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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抓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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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尽头是一段三米高的台阶,上方是六角井的出口。
奚风后背抵在墙上,开了手机灯光,晃向花孔雀的脸。
白光将黑暗驱散,何肆眯眼退两步,扭头戴上墨镜,匪里匪气笑了:“开个玩笑。”
理了理蹭乱的外套,奚风冷哼一声,举着照明往前走,何肆不慌不忙跟上。
出了井,两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是一片静谧的树林,头顶挂着皎白弦月,瑟瑟秋风拂过天际,掀起沙沙的林涛声。
“不能离开太久,两个小时之内必须回去,”何肆说,“否则会很麻烦。”
月光洒落一地银白,奚风看了眼屏幕,关了仅剩2%的手机:“去医院。”
……
在太平间看到妹妹苍白的脸,奚风眼睫微颤,指尖虚虚停留在女孩脸颊上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何肆默默立在身后。
见惯了上百年的生离死别,审判长对死亡早已麻木,他孤身一人,没有父母,没有孩子,失去至亲的滋味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但此刻看见奚风难过的样子,他心口也不由一阵沉重。
“节哀。”
停尸床上的少女约莫十六岁,以何肆挑剔的眼光来看,那也是罕见的貌美。
灰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五官却尤为标致,下巴尖尖的,睫毛很长,微微上翘,像两扇蝶翼。
和奚风有几分像。
难捱的沉默中,奚风看着妹妹的脸,轻声说:“她今年刚上高二,考了年级第一。中元节那天,正好是周末,她去大学找我。”
何肆掩上白布,盖住少女的头顶。
“我爸爸得了肺癌,很早就死了。妈妈改嫁,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过。”奚风语气平静,像诉说别人的故事,“妹妹跟着外婆长大,性格很好,懂事又听话。”
车祸发生时,那是妹妹第一次和他吵架,起因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哥哥,我做噩梦了。梦见地狱里好多人在哭,满世界都是红色的火焰,好可怕啊。”
“只是个梦而已,别多想。”
“我还梦见,我找不到你了,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我好冷。地上有一面镜子,我捡起来,看见我的脸……我的脸……”
“哥哥,你怎么不理我?你说,真的有地狱吗?”
“奚颜,我在开车。”奚风握着方向盘,“没有地狱,死后什么也没有。”
“我是你妹妹,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少女忽然生气,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蓄起一层水光,白皙的脸扭向窗外,“你从不问我学习情况,平时也不给我打电话,连我考年级第一你也不知道。”
“我平时很忙,”奚风轻笑,“中秋放三天假,带你去历史博物馆玩。”
“真的?”少女满眼欣喜。
一辆大货车直直撞了过来,金属车门变形扭曲,挡风玻璃碎成蛛网,钝痛铺天盖地袭遍全身,死神瞬间降临人间。
那是奚风最后一次和妹妹对话。
奚颜一直没能等到中秋节团聚那天。
……
“如果她能顺利通过审判,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倒是不错的结果。”奚风睫毛半垂,目光温柔沉静,死后经历的一切颠覆了他的认知。
让他第一次产生一种,死亡并不是结束的想法。
只是抱有遗憾,没能和妹妹多相处一会。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何肆手搭上他的肩,嘴角扬起来,“人生就是一场电影,再苦再累,演完就该落幕了,下辈子选个好点的剧本,啊。”
奚风勾唇,瞥一眼旁边的花孔雀,“手。”
何肆慢慢抬起手,松开了大少爷金贵的肩膀。
并肩走出电梯,奚风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妹妹和我同一天死亡,档案室应该会有记录,她不在灵界,上哪才能找到她?”
“这就是警安的工作了,我跟沈希文说一声,让他帮你查。”何肆拿出手机准备拨打局座的号码,傅明归的来电切了过来。
何肆按下接听键:“什么事?”
男人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寅山口花园小区有怨鬼害人,对方是个女性,不好对付。”
“女性?”何肆一扬眉,和奚风对上目光,“怎么死的?”
“初步判定是被丈夫谋杀。”傅明归顿了下,“分尸冲进下水道,人体组织泡在化粪池里,怨气很重,恐怕只有你能应付得了。”
周遭很安静,手机里清晰传来傅明归的说话声。
奚风静静听着,问:“哪一天死的?”
“……中元节。”听到这个声音,傅明归明显很意外,“何肆,你和谁在一起?”
何肆顺着医院大楼台阶往下走:“老相好。”
奚风:“……”
手机那头安静片刻,傅明归八卦地问:“你老相好不是秀秀吗,当初你为了他差点丢了半条命,整整找了他二十多年,现在什么情况,移情别恋?”
对上奚风冷漠的眼神,何肆笑了起来:“改天聊。”随后按断了通话。
“谁是你老相好?”奚风抱着胳膊看他。
花孔雀架着墨镜,直勾勾凝望了他一阵,笑而不答,半晌抵了抵手套:“走,抓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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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山口,花园小区六幢天台。
楼顶横七竖八倒着几个酒瓶,醉醺醺的男人打了个嗝,拿起丢在一旁的手机,给小情人打电话。
“……亲爱的,我下周一就离,协议书都准备好了。”
“你老婆不是不同意?”
