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49、四十九

　　随后一段时间的所闻所见告诉开阳，皇帝和烈毅的关系一如往昔——皇帝非常器重烈毅，烈毅也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一切似乎只是她想多了。
　　因为烈毅的骁勇善战，突厥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裂。汗王莫突的三王子，叫甘默，不满于迁徙到气候恶劣的地方，听说□□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带了一万名部下来长安投降。
　　禺疆本来就志得意满，甘默的投降更是让他得意非凡，于是命龙武将军李怀玉率一万辆马车去迎接他们。
　　李怀玉忙活了一阵子，很为难地上奏皇帝，说太仆寺没有这么多的马和车。
　　上早朝的时候，禺疆把这个难题丢出来，询问大臣的意见。
　　太仆寺少卿楚仲良出了个主意，以每匹马一串钱、每辆车三串钱的价格向百姓征用，以解决燃眉之急。
　　刘秀辅知道皇帝一定要在外族面前展现天国的泱泱气象，因此第一个赞成。
　　看到皇帝对刘秀辅露出赞许的神色，大臣们纷纷称赞这个主意好。包括晋王北人无择，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只有项御寇没有表态。
　　散朝后，禺疆单独留下项御寇，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项御寇道：“从京城到边境，路途不下千里，马和车都是贵重物品，百姓一定舍不得用这么低的价格出让。如果皇上强行征用，就会引起民怨。为了那些背叛族人的突厥人而搞得百姓不得安宁，臣以为得不偿失。还请皇上三思。”
　　禺疆道：“朕前年颁下了一部《擅兴律》，爱卿可记得？”
　　项御寇答道：“臣记得。”
　　这部法典是皇帝控制了神策营、架空太后之后颁下的，主要内容为兵士征集、军队调动、将帅职守、军需供应、擅自兴建和征发徭役，以保证军权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
　　禺疆道：“朕听说天厨和天库在洛阳大兴土木，征调了大批朕赦免的罪犯；天秤和天街眼下正在湖北武昌，征调民夫制造大批的弓弩。不知爱卿是出于何种考虑，需如此慎重，要四位队长亲自出马？”不待项御寇回答，又道：“《擅兴律》规定，农忙时节严禁擅自征发徭役，凡擅自征发徭役三十庸以上的，都按贪赃罪依法论处。爱卿身为御史大夫，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
　　项御寇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淡淡道：“皇上应该还记得，先帝曾赐臣一块刻有‘便宜行事’的金牌。臣统帅天影保护皇城，无需事事向皇上禀报。”
　　禺疆哼了一声，道：“朝中不少大臣亦耳闻此事，私下议论纷纷，爱卿如此招人注目，难道不怕惹出祸事？”
　　项御寇道：“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却企图翻云覆雨，才会惹出祸事。臣没有异心，所以不怕。”
　　禺疆拂袖而出。
　　当天晚上，他召见烈毅，把征用马车的事交给他来办。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与项御寇所料一致。
　　百姓对朝廷的这个命令非常不满，长安、洛阳及附近一些县都发生了暴动，烈毅花了十几天的时间，连一千匹马、四百辆车都没有凑齐。
　　烈毅不得不亲自进宫，向皇帝禀报这个情况。
　　那天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禺疆和开阳、长舒正在御花园赏花作画，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
　　开阳劝道：“那位甘默王子既然是来投降的，咱们按照对待降兵的规矩对待他们就是了。如果路途遥远，大可以让他们慢慢来——反正他们背叛了自己的族人，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何必把全国闹得鸡犬不宁，侵扰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呢？”
　　禺疆没想到开阳的想法与项御寇如出一辙，脸色一沉，怒道：“你懂什么？”
　　长舒为皇帝捧上一杯茶，又对开阳道：“姐姐有所不知，皇上这么做，是出于外交上的考虑。国与国相交，总是要以礼待人的。”
　　开阳道：“请妹妹恕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不懂什么国与国的外交。我只记得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我想身为君主，最该做的，就是爱护自己国家的百姓。”
　　长舒道：“姐姐此言差矣。如果突厥人被皇上的仁德宽厚感化，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这不正是爱护百姓吗？”
　　开阳道：“突厥人的出尔反尔和背信弃义天下皆知，皇上越宽厚，他们就会越放肆。撇开这一点不说，就算他们被感动了，有更多的突厥人来投降，皇上是不是要我们的百姓出更多的马车来去迎接他们，拿更多的钱出来供养他们？如果百姓不愿意这么做，皇上是不是会为了突厥人而治他们的罪？这样能叫爱护百姓吗？”
　　长舒哑口无言。
　　禺疆没有说话，脸上的不悦之色更重。
　　烈毅默不作声地站在明媚的春光里，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注视着这一切。
　　过了一会，禺疆下了一道冷冰冰的圣旨：即刻起，如果再有老百姓胆敢犯上作乱，就当作叛国罪抓起来，全部判斩刑。
　　开阳听说外面已经民怨沸腾，怕烈毅一走出宫门，情况越发变得不可收拾，立刻站起来提出反对意见：“皇上，臣妾认为此举不妥。请皇上想一想，我们与突厥作战多年，士兵死伤无数。如果俘虏了突厥人，是不是应该把他们赏赐给那些死去的将士家里，以补偿他们亲人蒙受的痛苦？可是今天，皇上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让我们的百姓去侍奉他们。百姓的贫困和难处皇上看不到，反而只关心那群突厥人会不会在路上挨饿受冻。臣妾驽钝，今日才知突厥人是宝，我们自己的百姓是草。”
　　她幼年流离失所，曾亲身遭遇过战乱之苦，因此言辞颇为激烈。禺疆听惯了朝臣的阿谀之词，见她胆敢说出这么尖锐的话，怒气涌上心头，连想也没想，抓起手边的一方砚台便朝她掷过去。
　　砚台里的墨汁在半路就泼出去了，但是砚台却结结实实砸在开阳的胸口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碰倒了摆放在桌旁的一盆踟蹰花。绯红的花瓣飞起来，飘了几片在她的脸上。
　　她心里意外地不难过。
　　承云第一个冲过来，惊呼道：“娘娘……”
　　开阳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禺疆抢上前去，解开她胸前的衣服查看，只见胸口上青了一大片。
　　鞠蒯一迭声地命人去传太医。
　　禺疆抱起开阳，眼睛已经急红了，看见面前挡了一个人，连脸也没有看清楚，便飞起一脚把那人踢开，抱着开阳朝太医院狂奔。鞠蒯看清被他踢倒的人是卢贵妃，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率人跟在皇帝后面照料。
　　长舒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扶起来，低声道：“娘娘请小心。”
　　长舒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一颗眼泪忽然从眼角滚落下来，滴在烈毅的手背上。
　　所有人都追着皇帝去了，御花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鸟儿从空中飞过，洒下一串串的叫声。
　　烈毅的手臂不觉用了几分力。
　　从烈毅的目光里，长舒发现他还爱着她，跟原来一样地爱她。
　　长舒害怕起来，挣开他的怀抱，朝后面退了几步。
　　后面是一堵墙，没有退路。
　　烈毅走上来，看着她蓝色的眼睛，轻轻喊了一声：“长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