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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小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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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俺往里头送送呗,送送能咋?不耽误事儿!”
“送不了送不了!我刚才咋说的?嘿我说你个老太婆咋还怪会耍赖嘞?早知道不捎你了!”
“俺个老婆儿放下俺可走不动,都是水咋走嘞呦?快点儿你给送送,那不,俺都瞅见小区门儿了。”
“那你非要来这边弄啥?快点下车,我们还得去前头干活呢……要不,呐,要不叫这小伙儿给你扶过去吧!你自己瞧那门窄的,这车能过得去?”
……
再遇到商白翁的时候,夏豫正和武初栎一起走出碧湖小区的大门。
他人生第一次坐铲车,还是跟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太太,一个沉默寡言的锅盖头司机,三个人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逼促湿臭的驾驶室。
那花布衫老太盘腿坐在自己身后,一路上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夏豫只能屏着气局促地背贴玻璃门,手肘支撑在玻璃上方——
他稍微动一动就能感觉到操纵杆抵着自己的脊椎窝,大雨拍打窗户,从始至终,夏豫视野里只有一线红红绿绿的仪表盘。
结果临下车之前,老太却说什么也不敢下水了。
“安全帽”最后实在犟不过她,只能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团结街道和环铁大道的交叉西口,连推带赶用一句“让这小伙子给你扶进去”把他两个人组团给打发了。
街道的洪水已经彻底淹过了夏豫的膝盖,湍急的水流中已经零零散散出现了一些或光膀子或穿救生衣的人,但更多的是拖家带口的小区住户:他们从小区大门淌着水出来,男人背着小孩,女人提着包袱,夏豫看见有不少人都拿盆子或塑料储物箱漂在水面上,行李放在里面慢慢推着往前走。
远远望过去,像黑压压一片出巢觅食的工蚁。
一个只穿了条内裤的老保安泡在水里,门岗亭淹了,他肩头扛起折成两截的道闸杆,握对讲机的手不住地朝小区里的人挥动,他每吼一句,胸前那点儿排骨似的肋肉就跟着颤一下:“快快——这三五天的可来不了电和燃气啊!想走的快点儿抓紧时间——”
夏豫用了近二十分钟才把老太搀进小区。
“俺就去二号楼,可近。”
他一手撑伞,一手扶住她的胳膊,小心谨慎地躲开从楼道里一波接一波踩水淌出来的住户,最后夏豫让她先站在了门口喷泉水景铜雕的台阶上。
老太在她的布兜子里翻翻找找,最后摸出一张蔫巴巴的纸条,“乖孩儿你给俺瞅瞅这,这上头写了啥字儿,俺这眼不行,瞧也瞧不清。”
夏豫接过纸条,暴雨几乎立刻就把纸面浇得软塌了,上面蓝色钢笔的墨迹洇成一团团水渍,依稀还能分辨出“二号楼五楼西户”几个字。
“这是您家的密码锁?”纸背面写了一串六位的数字,夏豫说一个字,老太就跟着重复一遍。
“俺亲外孙女儿家的。”老太伸着头朝纸面上瞄了一眼,嫌弃地撇撇嘴,“弄个鳖孙这,俺也瞧不懂,也不会按,按,按……那叫啥?就那戳手指头印儿哩?”