“那个黄脸婆,生了孩子一直不去工作,两百块买菜钱,都得跟我要,她不同意,她算老几……”
一双湿漉漉的脚停在他面前。
醉汉含糊不清打着电话,愣了一会儿,用力揉了揉眼睛,抬起头。
往上是一截浅色睡衣,不停滴着水,地上逐渐洇开一团水渍。一个脸色发白,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他歪头笑了笑。
男人也跟着傻笑,渐渐的,女人的头越来越歪,越来越歪,歪到瘆人的弧度,眼睛里的笑意也变成了凶狠的光:“你笑什么?你在笑我吗?”
“……啊,啊。”男人酒劲彻底清醒,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瞳孔不断收缩,大张的嘴巴发着抖,那是惊恐到极点的反应,眼睛根本无法从女鬼身上移开。
“——你怎么了?说话啊!喂?”手机里传来情人的声音。
这一幕激怒了浑身是水的女鬼,她喉咙里发出暴怒的吼声,死死抓着那个手机,半晌又诡异地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眼眶里慢慢流出了鲜血。
“去死吧。”她的手陡然成爪,握住男人的脖子。
两百斤的男人竟然被她轻松提起来,脸色憋成酱紫色,被女鬼提到了楼顶的边缘。
女鬼抬着胳膊,神情癫狂怨恨,发丝在鲜血淋漓的脸颊旁飞扬。
下一秒就会松开手,把变心的男人从二十三楼扔下去。
一声清悦的哨音穿透天灵盖,直击脑髓,女鬼睁开了全白的眼睛,警惕地看向四面八方。
哨音一声比一声响,严厉而急促。
顶楼下端缓缓升起一道修长的人影,黑色制服,金色校徽,气质强悍而危险,尔雅地站在高空中,正目不转睛望着害人的女鬼。
被何肆的气息震慑,女鬼怨恨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惊恐。
“救、救——”吓得尿裤子的男人朝何肆投去求生的目光。
“知道你为什么被她盯上吗?”何肆踩在栏杆上,蹲了下来。
男人下巴打颤,脑袋一片空白,说不出完整的语句,窒息感让他直翻白眼。
“对老婆不好的男人,注定厄运缠身。”何肆笑容悠闲,语气很凉,“我可不是来救你的。”
他拔出白色的骨枪,上膛,瞄准怨鬼的胎记。
女鬼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高楼跳了下去。
何肆纵身一跃,上衣后摆在风中扬起,稳稳落了地,片刻不停疾步穿过街道和高楼,追到郊区鬼气森森的树林里。
怨鬼几乎贴地爬行,仓惶逃窜,速度快得像一道白影。
何肆举起枪又放下,月色下只听一声清脆的鞭响。
守在附近的傅明归一鞭子抽得怨鬼皮开肉绽,怨鬼惨叫着趴地上,不动了。
挽了几下鞭,傅明归看着走过来的何肆:“你那不打女人的规矩能不能改改,还挺怜香惜玉。”
“说什么呢。”何肆走过来翻开女鬼的头发,“不是她。”
“谁?”傅明归挺稀奇。
何肆擦着手站了起来,环视一周:“我让你好好看住的人呢?”
傅明归按着受伤的肩,示意他往树上看:“你那老相好下手够狠的啊,我不过问了句他和秀秀什么关系,瞧把我摔的。”
何肆闻声抬头,看见两米高的枝杈上靠着一个人影。
白衣黑发,表情冷淡。
“你跟他说什么了?”何肆扭头问死党。
傅明归把肩膀凑过去,低着头说:“我说何肆在哪找这么一个好看的小情人,长得和秀秀也太像了。”
何肆挑眉:“你这不找死么?”
“说真的,”傅明归上下扫他,“何肆,你不会玩替身那套吧?”
何肆皮笑肉不笑:“我还想多活几天。”
拿手铐把怨鬼拷起来,傅明归拿起对讲机,吩咐监察队来押鬼,随后和何肆、奚风打了招呼,转身走出树林。
“人走了。”何肆站在树下抬头,懒洋洋伸出手臂,“这次换我来接你。”
奚风轻飘飘扫他一眼,从另一头落了地。
靴子踩在陈年累压的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两人并肩往井口的方向走。
“奚风……风少爷,风爷?”何肆撞了下他的肩,偏头凑近他耳朵,“还生气啊,大不了我让你打一顿,出出气?”
奚风语气平和:“我不爱打人。”
“别客气,来吧。”何肆眼神鼓励。
下一秒,奚风一拳揍了上去,甩了甩手,握着手腕站定。
何肆猝不及防撞在了树上,嘶了一声,拇指蹭了蹭发麻的脸。
“你还真打!”
“……”
奚风轻轻扬了扬唇角,把手递过去。
何肆撑着一条腿坐地上,看到面前白生生的手,怔了一秒,笑了下,一把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奚风,”何肆勾住他的脖子,看着他干净的侧颜,“这名字真好听,你有小名吗?”
奚风低着头,脖颈到脊背线条流畅,眼瞳深黑:“宿宿。”
何肆不羁的笑淡了些:“什么?”
“和你的秀秀同音。”奚风转过头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星宿的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