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琴》凌夙妖

3、章三 寒梅寂天

　　林子仿佛没有尽头，一路便都是这般风景，梧桐落叶，飞花绚丽。过了许久才看到一个小小的竹屋子，虽然简单，但很精致。一看便知是一个细心的主人。
　　这林子静悄悄的，连个鸟兽也不曾见到，两匹雪白的马飞奔带起的枯叶倒为这林子添了一份生气。也不能怨这林子死气沉沉的。毕竟离冰泉不远，人们很难正常地生活下去，可竹屋的主人却像在这里居住了许久，连篱笆都围好了。只是在她们来之前，并未看到有谁住在这儿。
　　只有倾庄的人知道。这是很早很早以前，庄主们和沧澜天族的族人密会的地方。虽是竹子建造的，还能依稀看出细腻的风格，是当年三庄主之首的殇所喜好的。而她，就是现在的昆吾圣女。雪鸢痴笑一阵，她记得，当她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圣女第一次带她和月宸下山，就住在这里。时隔十三年，这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要说变，可能也就是周围的绿叶枯黄了一年又一年，花儿，也送走了一春又一春。
　　她带犯雪是第二次来，一个月前，约好了今日在竹屋取一些东西。由今看来，一切都没有太多出入。
　　“寂凌。”她关上竹屋的们，扫了一下灰尘，便坐了下来，“飞雪呢？”只见犯雪从腰间的布袋子里取出一个锦囊，放在了桌上。“这便是‘飞雪’？！”她惊讶地问她。后者摇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只这东西是你师父给的，是真是假只有她才知道，”
　　她沉默了。飞雪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小时候她一直都对师父的书房很感兴趣，据师父的两位女祀说，那里面珍藏着许许多多古书、兵谱还有消失了好久的神兵利器。师父这里有好多不一样的暗器。但她是怎么得到“飞雪”的，只有她本人清楚了。飞雪，形似漫天雪花飞舞，剧毒无比，所以见到的人，都命丧黄泉了。能这样看被人说得离奇的暗器，还是头一回。
　　“既然是师父给的，便不必多疑。你见过我师父了？”雪鸢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她还有说过什么别的么？”
　　“不，我只见到了寒胤女祀，是她转交的。还有一本剑谱——寒梅剑法。”她拿了出来，交给她。雪鸢看了看，又一个人开始想些什么了。“怎么了汐儿？”她担心地问，生怕有什么差错。
　　“没事，我只是奇了，师父竟然让懿天学这个剑法。”
　　“怎么会？不是给你的么”江寂凌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若说给雪鸢倒也在情理之中。圣女和沈公子也多大瓜葛，竟也送他了一本江湖人苦苦寻找的剑谱。
　　“我的心法和寒梅剑法的确相差不大，但我已学了‘月迷津渡’，不可再学寒梅剑。否则，物极必反。师父说过，这样子不会走火入魔，直接震断经脉。”她就像说家常琐事一样，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再说了，师父就是要给我也理应给我‘寂天诀’。你说，是不是你偷藏了起来。”笑脸一转，变得十分危险。
　　“好了好了，汐儿妹妹，不逗你了。怪不得寒胤女祀说你是圣女最疼爱的小弟子。怎么也瞒不过你。”嬉闹间，不忘将圣女的绝学交给了她。“女祀姑姑说，用心学！”
　　烈日逐渐西偏了，两位年轻的女子还在竹屋里聊着闲话。她瞥一眼窗外，才惊呼起来，冲出门外，完全没有了三小姐的矜持。是了，酉时前要赶回客栈的，何况，有些事情还要说说清楚呢，
　　“寂凌，我先走了！”远处只能听到声音，却早已看不到人影，骏马奔驰间，素纱掩不住女子嘴边的笑意。她也许天生就那么爱笑，将心事藏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　　“再见。”不知何时再见面，她只有说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的云彩。竹屋还是那么空空荡荡，如果不是仅剩的一点痕迹，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人来过。更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有过怎样的谈话。血色蔓延，染红的，还有周围的绿叶。

