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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寻是非曲直,祭邪魔外道(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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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之所以问楚旭,是因为黄昏将至,冬日里天又黑的早,此时入竹林怕是要摸黑出来。虽然于楚旭而言,已经浑浑噩噩过了五年,多等一夜本也无妨,但与其一夜难眠,何不趁早去将心结解开?
竹林离得不算太远,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途中楚旭和上官黎都一言不发,冷雨潇和许言看二人脸色不好也不敢像平常那般拌嘴,四人一路走得异常安静。
入竹林前楚旭路过一条小溪,想来必是刘老二提及的那条。他向竹林里望了一眼,若是从此处都能看到浓烟,那当年火势之大可想而知。
林里竹子生长得十分茂密,目之所及一片青翠,被斜阳染暖了,翡翠一般,便当真成了“玉竹林”。竹风如水,竹影斑斓,约至深处,绿竹戛然而止。楚旭以为这就走到了尽头,可放眼一看不远处仍见竹影,才知他们只是走入了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野草杂生,看起来像是多年无人问津。仔细看,会发现这里的土壤比他们一路走来时看到的要肥沃,成暗黑色。楚旭在边境时曾见过农民开辟田地前也会故意放火烧山,到第二年开春土壤也会呈现出这样的深黑色,那是因为被火烧没了的植被化成了养分,更适合种庄稼。由此看来,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火烧竹林的地方了。
楚旭开始四处查看,而上官黎则一动不动,只是负手站在一旁。
许言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神情透出少许疑惑。他对冷雨潇道:“你觉不觉得你太师父有些怪?”
冷雨潇甚感莫名:“哪里怪?”
许言自己也说不清楚,可就是觉得上官黎的反应不似寻常。“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来?”
冷雨潇不以为然,顺便给了他个白眼,“我太师从来都是那副表情,你能琢磨透他就有鬼了!”
楚旭在这空地上寻了许久,除了找到几片疑似酒坛的碎陶,当真什么都没有。天色已暗,竹影横斜,他站在空地中央环顾四周,不禁想:这里曾有过多大的仇恨?又是怎样惨烈的激斗才会引来天雷?
然而被他忘却的过往早已在大火中飞灰湮灭,连同所有的恩怨是非,被烧得荡然无存。
楚旭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此时心中却空荡荡的,蓦然觉出几分苍凉。他眼神不自觉飘向不远处的上官黎。后者于废墟中孑然而立,目光似在这里,又似不在这里,神情明暗难辨,却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楚旭看得心里发疼。
当年那人站在这里遭受众人的围攻,被叫做邪魔外道的时候,是否也像他一样孤立无援?
冷雨潇不忍见楚旭一脸落寞,上前安慰:“师父,你别难过。有可能这林子里的两师徒跟你压根儿就没有关系。还有那位大叔……”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位老爷爷,说不定他真的像杂货铺老板说的那样已经逃走了呢?咱们再去别处找找看!”
楚旭回她以浅笑,笑里透着几分苦涩:“他应该是死了。”
或许冷雨潇说的没错,或许雾山派那位疯痴了的老前辈当年所救之人根本就不是楚旭,或许真正的“玉竹林”并非方言而是另有所在,又或许这山上只是碰巧住了个也名叫“阿旭”的孩子。
可楚旭心里清楚,他大概没有找错。
这里便是他儿时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他曾有过一个师父。
师父,死了。
那些上山的武林人士多半就是五岳盟的人。他们不知因何仇怨害死了他师父,所以若干年后,他亲手将他们一个个送下地狱,以慰故人亡灵。
楚旭轻轻拍了拍冷雨潇的肩,示意她自己无事,然后对几人道:“你们等我片刻。”随后便入了竹林。
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拿着一节一尺来长的竹杆,有成年男子小腿粗细。楚旭从中央将竹杆劈开,取了其中一半。
“你这是要……”上官黎话至一半却未继续往下说。
楚旭微微颔首:“既然来了,便立块碑吧,也不枉师徒一场。”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从怀中掏出匕首,刚要下刀,却又停住了。他抬起头,面露苦笑望向上官黎:“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上官黎似是被那眼神扎了一下,别过脸去。沉默半顷,他道:“他教出你这样一个魔头,也算是魔教之祖了。”
楚旭泯然一笑,“也对。”然后毅然下刀。
夜幕降临,饶是空地无竹枝遮挡,光靠天上一轮斜月也幽暗异常。可就在楚旭看得吃力之际忽然周遭却亮了起来。他往旁边一看,才发现一只手指修长骨结分明的手伸到了他身旁,亮光便是从那掌心而来。他顺着手向上看,看见了一如既往神色冷淡的上官黎。
楚旭眼里的意外化为担忧,却听得上官黎幽幽地说了一句:“这点真气,还死不了。”
冷雨潇惊奇道:“太师父,您这是什么法术?”
