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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 ...

  •   太医院这时已经乱作了一团。
      开阳的伤在胸口,可是没有一个太医敢叫皇帝把贤妃娘娘胸前的衣服解开,让他们察看伤势。
      每个人都急急忙忙地为开阳把脉,说出自己的看法,一会的功夫就写下了几十张药方子——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开阳还是双眸紧闭,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眼看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翰突然想到精通岐黄之术的小音,于是连忙派了一个医官去皇城御史大夫的官署,请她过来替开阳诊治。
      项御寇和小音听说开阳被皇帝用砚台砸中,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都吃了一惊。
      小音朝项御寇看了一眼,见他脸上掠过一丝很少见的担忧,心中一酸,低声道:“大人,那我过去看看罢。”
      项御寇“嗯”了一声,小音和那医官走到宫城和皇城中间的华林门时,隐约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小音微微一顿,对那医官笑道:“杜大人,我还有件要紧事要回去一趟,您先去太医院告诉林大人,我马上赶到。”
      那医官答应了,飞也似地去了。
      小音转过身子,待项御寇走过来,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大人,您不能去。”
      项御寇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我知道,可是你的医术都是我教的,还远远不能说上好。”
      “她不过是被个砚台砸中而已,能伤成什么样子?再说了,就算我的医术算不上好,还有林太医呢。”说到这里,小音的眼圈不由红了:“原来她只是个宫正,出了事,大人暗中照顾她也就罢了。现在她已贵为夫人,又诞下大皇子,根本就无需您的照顾。您冒着天大的危险去看她,恐怕她不仅不领情,还会怪您多事。”
      项御寇怔住。
      小音说的句句在理。
      他如果还有理智,就应该转过身子,回到自己的官署,等待小音带回消息。
      可是,一想到开阳,就感到甜蜜,感到怜惜,感到……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纵然知道去了可能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他还是那么强烈地想见到她,想亲眼看到她确实无恙……
      荒唐吗?
      当然荒唐。
      他甚至不知道,在这个女人心里,是不是有他的一席之地。
      活了三十几年,还像少年人一样冲动,莫不是疯了?
      小音看着他瞬息万变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低声问道:“大人待她,是不是胜过待自己?”
      项御寇没有说话。
      但是他的沉默,比有声的话语还要有力。
      小音点点头,抹了抹眼睛,微笑道:“自从老夫人过世后,大人就一直落落寡欢,孤单寂寞。能再次看到大人这么珍惜一个人,我,我真是比什么都高兴。既然大人这么想见她,那我们就去吧。我看皇帝对咱们的容忍也快到头了,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干一场的。烈毅已经走了,大人身边只剩下我们六个人。我们当初都发过誓,要把性命献给大人。既然大人把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那我们的命就也是她的。至于那个皇帝,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见项御寇站在原地不动,索性拉起他的手,拽着他往宫城走。
      这是仲春,天气非常晴朗,蔚蓝色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南风暖洋洋地吹过大树,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头顶成群地飞舞。
      小音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庄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去问问聪明的庄子,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庄子大概会说,世间根本无所谓对错。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所以你是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的也好,还是闭着眼睛胡乱走路的也罢,最后无不殊途同归。
      既然如此,何必故作精明地作那些可笑而无益的斗争?何必委曲求全,一次又一次地上世俗的当?
      按照自己的意志,痛痛快快地做自己的主人,即使跟整个世界为敌,也无所谓。

      开阳的伤势果然不是很重,小音为她推拿活血后,没一会就苏醒过来了。
      禺疆抢到病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唤她的名字。
      开阳茫然看了他好一会,似乎在想这个人是谁。就在她打算移开目光的某一个瞬间,余光瞥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整个人顿时凝住了。
      那个人站在无人注意的门口,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浑身好似镶了一圈金光,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关切的目光。
      这束目光像黑暗中的一线亮光,霎时照亮了她的世界。
      是真实的,还是她太想见到他,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开阳闭上酸涩的眼睛,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
      小音对皇帝道:“皇上,娘娘的伤势已无妨,吃一两剂药,好好休养就好了的。”
      禺疆皱眉道:“果然无妨?”
      开阳听到小音的声音,方才肯定站在门口的的确是项御寇。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看自己,显然也是对自己有情。
      她心里有项御寇,却从来不敢想天人一般的项御寇心中是否有她,更不敢亲口问他。此刻明白了他的心意,却因为太过震撼,心中一时分不清是甜还是苦。怔了好久好久,发觉肩膀被人握得发痛,抬起头,对上皇帝焦急的目光,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三魂七魄这才各自归位。
      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不要朝门口看,但是做不到。
      无数穿着黄色的、白色的、青色的衣裳的人隔在他们之间。
      不能碰触,不能说话,只能这样,这样无望地望着。
      咫尺。
      已成天涯。
      做人就是这样,管你是谁,都不可能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开阳的目光渐渐变得凄凉而温柔。
      胸口的疼痛却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旁人的说话声,风中传来的鸟儿的鸣叫,从窗户上射进来的阳光,都是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用柔和清明的目光,轻轻地望着她。
      一个声音在心底骂她:“你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另一个声音小声地争辩:“我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之前那个声音冷笑道:“你在心里背叛了他一千次一万次,还要怎样对不起他?”
      开阳痛苦地咬住嘴唇,几乎恨不得就此死去,也好过受这种煎熬。
      禺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霍地转过头,背后只有一片金灿灿的阳光和一群面目呆滞的太医。
      他回过头时,开阳已泪流满面。
      站在一旁的小音懂得她为什么流泪。
      她第一次发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谢开阳,原来也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承云是看着项御寇离开的,也隐约猜到了开阳的心思,眼看皇帝回头张望,虽然没看到什么,还是不免惊得手脚冰凉,一头一身的冷汗。
      回到燕兰宫,她悄悄劝开阳:“皇上失手伤了娘娘,自己也懊恼得很。娘娘就算有气,怪上个一时片刻也无妨,却万万不可往心里去。寻常夫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更何况是宫里?夫妻间记恩不记仇,这样才能过日子。娘娘本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为何在这一点上总是看不开?”
      开阳靠在迎枕上,一言不发。
      果真是她心胸狭窄,不肯忘记皇帝遗弃她的仇,所以才移情别恋?
      扪心自问,开阳认为不是。
      当初,皇帝怀疑她,冷落她,她虽伤心,可并不气。但他若还记着旧情,至少不该默许太后对她为所欲为,令她差点丧命于那冷冷清清的擷芳殿。
      生白泽的时候,她为皇帝的真情感动,下定决心忘记项御寇,忘记他身边的那群女人,一心一意地爱他,可是好景总是不长——只不过是言语上的冒犯,竟然招来这样可怕的对待。皇帝的欢情这样薄,好起来那样好,坏起来又那样坏,怎能叫她不心寒。
      自古帝王皆如此吧?
      想那唐明皇何等宠爱杨贵妃,到头来还不是命她缢死在马嵬坡。
      枝形烛台上燃了十来根蜡烛,火苗在风中左右摇曳,大颗大颗的烛油便像眼泪一样滴下来。
      开阳不知道,自古至今,有多少如她一般的深宫失意人,陪着蜡烛流泪到天明。
      承云又劝道:“娘娘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大皇子着想。”
      开阳淡淡道:“我知道,你不要瞎操心。”
      她不光要为白泽想,也要为项御寇想。
      因为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因为喜欢他,而把他扯进灾难当中,累得他丧命的,那不叫喜欢,那叫自私,叫强盗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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