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65、第六十五发子弹

　　刚走进公寓楼，2名保安连忙迎出来，脸上都挂着不常见的笑容。

　　“袁女士，欢迎回家。”年轻一些的先开了口，“需要我们送你上楼吗？”

　　袁心疑问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轮流转。这栋公寓的十几名保安里，属这两人最冷，职责范围之外的事一丁点儿也不沾。

　　老一些的则讨好地笑起来：“袁女士也算我们的老板，有什么要求吩咐我一定努力做到……”

　　眼见袁心的表情更加困惑，那人急忙补充：“您男朋友买下了我们公司，您自然是我们的老板。”

　　年轻的怕好事都被老的说尽，赶紧插嘴：“季老板要求的顶级监控系统昨天就安装调试好了，保安室有您家门口的一条专线，没死角，要不要检查一下……”

　　袁心深吸一口气，轻轻回答“不用了”，转身向电梯走去。

　　“季老板”。财大气粗的“季老板”。

　　“袁女士，再跟您报告一下，这几天一直有个访客，一直在入户休息区等您到半夜12点。我们让她走，她非要在这儿等……”

　　考虑一周多没开手机，袁心进入门卫室查看监控。余光瞥到一块崭新的监控屏幕，360度无死角出现在屏幕中的，正是自己家门口。

　　年轻保安调好日期时间，访客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木雕一般坐在楼梯上。一头大波浪长发散落下来，遮住整个脸庞。

　　“她再来，让她直接上楼找我。”袁心轻轻叹了口气，保安连连应声。

　　大门已被擦得一尘不染，金属门把手反射着亮光。袁心熟练地开门，在玄关站定，像第一次跟中介一同看房时那样审视着这所“灵魂寄居地”与安全感源头。

　　真皮沙发、实木餐桌、胡桃木酒柜、通顶书架……每攒够一点钱，就添上一两样。彼时空荡荡的小空间一点一点变成现在的模样。

　　可季枫闯入了这方空间。袁心也曾幻想，一只善于搬运坚果的松鼠变成两只，家会越来越好，有一天两人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但季枫突然大手一挥，连物业公司都买了下来。

　　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不用再一点一点攒钱、小心翼翼地计算，不用再揣测领导的心思、强忍客户的酒气、与同事不断勾心斗角了。

　　不舒服的感觉却占据着上风。季枫退役，惹怒刘予舟进入季节集团，很难说与自己毫无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个深层原因——不愿“抱大腿”的可怜自尊。

　　别扭了良久，袁心终于打开手机，无数消息声音潮水般涌入。她开启静音，一条也不去看。网暴者的谩骂和关心者的询问一同被封印在手机里。

　　她坐在藤椅上发着呆，不想立刻联系季枫。她知道，一旦联系他，两人一定会和好如初，他会顺理成章地帮她破掉一切困境。

　　真是种奇怪的感觉。明明一抬手就能得到，却迟迟不肯伸出手。

　　良久，她突然产生一种经由顿悟而来的理解，理解季枫当初为何迟迟不击出最后一发子弹，与冠军失之交臂。

　　得到全省冠军，等在前方的又将会是什么？向全国、亚洲、世界冠军进发的更大战役，同时也面临更大压力、更大不确定性。

　　脑海里依次闪过几张脸孔。凌总站在会议室中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又在病榻中憔悴疲倦、强撑自尊；蒋之义在自己面前拿腔拿调、凸显优越，却又在大客户面前假笑逢迎、极尽谄媚；林洪终究无法割舍受人仰视的习惯，栖身在没有书桌的一居室……

　　正想到付如意，她便敲开了门。

　　她眼眶深陷，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陷在沙发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袁心，对不起。”

　　袁心吃了一惊，却还是把手机举到她眼前，一下一下晃着：“为这个道歉？几千条问候我器官和家人的信息？”