夏豫:“指纹。”
“哦对对对,叫俺说还不如弄个钥匙,得得劲劲嘞,都是她爹,老爱出个洋相。”
夏豫看她精神头儿尚好,但到底这么大岁数了出行也没个人跟着,于是不由得问道:“您这种时候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
“嗨,那不是俺外孙女儿自己搁家了嘛,她爹妈都在化纤厂四区卖凉皮哩,结果雨一下,俩人前后脚叫困店里了。”
上了年纪的人或都有寒暄时呶呶不休的共性,这老太一看就是在村口拉扯家长里短惯了,夏豫一句没问,她就自翻家本越说越跑偏——
“八十一咯,儿媳妇不叫俺来……俺家就是菩萨井那边儿咧。这是俺大闺女家,菩萨井那是俺二儿,平常俺儿跟他媳妇上班,俺就在家给他看看孩儿,还有个小闺女家在市里头。”
老太太把布兜按在腿上,用枯掌抹了抹干瘪的嘴,手指不知道戳着哪个方向,给夏豫说得详细:“下雨下得猛,我一给她妈打电话吧,说是孩儿自己搁家嘞,俺心说那咋弄,得赶紧来瞅瞅,小孩儿哪能自己搁家?她爹妈还得先把店里安置好咯,也不知道咋回来!说是明儿个中午想法子回趟家,把孩儿送俺家去,那也不行,那俺也舍不得叫外孙女儿自己再呆一夜呀!这不,想着来这儿陪陪她吧。”
夏豫却颇为顾虑,他几乎把伞面全部倾斜到了老太头上,栗色的发丝弹动水珠,白皙额角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说:“刚才那保安说接下来要停电停气很长时间,要不您还是——”
“哎哎,那没有事儿。”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她妈啥时候来俺啥时候走,家里头还能没有个剩菜剩饭的,咋着不能吃个一天?以前闹饥荒的时候还能拉拉扯扯活哩,咋?现在有馍有菜过得得劲,还能叫饥着?”
老人家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夏豫也不多说,只道:“您这张纸收好了,以后不要随便给别人看了。”
“没有事儿没有事儿,我一瞧呀,你就是个乖孩儿。”老太把纸条塞回兜子里,突然想起来:“诶,你家是几号楼哩。”
夏豫指了指前面:“一号。”
“哦哦,那也不远,那你赶紧回家吧!”
“我给您送进去。”
“不用不用!俺不耽误你事儿!”
老太坚持要自己扶着墙进楼道,临了,她伸出褐斑遍布的手给夏豫比了个手势,夏豫没看懂,但听见她感慨叨叨:“俺外孙女儿可比俺那俩孙子懂事,她爹妈上班忙,小孩儿就自己天天搬个板凳瞧动画片,瞧一会儿睡一会儿,醒了写写作业,玩儿会玩具,从来不见她哭不见她闹嘞……呀,不说了不说了,别耽误你的事儿,行了,谢谢你昂乖孩儿,谢谢!”
她矮小干枯的身影温吞地消失在楼道深水中。
良久,还有微弱声音蹿出来:“咦,你家是住东头还是西头哩……俺来找俺外孙女儿……八十一啦!”
“咳,咳咳——”
夏豫从楼道口转身时,蓦地吸进一口凉汽,他低声呛咳起来。
充斥压迫的雨滴击打下来,道路水面上漂积着一种黑色梭状的不明物质,像烧焦的木头又像是某些建筑垃圾,密密麻麻的一片。
它们在水浪的推搡下荡然分解又慢慢聚合,围堆在花坛、墙角和充电桩周围,随波上下起伏,拼凑出抽象的,流动又怪异的形状。
人光着腿划水走过时,这东西就会黏附在腿上,只能等下一次浪过的时候被冲刷掉,紧接接着又会有更多的枯枝、泡沫追赶而来。
哗——
一架鲜艳亮红的硕大冲锋艇猝然冲过了景观路。
像一只冲散蚁群的猩红蜻蜓。
周围反应不及的人们纷纷瞪大了眼,只见那道雷厉的红色闪电“呲”地劈开水面,庞大红影重重颠起又砰然砸落,待到水浪重新聚合,众人回过神来接连发出惊叹时,雨幕中只留下经久不息的马达轰响。
夏豫眼底忽而闪红忽而闪黑,他站在原地看了良久,直到那红得逼人眼的闪电渐渐在浅淡的瞳眸深处泛起涟漪。
13:09.
夏豫敲响姨夫家的门之前,武初栎正抱着狗准备随楼上的邻居们一起出去。
“哥?你怎么来了!”
夏豫瞳孔上移看着他满满惊讶的脸。
武初栎今年十八岁,他酷爱打篮球,个头上比夏豫还高出几公分,蛋黄在他怀里激动地刨着,一会儿闻闻夏豫,一会儿又舔舔自家主人硬朗帅气的脸。
“你姨妈担心你,就让我过来看看。”
武初栎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嗨,也没啥可担心的。”
夏豫把他打量一通,言简意赅:“收拾一下,去我家。”
“我都收拾好了。”武初栎笑着拍拍白绿相间的背包,又关切地问他:“哥你怎么过来的?”