许言也是一惊,但看明白了却不由心生敬意。上官黎所为只要是修过内功心法的习武之人都能做到,只不过一般人舍不得用这种方式耗费真气罢了。
“那不是法术,他只是在燃烧真气。”他向冷雨潇解释。
“真气还能燃?怎么做到的?”冷雨潇抬起自己的手,疑惑地来回看。
许言从后方将她的手囊在自己掌中,“像这样。”语毕,冷雨潇手心也燃起了一团亮光。
冷雨潇细细感受,忽然恍然大悟,原来那亮光是因为自身真气相抵所产生的能量。
“我会了!”她兴奋道。难怪许言会说太师父在“燃烧真气”,这种耗费方式,确实是跟“烧”差不多了。
冷雨潇走到楚旭身边,将手凑上前去,“算我一个。”
许言微微一笑,掌心再次燃起亮光,也递了过去。
三只手掌,三团亮光,楚旭身周一时间晃如白昼。他看向亮光后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心里空着的地方忽然就满了。下一刻,他失声大笑。
“师父你怎么了?”冷雨潇吓了一跳,忙问。
上官黎啧了一声:“你们是要晃瞎他的眼?”说罢又别过脸去,“凑什么热闹。”
冷雨潇也觉得好像太亮了些,又不见上官黎有收手的意思,就同许言一同撤了真气。撤完她又有些不放心,“那太师父你要是真气不够了就说一声,我们轮流来。”
然而冷雨潇的真气终究是没能派上用场,上官黎就那样站着,直到楚旭将碑刻完。
楚旭将竹碑立在了空地正中央。月光下,绿竹上工工整整九个大字——
魔教九天祖师爷之墓。
“哪有自己称自己魔教的!”冷雨潇看着碑上的字,面露窘色。
楚旭却道:“世人称我为魔,那我便接下这名头又如何!生前他被骂作‘邪魔外道’,死后我偏要让他堂堂正正当这魔教之祖。”他神情桀骜,似怒世人,似嘲众生。
这么久了,冷雨潇终于在自己师父身上看到了传说中魔教教主的影子。
楚旭肃然立于碑前,将脸上的伪装一一卸下。
冷雨潇好奇问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楚旭郎然一笑:“这么多年了,我怕他认不出我。”
上官黎微微侧目,眼中泛起一丝涟漪,却又悄无声息地消散于眼眸深处。
楚旭在这座连衣冠冢都算不上的墓前,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礼毕,他盯着竹碑看了许久,然后望向上官黎,太多思绪,都化作一眼温柔。
幸好,这个人还在。
上官黎被他看得发毛,眉头微蹙似是有些烦躁,“你看我做什么,完事了就走。”说罢朝来时的方向提步就走。
楚旭笑得憨然,急忙跟上,“师父说的是,师父等等徒儿。”
一行人在镇上落了脚。平岭镇唯一的一家客栈满打满算五间客房,楚旭他们就要了三间。许言皮痒痒,斗胆对冷雨潇说了一句:“两间也行。”被冷雨潇狠狠踩了一脚,直到吃完饭还有些跛。
小地方的客栈条件必定及不上上官黎衣食住行的标准,楚旭就从车里拿来秀水轩带出来的锦被床单,替上官黎铺在客房里简陋的木板床上。
油灯昏暗,屋中央烧的那盆炭火偶尔跳出几丝火星。上官黎看着楚旭铺床的背影,忽然问:“你真要回皇都?”