　　“扑通”一声，付如意跪在地上，垂头弯腰，蜷缩成单薄的一小团。

　　“你干什么？”袁心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付如意一向骄傲，宁可流血也决不低头。

　　“对不起……请原谅我……”付如意低声抽泣，嗓音更加沙哑，“我还有年迈的双亲、留在农村的姐姐弟弟，他们……都指望着我，求求你，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同样来自小镇乡村、同样带着几分傲骨，如今竟亲手碾碎自尊，生生跪在竞争对手面前。

　　袁心虽非圣母，胸口涌出的酸涩却无法阻挡。她让付如意站起来，看看时间，决定给她十分钟时间说明。

　　都是些常见的生活之苦。父母患病，姐姐离异，弟弟结婚需要彩礼钱，付如意咬牙将这一切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不计代价地出卖一切，赚到钱便去填补那个怎么也填不满的黑窟窿。

　　不择手段升职，贴上蒋之义，再到抱住简方深。

　　不料赌注再次押错，简单集团已是强弩之末。简方深回国，不过是因为家里无法再为他提供足够挥霍的金钱。

　　两个走惯捷径的人把目光投向季节集团，试图通过威胁袁心逼季枫就范。

　　“求求你和季枫撤销立案，真要赔偿，我怎么也赔不起………”付如意泣不成声，“还有，季枫准备收购简单集团，我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十分钟到了，你先回家。”袁心始终面无表情，内心却掀起波澜。

　　付如意刚离开，袁心便拨打季枫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此刻，季枫正在季节集团顶楼会议室中，与二十几名管理层、投行人员讨论简单集团收购方案。

　　两小时前，袁心所在公寓的物业公司及时上报“袁女士已安全到家”。季枫终于放下心，将手机调成静音，全心全意投入收购工作中。

　　站在众人面前分析构想、侃侃而谈，看着仰视自己、频频点头的领导层，季枫生出一种久违的畅快感与掌控感。

　　和只能关注自身和靶子的射击比赛截然不同。

　　从小成长在压抑的环境中，射击场曾是唯一的避难所。而今，朱教练溘然长逝，袁心被网暴针对，最后一发温温吞吞的子弹终于破膛而出，彻底燃烧释放。

　　他像变了一个人，不管不顾地狠狠报复回击，以所爱之人的名义清理整个世界。

　　会议结束时，已经临近午夜时分。手机上有几个袁心的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放付如意一马。

　　她不值。季枫只回复了三个字。半晌又加上一句：安心去上班。我想你，可是手头太忙。明天见。

　　放下手机，他步入办公室后方的私人洗漱间，捧起冷水浇到脸上，随后回到办公椅上扭亮台灯，继续啃那堆如山的文件。

　　次日，季枫在工作间隙给袁心打了几次电话，都未联系上。

　　收购工作正推进到至关重要的法律环节，有许多细节需要讨论、咨询与敲定。战线一旦拉长，就会留给对方足够的余地开展反收购行动。

　　几经权衡，他发出信息，请袁心给他一周时间处理手边极为重要的工作。还未得到回音，便安排秘书去买熬夜补品，又被法务部老总拉进会议室。

　　袁心此刻正坐在徐行长对面。徐行长的脸色一会白一会红，不知已经变幻了几轮颜色。

　　“这就不太理智了。”徐行长勉强挤出笑容，“要么这样，总行放你半年长假，工资照发。你还算清州银行的员工！”

　　袁心看到季枫的信息，关上手机礼貌地笑笑：“虽然知道挽留我是因为季节集团，但我仍谢谢总行的好意。对不起，我还是决定辞职。”

　　季枫走出季节集团大厦，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阳光，双腿也开始发飘打颤。

　　不分日夜奋战一周，吃住都在公司，正式收购行动终于成功启动。

　　车子开得太稳，疲惫到极点的人自然开始昏昏欲睡。他让司机将冷气开到最大，以抵抗困意。

　　马上就能亲口告诉她这场收购行动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她。她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想吃什么不必再去看价格……

