽一分力，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多说什么，但本王还是想冒昧求上一求。”
上官黎微微摇头，“殿下此言差矣。世间之事，你可以怪人害你，却没有怪人不帮你的道理。何况，此前我与殿下毫不相识，只因是故人之子，殿下便百般照顾。就连现在躺在床上那人的命，说是殿下您给的也不为过。若不是当年我父亲之事传到北漠早已无力回天，我相信殿下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齐王盯着上官黎的双眼不语，继而无声地笑了笑。短短几句，就不动声色地将他架到高处，颇有些不让他下来的意思。对于眼前这人，他倒是又多了几分好奇。
上官黎继续道：“殿下与我等有恩，要真说于情于理，殿下所求之事明朝本该义不容辞。但师门有训，不可轻易承诺。殿下不妨一说，让我看看可否做到再做回复。”
话一说到此处，再拐弯抹角难免有失诚恳。齐王直切主题：“本王所求有二。第一，祸不及百姓。第二，仇不及我二哥。”
他说得简短，但上官黎如何听不明白。二十七年前的恩怨，他早在初到齐王府时就已和盘托出。齐王不聋不瞎，更不可能不去探他的底，若到现在还对他所图没有半点猜测，又怎配做这茫茫北漠的主人。
先前得知钱文景死于非命齐王就已经试探过自己一次，方才他借棋局暗示的显然就是常厉和他的白虎军。齐王说祸不及百姓，其实是在对他说：要动常厉可以，镇守东境的白虎军动不得。
上官黎郎然一笑，爽快道：“第一点，我答应殿下。第二点，怕是由不得我。”
前几日穆长清的信到了，里面提及皇都一则传言。传言道常厉上书皇帝，请兵再讨魔教。说是讨伐魔教，谁又不知实际上讨伐的只是“楚旭”一人。常厉那只老狐狸，要治他于死地还大费周章地安个名头，这借刀杀人的戏码真是百试不厌。
早在一两个月前，齐王曾劝他们不要急着回中原，想必那时他就已经知道上书之事了。上官黎此时故意未将话挑明，是觉得有些事情心照不宣或许对彼此更好。
齐王：“若你答应本王，本王自当保你不受不白之冤。”
齐王此话说得严谨：若皇帝想用罪人之后或是魔头之名迫害于他，他必然不会置身事外。但若他上官黎以下犯上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那他也不必顾及情面。
上官黎：“只我一人不够。”
齐王：“秦公子亦是本王朋友。”
齐王应承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倒是叫上官黎真心佩服起来。他好像有些明白先皇为何如此看重这位皇子了。此人不论是城府谋划还是胸襟分寸，比起皇座上那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官黎抱拳一礼，“明朝谢过殿下。第二点，我也答应了。”
他原本就没打算找皇帝报仇，一来，他还没有杀进二环河的本事。二来，皇帝也不过就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说起来还怪可怜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从来不是气血上头就意气用事的人。如今还能以此当筹码换来一位盟友，只赚不亏。
齐王莞尔：“是本王该谢你。”
上官黎：“殿下见外。殿下有如此胸襟，我又岂有不答应之理。”
齐王笑问：“哦？这胸襟一说从何而来？”
上官黎道：“殿下所求第一件事，是祸不及‘百姓’，而非‘朝廷’。殿下所求第二件事，是仇不及‘二哥’，而非‘皇室’，这如何不是胸襟？”
前者为义，后者为悌。他觉得齐王所言比钱文景对他说的那些个关于大局的狗屁道理来得实际的多。
齐王轻笑，闲适地往椅背上一靠，“朝廷也好皇室也罢，那都是圣上要忧心的事情。本王就是个边塞的闲散王爷，做好本分便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上官黎也笑了，“明朝斗胆妄言，殿下还真不像个王爷。”
莫说是生来便面临权利倾扎的皇子，就说他见过的，官大至常厉钱文景，官小至边城的县太爷，有哪一个能做到齐王这般洒脱的。
齐王不以为意：“那是你没见过本王放荡不羁风流倜傥的皇叔，那才是没有王爷的样子。皇爷爷连立储的诏书都写好了，我三皇叔竟然丢下爵位跟人跑了。”
上官黎生出几分好奇，“想不到令皇叔还是个情种。那女子定是美人！”
齐王笑道：“那人不是女子，且来自敌国。”
上官黎似有所悟：“那估计特别美！”
齐王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明朝果然与众不同。一般人听闻皇子同男子私奔，多少是要惊讶一下的。”
上官黎不以为然，“莫说男人女人，只要是自己认定的，是猪是狗，哪怕是只作死人不偿命的猫，又岂是江山能比的。”
齐王眉毛一挑，“听起来像是深有体会。”
上官黎苦涩一笑，“好说，确实有些心得。”
冷雨潇觉得师父料事如神，当初他说太师父要睡个三五天，就在第五天晚上，楚旭醒了。
楚旭人才刚清醒，药碗都还没来得及从手上撤走，就对上官黎说想要尝试突破九霄心法第九重。
上官黎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忽然意识到，这莫不是楚旭在同他商量？于是他生生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转而温言道：“好，但不是现在。不光是你的身体需要习惯寒毒，寒蛊也需要习惯你体内的热性。如果寒蛊耐不住你体内真气，我们就功亏一篑了。你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我替你护法，助你突破第九重。”
他话说完，又怕对方不答应，随即补充道：“但你如果只是想试试寒蛊功效，可以只用一成内力运功看看。”以楚旭的境界，应当不难觉出差别。
上官黎看着躺坐在床上神情仍显憔悴的楚旭等一个回答，心中竟莫名生出些忐忑。不料楚旭与他对视片刻，道了声：“好。”便没有再提此事。
上官黎初战告捷，心中喜不自胜。可这来之不易的喜悦却又全在棋盘上输了回去。
楚旭为人师从来不会手软，这一点上官黎在跟他学功夫的时候就深有体会。他不禁有些后悔，怎么就嘴贱提了一句要学下棋……
楚旭叫他背了十几本棋谱，却只从其中挑出一副残局与他对弈。上官黎从不知道一局棋还可以有这样多的输法……
每输一局，楚旭都与上官黎一同复盘，有时候会主动指出上官黎棋路上的问题，更多时候是让他自己反省。上官黎提出修正方案，他也不予点评，只道：“好，那我们再试一次。”
平心而论，比起楚旭从前那种将徒弟虐上死路再逼其从中杀出一线生天的教学方法，这回他已是温柔之至。可再是温柔，一局棋，天天下，反复下，也能叫人生不如死。上官黎在同一盘棋上输出了不下百种花样，如今一见到棋局重置，胃里就开始隐隐翻滚。
楚旭说得轻巧：“什么时候你能以此局赢我一回，便算出师。”
一句话将上官黎拉回莲山脚下废弃大殿中噩梦般的八卦大阵。他不禁头皮发麻，只想仰天长叹。
北漠的大雪一如既往纷纷扬扬，转眼又是半月。楚旭体内寒蛊日趋稳定，但人还是虚的，毕竟以毒攻毒这样的做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调养过来。上官黎原本是打算等楚旭身子养好些再考虑回地狱谷的事，可齐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让他不得不重新计划。
白茫茫铺天盖地的飞雪之中，一袭黑袍敲开了齐王府的大门。
甚少在江湖露面的听风阁阁主冷叔衡，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所谓博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