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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六章 纹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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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穿过喧闹的街道,最后驶入一所青石所筑的宅院,一下车,就看见有四个人站在前面。
莫拉朝最前面的男人微微弯了下腰,表示致礼,随后突然走过来,掀掉我头上的纱帽,回头又笑着给那男人说着什么,这四人一副新奇的表情,瞬时呆住。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动物园的大猩猩被人观赏着。
相对这些人来说,我的眼睛不够细长,眼窝不够深,鼻子不够挺,颧骨有些高,眉毛太粗,个头也矮,但无论如何也沦落不到怪物的地步。也许唯一不太正常的是我杂乱的短发和长长的指甲。
自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看见一个拥有黑色头发的人,这里人的指甲很短,指甲盖也很小,似乎是退化了。
突然,想起泰山曾将我的头发染成红色,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自己的头发已变成了什么样,额头在那时也被泰山绘上了图案,不知道现在颜色掉了没有,想到这,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额头。
他们看到我的手,明显一惊,看着他们愣愣的表情,我突然想笑,不经意裂开嘴,笑了起来。
莫拉愣了一下,她应该从没有见我笑过,也许一个带着脚镣的奴隶还能这样笑,对她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莫拉和那男人坐上马车一起离开了院子,厚重的大门关闭后,我愣在原地,心里突然感到异常酸楚。高高的青墙迎面压来,让人瞬时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不知道为什么被带到这,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四面墙围着的天空没有一丝的云彩,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像刀割了一样。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怀疑自己是否见过泰山,甚至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傍晚的时候,院里来了四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穿灰白色长袍的瘦高老头。院中的人一看见这些人,立即全身匍匐在地,样子甚是惊恐。
此时我正坐在地上发愣,看着这四个人走进来,动也没动。一个胖女人搬来圆形的凳子放在院子中央,然后一把捞住我的腰,让我站在凳上。
四人中,跟在最后面的正是那个妖艳女人,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紫色的长裙,半露着肩膀,嘴唇鲜红似乎能滴出血来,她的表情甚是恭敬,低垂着头站在旁边回着话。
瘦老头站在我前面,不停的询问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另外两个中年人则围着我转圈,其中一个皮肤略黑的人拿出一把白色的匕首试图将我脖子上挂的项链割断,只觉得脖子微微一麻,那匕首就分成两段。
他们看见倒也没有惊讶,看来这些人只是想验证一下项链的威力。
我就像是一个木偶,让张嘴,就张嘴,让抬手,就抬手,甚至被掀开裙子,我也没有任何反应。
额头上纹着六个花瓣的男人此时正揪着我的一撮头发仔细研究着,这人光头秃顶,身体略胖,但个头非常高,显得异常魁梧。
他的手顺着头发摸到我的额头上,那黏黏的手让我有呕吐的感觉,我厌烦的推开这个手,手臂立即挨了一鞭,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打我的正是那个妖艳女人。
无视手臂火辣辣的感觉,我头一扭躲开附在额头上的那只手,并试图从凳子上下来。
三个一直匍匐在地上的人立即起身上前将我牢牢按在凳子上。那只黏糊的手附在额头、后背和头发上抚摸了许久,中年人突然回头向老头说着几句,妖艳女人明显一愣,连忙匍匐在地上,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看样子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瘦老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其他人也随之离开,很快整个院中就只剩下我一人。
我猜想一定是自己额头上或背上的图案引起了什么问题,今天洗澡时,透过浴池中水的倒影,我看见自己额头上的图案仍然很清晰,不知道泰山使用的是什么植物,能使身上的纹身保持这么长时间。
突然间泰山安详的躺在我怀中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那干渴的嘴唇,那额头上血红的太阳图案让我的心猛的纠在一起。
过了这么久,对泰山的愧疚和自责仍无法消除,我一直在想,如果泰山没有回来背我,按照他的速度和体力,一定能回到森林里。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碰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给我有伙伴和亲人感觉的人。如今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我敲打着头,拼命的想喊出来,可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夜很凉,我卷缩在被子里,不停的流着眼泪,为自己的不安,为自己的茫然,为自己的绝望。
突然被子被人拉开,有人按住我的手脚捆绑起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装进袋中,戈壁房间的人似乎听到动静,叫喊了一声,那人扛着我飞快的奔出房间。
身后传来叫声和脚步声,那人拐来拐去,不一会儿,就后面追赶的声音就消失了。
没过多长时间,我被轻轻放下,好像到了车上,车子走了很长时间,隐隐听见水声。
袋口被打来后,发现自己在船舱里,那个额头上纹着六个花瓣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眼前,那年轻人满是好奇的表情,不停的打量着我。
一个女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钻进来,竟然是莫拉。
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把我偷出来,如果为了我脖子上的这个神奇项链,他们完全可以砍下我的头,将项链拿走,可他们没有这样做。
也许是因为我对他们来说很特殊,难道是因为我和他们长得很不一样吗?