　　事与愿违。迎接季枫的，是物业经理的小心陪笑：“季总，真对不起。袁总千叮咛万吩咐，让您来的时候，再把这封信交给您……对不起……袁总说您一定会听她的，我们只有照做……”

　　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季枫独自打开那封手写信。

　　季枫：

　　展信佳。

　　奇怪吧，通讯方式如此先进的今日，还用这么老土的方式与你交流。

　　算算时间，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肩并肩走在银杏树下，把手藏在腋下取暖，吃热腾腾的街边麻辣烫，你背我回家、为我扭伤的脚踝冰敷，仿佛是昨天的事。

　　后来，这份单纯的感情逐掺进太多杂质：物质、亲人、事业、朋友、情敌、欲望……诚心而论，我已经彻底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所谓的爱你，有没有可能只是爱你的家庭背景，你的身体，或者你恰巧出现在了我被催婚的年龄？

　　而你所谓的爱我，有没有可能是把我当成了对抗世界、挣脱牢笼的借口？

　　我们好像互换了。你曾说我总是生机勃勃、奋力向上，现在你成为了这样的人。而我，在“冠军点”面前，最终没能击出最后一发子弹。

　　这一年中经历太多悲喜剧，我惊觉几乎忘记为何出发、目的地何在。我需要半年时间，也许会更久，去寻找丢失的东西。

　　如果找到，我会回来。人生那么长，从来不怕再出发，对吧？

　　勿寻勿念。

　　袁心

　　薄薄一张信纸轻轻滑落在草坪上，被风吹卷了边儿。

　　季枫将整个脸埋入双手之中。来袁心家之前，他甚至骄傲地觉得自己像盖茨比，举办一场又一场挥金如土的盛大聚会，只为与昔日爱人重逢。

　　现在他被当头棒喝，彻底醒了。也许她说的不错，她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他从小以来就被深深压抑住的活力与野性。

　　【两年后】

　　清脆的风铃声叮铃叮铃响起，一位小麦色皮肤女孩走进来。一头黑色长发蓬松微乱，却也掩盖不住发自内心的笑容。

　　“女士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服务生赶紧迎过来。

　　“袁心？”一位齐刘海的女孩从休息区飞奔出来，一把将她抱住，眼泪鼻涕全一同流向袁心肩头，“死丫头，一声不响地走，一声不响地回来……”

　　“哭什么，不是给你发邮件了嘛！”袁心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也闪着泪光。

　　“小李，快去把季总叫过来！”齐刘海女孩抹了一把眼泪，吩咐旁边的服务生。

　　“钱经理，季总此刻正在给高阶班上课……”

　　“废话那么多，让你喊你就喊！”

　　“钱经理，什么时候的事？”袁心指指钱小朵无名指上的戒指，“是怕刺激我这孤家寡人，不敢告诉我？”

　　“你不知道的多了，就像我不知道你又跑去哪个大山里，哪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国家……”钱小朵又哭又笑，“就在射击俱乐部开业前一天，韩宇和季枫串通好，把我骗过来说试营业，没想到是求婚……”

　　从与钱小朵为数不多的邮件往来里，袁心得知季枫成功收购简单集团后，花了半年时间将整个集团业务整合，集团渐渐走上发展正轨。

　　一年前，常遇晴随李建中去了意大利，季枫盘下“绿洲工作室”，开了一间小小的射击俱乐部，聘请钱小朵当经理。

　　“韩宇他还在清州银行，已经是个人部老总了！”钱小朵絮絮叨叨地说着，“林洪，被他老婆踹了。”

　　袁心却已渐渐听不清她说的话。她只觉心跳加速，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上。

　　一身黑色射击服，一张更加深邃成熟的脸庞，一只带着皮质半指手套的左手。

　　“欢迎光临心枫射击俱乐部。”磁性嗓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