刚才吃过晚饭楚旭吩咐冷雨潇和许言明日早些起,整备好马车再买些补给便要启程回皇都。
“不然呢?”楚旭换好枕巾,最后将被沿窝好。他回到火炉前,将温在上面的酒拿下来,倒了一杯给上官黎递过去。
上官黎扫了一眼杯中的酒,摇头拒绝。
楚旭轻笑,将酒拿回来自己喝了。不好喝的酒,这个人还真是一口不沾。
“可你想去的不是皇都。”上官黎又道。
楚旭一口热酒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他抱腿坐到属于自己的地铺上,笑笑地望着上官黎,“确实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何处?”
“东境,火矿石炼矿厂。”楚旭回答。
在雾山派青阳峰脚下用来杀自己的炎羽箭他始终未能放下。漕帮走私案之后,朝廷对火矿石把控极严,从采矿到运输,火矿石的重量都必须备案。一旦押送途中遭遇盗窃,根据损失多少押送军官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即使是兵部,在北边的采矿场和押送火矿石的军船上都很难做手脚。另一方面,官制的炎羽箭在铸成时铁制的箭身就已经烙有兵器库的入库印,所以应该也不是制造炎羽箭的火器厂出了问题。上官黎曾说过,那些炎羽箭上的火药同官制的一样,那唯一可能有猫腻的就是炼矿厂了。
因为五岳盟他追寻至“玉竹林”,可知道那些仇怨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世上。那就不如换个思路,去找那些个现在还想要他命的,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让他想起些什么。
上官黎闻言并未惊讶,仿佛早有预料,“那为何不去?”
“二月之期将至,我答应过长清要全须全尾地将你带回皇都,现在启程去东境哪里赶得回去。”
上官黎那双看似多情实则冷淡的眸子里显现出些许不悦,“你答应他这个做什么?再说了,我还用得着你来带我回去?”
楚旭也不反驳,依旧抿着小酒淡淡地笑,“师父说的是。但我答应长清了。长清还说,九天教唯一的规矩就是‘一诺千金’,我怎可食言?先回皇都休整休整,之后再去也不耽误。”
先往北折回皇都再向东南去炼矿厂显然是绕了极远的路,少说也得耽误一个来月,一听楚旭就是在瞎掰。上官黎盯着楚旭看了片刻,继而冷哼一声:“一个魔教,哪有那么多规矩要守!”
他移步至桌前坐下,对楚旭道:“纸笔。”
楚旭言听计从惯了,听见命令尽管心中疑惑还是急忙放下酒壶从行囊中找出了纸笔给上官黎递过去。不等上官黎吩咐,他又找来了砚台。
提笔落墨,上官黎几行清隽小字落于纸上,映入楚旭眼中。信上俨然是说他们要去东境,暂不回皇都。
楚旭讶然,苦笑道:“师父,您饶了我吧。您说不回去就不回去,长清哪里会放过我。”
上官黎不予理会,写好信,对楚旭一伸手,“刀。”
楚旭又茫茫然从怀里掏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递过去。上官黎拔出刀,从脑后挑起一丝发。手起发落。楚旭还未来得及惊讶,他又飞快地从自己脚边的衣襟上割下一小块布。他将头发和布料同信一起封好,习惯性将手指放在唇边似要吹哨,又忽然想起什么,不可查觉地皱了一下眉,将手放下。
他将信封递给楚旭,“明日在镇上找人送去秀水轩。有了这个,你就不算食言。”
楚旭呆愣地接过信封,想不明白上官黎写信归写信为何还要断发割袍。可又一想,他好像想明白了……
手握信封的楚旭眼里满是震惊,公鸡下蛋,母猪上树,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及此事来的不可思议!
他不敢相信,他那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师父,竟也会耍这样的无赖?
楚旭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信封上,莫非这就是——
全须全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