我一直在猜测他们把我偷出来的目的,为了报仇?发财?还是有特殊原因。
甚至想过这些人是不是看我可怜,所以要救我,但更多的时候认为是自己奇货可居,这些人要把我倒卖掉。
我们经过了很多地方,车外传来的说话声语气和语调已经变了很多。虽然听不懂这里人的语言,但能感觉到一路上至少经过了四五个说不同语言的地区。
那中年男子似乎会很多种语言,经常可以听见他在车外或船舱外与人交谈的声音。
他们一定是要把我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已经过了六十多天,仍然没有到达目的地。
如今我已不再关心自己到底是在哪,躺在袋子里经常是昏昏沉沉,许多时候都处于半梦半醒状态。这些人是谁,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有什么目的,我已经懒得思考,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只想着过一天是一天。
我只是奇怪来到这个世界后为什么从没有生过病,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让我疑惑。
一路跋山涉水,早已没有的时间概念,最终我们来到一个异常繁华的城市。
说它繁华,是因为到处人声鼎沸,马车在这个城镇整整走了两天,才来到一所安静的宅院。那年轻人和中年男子匆忙的走了,只留下莫拉将我从袋子中放了出来。
她将我安置在院中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锁上门后,也走了。
此时已是深夜,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第二天一早,四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将我从被窝里拉出来,带我到隔壁的浴室中,浴室不大,比外面暖和了很多,屋顶四周开了五个天窗,浴池则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洗热水澡,这些人按住我的手脚,将一些白色的粉末状东西涂在身上,很快全身就被泡沫包围,泡沫散发的浓郁香味让人窒息,我的头变得越来越晕越来越晕。
醒来时,莫拉正蹲在眼前,见我醒过来,眼睛闪出一丝喜悦,立即将饮料慢慢倒入我嘴中。
喝着略带苦味的饮料,忍不住想,这些人难道就没有其他东西做食物了么?这东西喝了这么长时间,我实在有些难以下咽了。
莫拉走后,我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仍然是在这个浴室里,此时我躺在一个又窄又高的木床上,手脚被绳子绑缚住,只有头部还能稍微动一下,身上裹着一个薄毯。
我慌张起来,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绑着我。身体努力挣扎着,却动不了,床也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浴池上方的蒸汽诡异的盘旋着。
进来一个人,顺光望去,是那个额头有六个花瓣纹身的中年男子。
他身着白色长袍,头裹白布,手里提着个小箱走到床边,将箱子挂在床头,开始翻动起来,东西碰撞发出的脆耳的声音,让我的心一点点战栗。
这一切都让我想起医生进入手术室的情形,不同的是医生是为了救人,而现在这个人呢?
也许是为了研究我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也许是——?
也许梦可以就此醒来,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可为什么会流泪呢?为什么明明该笑,我却觉得内心是如此酸楚。
默默的闭上眼睛,也许一切终于结束了。
许久,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额头上痒痒的,睁开眼睛,那男子神情严肃,正用一个短短的毛刷沾着液体,轻抹着我的额头,随后拿起一块白布擦拭起来。
白布上出现红色污渍,连续重复多次后,那人神情明显放松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透过他的瞳孔,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我在盯着他看,只是专心抹着我的额头。
最后,他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沾湿后,使劲的擦起来。我终于明白他在做什么了——将泰山绘在我额头的图案擦掉。
想起先前自己的胆怯,明白自己终归还是怕死的。
随后他将整个床翻转过来,这时我才知道那个薄毯与床是连在一起的,我整个人头朝下吊在那毯子里,他在我的后背上又忙乎了很久,我猜想自己后背的图案肯定也被去除了。
随后,他用一个沾满液体的布开始擦拭我的头发,我则陷入沉睡中。
醒来后,那个中年男子已不在屋内。不知为什么,我的上半边脸系上了一块白布,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室内的情形。
过了很长时间,有个人影走进来,将床再次翻转过去,只觉的后背传来凉凉的感觉。
肚子已经很饿了,不知道这些人还要折腾多久。
当莫拉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我竟有一丝的感激,我的眼睛仍然蒙着白布,但我听出了莫拉的脚步声,也嗅出了莫拉身上的气味,莫拉身上的气味与其他人不同,带着一种淡淡的酸味,不像其他人有着浓郁酸臭体味。
莫拉将整整一瓶饮料喂到我嘴里后,就离开了。
随后发生的事,开始让我摸不着头脑。
天黑后,两个蒙着黑面的人把我从床上松绑开,用毯子裹起,扛着我出了房间。
到了屋外,听见那中年男子和他们交谈了几句,看来这些人相互认识,但为何要蒙面呢?