　　她果然在酉时前赶回来了。沈霁看着马厩中的白马，有那么一点安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然而看到她以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
　　“懿天！”她匆匆忙忙地叫着他的名字，在门口急促地敲着门。“进来。”冰冷的声音稍许柔和，女子便推门而入。反手关紧了门。“你的武功心法如何？”雪鸢也不含糊，直接问了出来，不期然看到生性冷酷的他眉间又皱了起来。“师父给我了一本剑谱，是让你练的，可我不太确定，心法和你是否相冲。”
　　“什么剑法？”
　　女子见他眉间舒展，便知沈霁已没有刚才那般恼火。“寒梅剑法。”她答道。
　　“真的？！”男子听了后，甚至流露出一丝欣喜。他为了得到那本剑谱，跑遍大江南北，却没有任何收获，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刚认识的人拿到了。
　　女子微微笑着，明眸转动：“你应该找了它很久吧。师父说，尽——快——练——成——”她有意拖长了尾音，把剑谱交了过去。微黄的书卷上浓墨淡笔，仿佛有神力一般，将他吸引住了。　　　“这不是最初的那本古籍。看着字迹，应是师父亲自抄写的。”雪鸢瞅了一眼，淡然说道，“寒梅剑法的最后一招在昆吾，你若是要我进宫救攸王，只有把剑法练成了，我才会走。”
　　“哼，若我强行带你走呢？”他不屑于这般威胁，“你又如何。”
　　“不会的。”雪鸢轻轻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微笑漾在唇边，“你内力再是如何深厚罢了，我自小修行幻术的。何况你可知与寒梅剑法齐名的‘月迷津渡’？”下山的时候，她已练就了七成，这么多年来，剑法已是炉火纯青了。
　　“那……”言下之意，岂不是君子练剑，佳人赏景？！
　　女子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师父已将‘寂天诀’交付与我。懿天，我信你，便告诉了你。你应知，被他人知晓‘寂天诀’长冥剑均在我手，怕是雪鸢的命不久矣。”俏皮地一笑，便等他的答复。沈霁想也没想，便点头答应。
　　“明日一早，便去寒潭！”女子窃笑着，仿佛从那里出来就是为了再让他回去。“为何是去？”男子捕捉到一丝信息。
　　“因为呐，那地方可不是真的冰泉。若是真的，你还能毫发无损地出来。”她盈盈一笑，“不过为了迷惑你们。”
　　真正的冰泉寒潭在这个小镇的东面，穿过林子，还要走上好久，说起来，离京城近了不少。冰泉不大，也不像方圆十里无人居住。但是在那个山谷里，绝对没有鸟兽，纵是误闯，进去了也再出不来了。就连墨尘阁主和倾庄庄主也未曾跨入半步。有时候想想，雪鸢当初若没有圣女在一旁，八成也就冻死在那儿了。
　　她也没提醒沈霁，清澈的眸中倒映着深思的男子。真是千挑万挑，还是挑在了冰冷的地方学习剑法。什么时候也该让天鹤兄他们来此叙叙。

