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河

3、第 3 章

　　阿澄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条僻静的街道里。她记得，这条街道通往她小时候的家。这时，身后有一个小女孩拎着塑料袋向她走来，她连忙让开道路，没意识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涌来一群小孩，他们咄咄逼人，拦住了那女孩的去路。
　　天真的脸庞，吐出口的却是最恶毒的话。
　　“我妈妈说，她是杀人犯的孩子。”
　　“你妈妈胡说八道，我爸爸没有害过人！我爸爸不是杀人犯！”
　　“如果你爸爸没有害人，那他为什么要自杀？老师都说这叫做‘畏罪自杀’。”
　　“我爸爸是被你们逼死的，你们才是杀人凶手！你们快走开，不要缠着我！”
　　“你爸爸就是一个孬种，见死不救还撒谎装英雄，坏得很！”
　　“不许你们说我爸爸，我爸爸是好人，我爸爸没有害人，你们才坏，你们才害死了人！”
　　女孩丢下袋子，红着眼跟那些小孩扭打在一起，药盒散落一地，被踩得稀烂。
　　那一刻，阿澄终于想起来了。
　　她满面泪水，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要打了，快回去啊！快回去！来不及了！阿浚在等你，阿浚在家里等你！”
　　女孩置若罔闻，骑在那个带头使坏的小男孩身上狠狠地揍着对方，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地砸在他身上。
　　阿澄伸出手去拽那个小女孩，这时四周的场景突然扭曲失真，最后变成一粒粒像素颗粒重新组合，她来到了她们曾经的家，锅里翻滚的粥浇灭了炉子上的火，看不见的一氧化碳在继续释放，阿浚还在床上沉睡。阿澄跑到厨房想要关掉煤气，又跑到房间想要把阿浚抱出来，可是她什么都触碰不到，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阿浚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怨毒，甚是可怖。
　　他说，姐姐救我。
　　阿澄从噩梦中惊醒，和一张放大了的毛茸茸的脸四目相对，恐惧涌上心头，尖叫着往后爬，背脊撞上冷冰潮湿的岩石再无可退，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漆黑的洞穴。
　　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你……是谁？”
　　那黑影晃晃悠悠地向她靠近。迎着微弱的篝火，她面前这个人衣衫褴褛，毛发蓬乱，满脸泥垢，分明是探险小说里深居在山中的野人。
　　“你别过来！”
　　阿澄吓坏了，四处张望想找件趁手的武器，却发现医药箱被扔在洞口，这个求生机会离自己太远了，她向周围摸索，抓起一块石头藏在身后。
　　这时，野人慢慢蹲下来，摊开因得不到治疗而反复溃烂的手掌，在阿澄面前展开青叶里包裹的鲜果子。
　　野人说，“吃。”

　　入夜，山里又落起了雨。
　　沈虞带着陆慕和师兄弟来到阿澄坠落的山沟，但是并未发现阿澄的踪迹。趁着大家寻人的空当，沈虞悄悄探过来，“她是不是没有事，所以就自己回去了？”仿佛在安慰自己。
　　“彦明师兄，再给栗医生打个电话。”
　　彦明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过去，彩铃声刚响起，附近便隐约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大家闻声寻去，在灌木丛里发现了阿澄的手机。
　　这时，彦真举着一根拐杖气喘吁吁地跑到陆慕跟前，“阿慕哥哥，你看！”
　　这是一根特质的拐杖，通身黑亮，扶手的衔接处镶嵌着一圈银质金属，上面有手工凿刻的仰莲纹，陆慕不能再熟悉了，那是彦回的拐杖。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片被大面积碾压的植被，以及拖拽的痕迹映入眼帘。在众人还没意识到眼前的情景到底意味着什么时，一个渐渐成形的可怕假设涌现在陆慕的心头。
　　“还有第三个人。”
　　“啊？”
　　“我们得报警。”
　　他想到了雨夜的袭击，不由地握紧手中的拐杖，“阿植和栗医生可能被人掳走了。”
　　看到陆慕面色凝重，彦真突然哇地哭起来，“山里有妖怪啊——”
　　彦成迅速捂住彦真的嘴巴，“小祖宗，你别打草惊蛇了！”
　　“不行不行！”沈虞急红了眼，她拉住陆慕的手臂，“不能报警！如果栗书澄跟警察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怎么办？”
　　陆慕冷声，“你觉得你比阿植还重要吗？”