接着就觉得自己被抛上了一辆车,马车奔跑的速度很快,走了很长时间,我中途睡着了两次,每次都是饿醒的。
我怀疑自己最终可能会被饿死,想到这些人老大远带我来到这,如果就这么饿死了,这些人不亏大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我们进了一所房屋,此时我已饿得奄奄一息,那两个带我来到这里的人显然很惊慌,放下我时,惊叫了一声,随后匆忙走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走进来,给我喂了一碗糖水,真正的糖水。
傍晚,我见到了这里的主人。
他来的阵势很大,由四个人抬着进屋,身后则跟着二十多个仆人。
那老婆婆和另外两人在他进屋前,就恭敬的迎在门口处,并拉我一起站在门前。
此时我已经穿上一条淡蓝色的裙袄。裙袄长短和大小还合适,上身很紧,下摆直拖到地上,边缘绘有精细的花纹,只是这裙袄的上身是单肩斜跨着的,需要裸露出一个肩膀,穿这衣服时,我就觉得上身无法保暖。
门口的风很大,我站在这里,冻的浑身发抖,老婆婆注意到我的反应,给我加了一件披风,瞬时暖和了很多。
那主人保养得很好,身体微胖,额上有个圆环状的纹身,头戴椭圆形的黑色小帽,看上去是一中年人,但声音听上去却沙哑低沉,异常苍老。
他半躺在精美的塌椅上,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很长时间,站在他左边的一个人不停讲解着,声音听上去有点耳熟。
仔细看过去,竟然是那个一路跋山涉水过来的英俊年轻人。
此时他头发已全部剃掉,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头一直低垂着,样子甚是恭敬。
那主人挥了挥手,站在他右边的中年男子拔出一匕首向我走过来。
匕首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半透明,手柄处镶着许多闪亮的宝石。那男子左手拉住我的项链,右手挥刀砍过来,只觉得微微一震,匕首就断成两截。
中年男子震惊的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残骸,捡起那半截匕首,回到主人身边。
随后这些人就走了,咚咚的开路声已经远去,老婆婆仍然低垂着头站在门口,直至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院门处,才转身关了门。
后面的二十多天,我有时会以为自己在天堂里。
待遇改善了很多,每天充饥的东西虽然仍然是流食,但味道却有了很多变化,甜的,酸的,咸的,苦的都有。
穿衣和洗澡都有人伺候,浴池里的水长期都处于温热状态,随时可以洗上热水澡,除了不让我去院门处,那老婆婆也不干涉我的行动。
其实院门一直被反锁着,也打不开,用的东西都是通过门上一个暗隔传递。
浴室的墙上镶着四个落地镜子,第一次在镜中见到自己时,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小时候,妈妈说女孩子只有留发才像女孩,我一直固执的遵守着这句话,如今,第一次看见自己留短发的样子,觉得像变了一个人。
额头上那红色的圆点是我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想起后背上那个如拳头一样大的圆点,猜想定是那个额头纹有六个花瓣的男人绘上去的。
这里的人额头上都有一个暗红色的纹身,很可能是这里的一种习俗,只是他们为什么要给我换一种纹身,那个像太阳一样的纹身虽然有点大,但比起这个单调的圆点还是要好看很多。
闲下来的时候,人的思虑就特别多。我又开始猜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我拼命挖掘着记忆,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来解释自己当前的处境。
一篇篇记忆如画卷般浮现在眼前,儿时的照片,父母的笑脸,哥哥和侄儿的笑声,这些记忆让我心痛,让我窒息。
手指上和胸前的痣提醒着我这是属于自己的身躯。但我摸着肩膀却无法找到儿时手术留下的疤痕。
看着光洁的面庞和肌肤,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有关成长的记忆,清晰的如同昨日,但这里的一切将这些记忆抛入到虚幻的雾中,让我看不清,摸不着。
思虑让我的头裂开了一样,我裹在被子里,渴望天上的月亮永远藏在云层后面,可那月光总是能撒入房内,嘲笑着我对命运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