　　琴声绵延，悦耳动听。男子站在冰雪与枯叶交接的地方，不敢上前半步。只听得归月琴的弹奏，一步一步将他拉下深渊。这地方太寒冷了，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命丧于此。但这并不代表所有。沈霁看着冰雪中的女子，正满含笑意地看着他。冰泉果然不大，但就在这山谷中，曾经死伤无数。
　　该如何过去，不能在这僵持一天的。
　　女子走过来，将身上的貂裘解下，递给了他。“穿上，你第一次来，赶快运气。”她敛起了笑意，正色道，“赶快过来，我把屋子的门打开。”稍远处，是一所不大不小的屋子，很结实，看似也很暖和。这点距离，轻功过去应该可以。
　　沈霁披上貂裘大衣，拴好马，便踮足飞去。一掠而过，甚至赶在了雪鸢的前面，抢先推开门进屋。“果真是天下最冷的地方，你为何在此呆了这么久？”
　　“修炼幻术啊。”雪鸢笑道。江湖人众所周知，三小姐的幻术修行极高，冰泉主人是在寒潭修行的。只没料及，原来这冰泉是如此上好的习武之地。“这里灵气极高，对于像是寒梅剑法和月迷津渡这些的，是有益的。”
　　怪不得让我来这鬼地方。
　　“懿天，你不可以说这里是鬼地方的哦！”女子食指抵着唇边，轻轻摇了摇，“在冰泉，不可以说这些话的，我都知道。”
　　三小姐你能读心啊？！
　　女子清浅一笑：“可以这么说。”看到沈霁铁青的脸色，又不由加了一句，“其实，等你剑法修炼完了，也应该吸收了不少灵气了。”何况天赋又高我许多。女子一瞥头，自顾自翻着剑谱。“还有，现在还早，一个时辰后去外面站一时辰。”雪鸢一副“若你敢不从就等着被冻死”的神情，全然不理会沈公子的表情。
　　沈霁想了想，没说什么，拿起《寒梅剑谱》仔细读了起来，说到底，这才是最重要的。圣上给了他三年的时间，如今已过去两三个月，父亲的性命都握在昏君的手中。“雪鸢……”话刚出口，便被她打断：“昏君让你来找‘雪鸢’吧！”她加重了自己的名字，是雪鸢，而不是三小姐。
　　他不知所以，点点头。“日后叫我雪汐。”女子冷冷地开了口，又立即恢复到刚才的状态中，“懿天有什么事呢？”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特别熟悉，记忆力，“师”这个姓氏不多见，能让自己熟悉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她是怎么和圣女相识的，又是为何父亲对她特别关照……
　　好像，自己所知姓“师”的，就只有上任左丞相，十七年前惨遭灭门的左丞相师筠。听传言说，左丞相有一女，当夜在湘王府中做客，逃过一劫。
　　师雪汐，莫非是师筠之女？！他只是以前听父亲说起过，那时当今圣上才登基不久，师筠一向耿直，就此得罪了圣上。据说就是在昏君的授意下，一夜间有人暗闯丞相府，杀光一家，又销毁了遗留的证据。
　　她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够了，不要想了！寒梅剑法有什么无法理解的快问！”或许，有时候能参透人的内心，是一件坏事。沈霁定了定神，不再瞎想。“心法的第一层，恐怕就破不了。”听罢，女子转神，嫣然一笑。
　　素手起，剑起。久未出剑鞘的长冥剑终于在一刹那折射耀眼的光线。“出来，看好了，寒梅剑法我不敢练，但这一招和月迷津渡的第一层很接近。”白影在冰雪之中忽隐忽现，隐约可见蓝光紫光交汇在一起，又在一刹那向四周分散。
　　然后白光四溅，不似日光的强烈，是月亮般淡淡的柔和。沈霁惊奇地发现，被剑挥舞到空中的雪花，竟然没有一片落到地上，真无“落花”。白衣女子侧头莞尔一笑，翻身腾飞，用剑直指雪地，画出一个不大的梅花。
　　“看清楚了？”女子俏皮地笑着，跑到他跟前，“你的基本功夫很好的，我想，应该练起来容易。”男子不答，想起今日的任务，只好乖乖站在离屋子十丈开外，盘膝而坐。若是此时不运功，还真得冻死在这山谷里头了。

　　算算，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呆了已有半载，本以他的天赋，少说也要数年的剑法，竟已直逼九重。这三个月以来，雪鸢极少出现，即使看到她，也只不过提点自己几句，不多时又走了。沈霁低头看着挂着珠珞的御情剑，剑鞘上泛着古旧光辉的雕纹诉说着那些尘封的过往。为何心底总会浮现那张惊世的容颜，就如同生根在心中，无法挥去。
　　“雪鸢姑娘，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忽地起身，凭空舞剑。
　　“我可说过，不可以说寒潭的坏话哦。”雪衣女子悠悠开口，似是不关己事，又似乎非管不可的样子。她抿嘴一笑，出剑打乱了他的剑法。
　　沈霁诧异地回头，这女子已不是当时看到，为他舞“落花”的人儿了。“‘寂天诀’果真厉害，人说‘三日不见，应刮目相看’。用之于你，果然不差！”他不由地赞叹道，“我倒是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寂天诀’，想来昆吾圣女不愧倾于城，倾于天下。”惦念了许久的容颜终又出现，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却又黯淡下去。
　　她怎会不知，怎能不知，只得尴尬地笑笑。“沈公子…”她咬咬牙，“懿天，雪鸢想来，昏君给了你三年时间，如今也快一年了。我怕，攸王在他的监控下，终会有生命危险。说起来，‘寒梅剑法’。说起来，‘寒梅剑法’ 你也练得差不多了，离开冰泉应该没问题。”
　　“那你呢？”他不解地问道，“你不会真要进宫去吧？”若真如此。他，恐怕也无颜面对父亲和圣女了。
　　女子嗤嗤一笑，绯色爬上了双颊。“等到了攸王府再说也不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