夏豫没答,他把武初栎重新带回屋里,有些无奈地指指他脚上崭新的AJ:“换了。”
说完他自己去卫生间找了个洗衣服用的大盆,又和后者一起把主卧和客卧的被褥、枕头全部塞进了衣橱最上层。
最后,夏豫把餐厅的椅子全部立在桌顶,连同地上的电子体重秤和电饭煲也摆了上去。
他俩正忙活的时候,被武初栎重新放到地上的蛋黄就兴奋地朝夏豫腿上一扑一扑的,还撅着毛屁股从沙发底下挠出一个圆滚滚的棒球,顶到夏豫鞋子上,让夏豫陪他玩。
夏豫一低头看见脚边的球就笑了:“还没咬烂呢?”
“哈哈,这是最后一个了。”武初栎笑道,“当时姨妈说火火不会玩这个,就给蛋黄拿来了,六个球现在咬得就剩下这一个了,就这已个还是因为被我爸不小心踢到沙发下面才逃过一劫。”
提到武良风,夏豫平淡的表情入神一瞬,接着说道:“姨夫说他想办法从厂里出来去姥姥家接人。”
“嗯嗯,我猜也是。”武良风把狗碗狗粮扔进脸盆里。
夏豫把蛋黄衔到他脚边的棒球踢开,问:“户口本和银行卡都带了吗。”
“嗯嗯装好了,还有我妈的金耳环和金手镯。”说完武初栎忽然憋不住“嘿嘿”乐了。
夏豫轻笑一声:“和你姨妈一样。”
凤凰花园停电的当晚,李红霞也曾干劲十足地收拾家里的“金银细软”。
但那时候,他和李红霞对这种做法只不过抱着一种诙谐的心态,权当停电后解闷儿的玩笑来看待的,他们草草地打发时间,草草地一笑而过,可谁也没想到,后来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这场雨打压至此。
武初栎把武良风的茶盘和几罐茶叶从茶几下拿出来,摆在博古架上面,他原地转了一圈,扭头瞧见墙上的液晶电视,“哥,电视用不用拆了?”
他挠着下巴叨咕:“三楼,肯定淹不上来吧。”
夏豫想了想:“拆吧。”
“哦。”
于是他们又合力把电视从背景墙壁挂架上搬了下来,电线缠好小心翼翼地摞在了餐桌最高处。
“这下全OK了。”武初栎拍拍手上的灰,语气自信,“嗨,肯定淹不进来,淹到三楼,世界末日也不敢这么拍啊——但我估计咱姥姥家那边淹得最厉害,也不知道我爸到了没。”
“我们待会儿从环铁大道走,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可以绕去家属院看一眼。”
“行!”
13:20.
将装着户口本、房产证的背包装进盆子里以后,武初栎小臂一兜,把蛋黄也塞了进去。
夏豫把自己的伞扣在脸盆上,他们推着盆沿稳步走向小区大门。
原本小区的大多数住户都只是挂在自家窗户上观望,但最先拖家带口走出小区的人还是很快引起了“羊群效应”。
滚雪球似的,从家里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独属于人群的吵喊吆喝在很短时间内就抵过了喧哗的雨声。
路上,夏豫没有再遇见刚刚那艘红色的冲锋艇,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红影,他甚至连船上坐了什么人都没看清。
他频频回头,武初栎还以为他忘带了什么东西,可连夏豫自己都不能辨明,自己到底想看见什么。
冲锋艇吗?
……还是在深暗雨夜赤着铁膊操控冲锋艇的人。
夏豫心神稳定,他默念了一句,“天已经亮了”。
幻听中的引擎声默默潜回了脑海深处。
“哥,忘什么东西了吗?”