　　阿澄冷静思索后决定放下石头，慢慢伸出手从野人手里把果子接过来。在这个过程中，她看到了野人敞开的外套里面是印着县精神疗养院的病号服。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零碎的信息组合在一起，彦真的兔子，彦回的伤口，于是，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
　　“你的手受伤了，很痛。”阿澄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她必须要拿到医药箱掌握主动权，“我是医生，我帮你包扎好么？”
　　听到阿澄这么说，野人立刻把自己可怖的手藏起来，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
　　“听话，不然你会一直痛，一直痛，然后你的手就坏掉了。”阿澄指向那个药箱，“你去把那个箱子拿过来，听话。”
　　野人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又看阿澄目光真诚，于是起身把箱子抱到阿澄面前。阿澄打开药箱，拿出消毒水和纱布，小心地为他处理伤口，上完药用纱布包裹好伤口后佯装在药箱里找剪子，偷偷顺出一把手术刀藏在衣袖里。
　　“包扎好啦。”阿澄拍了拍旁边的草垫，示意他躺下来，“你现在要好好地休息，等你醒过来，你的手就好了哦。”
　　野人立刻抓住阿澄，他怕一闭眼阿澄就会跑掉。
　　“我不走我不走。”阿澄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哄阿浚睡觉一样，“我会等你好起来。”
　　野人在阿澄有节奏的安抚下，果真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均匀，阿澄知道是敷药里的安定成分起了作用。她立刻起身，忍着筋骨之间拉扯的痛小心翼翼地爬出山洞如获新生般跑向深林，可是还没几步她就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跌在草丛里。
　　她爬起来一看，竟然是被五花大绑扔在草丛里的彦回。阿澄拍了拍他苍白的脸颊，“喂，你醒醒！”
　　他慢慢睁开眼，目光虽然失去焦点，但还认得阿澄的声音，气若游丝道，“栗医生，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阿澄拿出手术刀给彦回松绑，扶起他的胳膊，“起来，我们得快点走，他随时都会醒的。”
　　不料，他推开阿澄的援手，一脸从容，“栗医生你先走吧。回去告诉阿慕，他会来救我的。”
　　阿澄被他不分场合的淡然激荡起一股无名火。抓起彦回的衣襟，衣服上的檀木薰香钻入阿澄的鼻孔，低吼道，“等他来给你收尸么？”
　　彦回怔住了。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那样跟他讲话。阿澄冒着火星子的眼睛在他心房烧出了一个滚烫的窟窿。
　　他们一路往东，准备先回到主山路等待救援。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阿澄终于看到了指示牌，顿时心中升起了希望。于是扶着彦回又加快了步伐，不了前方是个斜坡，一脚踩空，两人一同滚了下去。
　　阿澄连忙爬起来检查彦回的伤口，看到伤口无碍后松了口气。此时，彦回已经筋疲力竭，他发出微弱的气息，“栗医生……还是你先走吧……”
　　“不行！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阿澄替他擦去冷汗，又解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抵挡潮气，她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她在彦回身旁坐下，手撑在地上摸到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抬手一看是冒着恶臭的腐肉。她捡起一根枝条顺势扒开覆盖的淤泥，是几只沾满污血的小兔子的尸体。
　　“坏人——！”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暴怒。
　　阿澄吓得急忙回身，那野人已经迅猛地向彦回扑去。
　　“啊——”
　　阿澄拿出手术刀挡在他和彦回之间，“你不要再过来了！”
　　野人双手握拳，向阿澄低吼，“坏人！他是坏人！为什么要选他！他是坏人！”
　　“我带你回医院好吗？你会好的，听话，你会康复的。”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可是野人已经不再相信她了，他抓起阿澄握着刀子的手撞向树干，然后掐住她的脖子失控地怒吼，“为什么要选他，他是坏人，他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此时，彦回渐渐恢复意识，他看到掉落在身旁的手术刀，不动声色地将它收起来。
　　阿澄看着完全失控的野人心生绝望，一行眼泪垂落下来。她再也挣扎不动了，她要让阿浚失望了。最后，在她准备合上眼睛等待死亡时，野人的头顶突然亮起一片刺眼的光，脖子的压力突然放松，自由的空气再起涌入鼻腔，她被摔在地上一阵干咳。
　　是从山林里冲出来的民警把暴走的野人制服在地。紧接着，师兄弟把彦回团团围住。
　　“师弟你没事吧？”
　　“彦回师兄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妖怪抓走了！”
　　“你少说几句吧，怪吵的！”
　　见陆慕跟民警打完招呼后向自己走来，彦回苍白的面孔浮现出欣慰之色，习惯性地伸出手——
　　阿澄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前方刺眼的光里一群虚无的黑影在晃动，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最后不受控制地向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影倒去。陆慕将她拦腰抱起，脆弱得像一片羽毛。
　　看着陆慕匆匆离开的背影，彦回的表情凝固了，悬在半空的手略微感到有些落寞，彦明很快扶了上去，“彦回师兄，我们回家吧。”
　　彦真痴痴地望着彦成，“那是这个野人偷了我的兔子吗？”
　　一记糖炒栗子落在彦真脑门上，“那还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