“没。”夏豫抽回目光,低头摸摸蛋黄的卷毛,“唔”了声,说:“我就是在想这电也不知道要停到什么时候。”
“嗨,随便吧,反正我是佛了。”武初栎有些难耐地揪了揪胸口湿溻溻的篮球服,咵咵挠头,“这两天没电了我就玩狗,玩累了直接睡觉,哥你知道吗,前天大半夜的突然一道雷一哆嗦给我轰醒了,困得我,晕晕乎乎地出门拿塑料袋和卷纸筒把我家车的排气管给塞上了。”
夏豫闻言挑眉:“你还挺机灵的。”
武初栎一个劲儿点头,不无得意:“哈哈。幸亏刚下雨那几天,我爸就说轮休了要回老家,车就一直在我家楼外停车坪放着,还好啊还好!还好车没往地下停车场开!”
夏豫边点头边抖掉肩膀上的落叶,顺便抬手把蛋黄频频从雨伞下面探出来的毛脑袋按了回去。
走出小区的时候,武初栎看着满目汪洋,不无感慨道:“也不知道这水什么时候能下去。”
“且等着吧。”夏豫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又落下,他平静道,“去我家住着,不也挺好的吗。”
“嗯嗯,我可以在客厅打地铺哈哈——我我我我我去!哥哥哥哥你快看——好牛逼啊我靠!”
武初栎的钥匙“咔啦”掉在盆子里,他激动地拽着夏豫的胳膊示意他朝西边看。
路口以西是夏豫来时的环铁大道,宽阔大路横穿喜庄,雄跨大桥,直通往市区。
足有几层楼高的毛白杨幢幢林立在道路两侧的基石内,树干上菱形的黑色瘢痕犹如一只只藏匿在泼天雨幕后的黑色眼睛,宽广的马路泥浪翻涌,夏豫刚才在按摩店外眺望的浑白与黑线,在这里已经脱落成清晰而庄重的长虹铁轨。
铁轨道砟和马路之间隔着一条深凹在坡底的水沟,水沟东沿路边长长地栽种了一排杨柳树,而靠近铁路一侧的杂草树坡则将铁路高高托起。
“你快看片片渠旁边!”武初栎眼冒金光,作为弟弟在夏豫面前的各种小矜持小崇拜直接抛到脑后,“啊啊啊啊!”
夏豫茫然转头。
种满柳树的路边停着一辆通体工程黄的排涝车,颜色明亮的箱体仿佛浑天灰布中一团叛逆的马赛克,即使是白天,箱体上顶的爆闪边灯还在急速闪烁,在大敞的卷帘门映出刀剑似的利光。
有三四个身穿橙红色马甲的抢险人员正聚在车子后面,看样子像是在抬什么东西,周遭喧哗鼓躁犹如油入沸水,他们口号喊得震天动地,连铁轨都跟着嗡鸣。
夏豫以前经常和家里人在晚间饭后,沿着这条马路的路边散步,每当有绿皮火车“咣当咣当”轰叫而过,不论是他,还是任何一个在树丛里拿手电筒照知了的小孩,都要仰着脖子才看得见那一闪即逝如电影跳帧的明亮车窗——
他时常能看得见卧铺车厢里躺在床上的人,看见他们的灰袜子蹬上玻璃窗,看见餐车车厢桌上的红色泡面桶。
隔着一条臭水沟,举目仰视,小时候的夏豫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从一个闷热亲昵的世界,望向另一个无声又匆匆的白亮世界。
这水沟在三十年前原本是从北边菩萨井的干渠引下来的一条老渡槽,但经年的风吹日晒逐渐将石砌的柱墩和槽口都腐蚀磨碎了,时常有石块落在铁轨上,影响火车行进的安全。
后来龙源区的规划负责人大手一挥,拆了沟槽,只留下一条常年积着死水的沟渠,两边野草疯长,喜庄附近的村民经常来这草坡上放羊,区里人都把这条沟叫作“片片渠”。
那几个人中口号声音喊得最大是个皮肤黢黑的男人,隔着马路夏豫都能看见他弯腰绷着肩膀,脸朝上用力到表情都狰狞了:“来来!再嚟几个人帮手!”
男人的嗓门听起来就像翻着海浪立在浪尖儿上似的:“大力抬呀!衰鬼马路,点周围都系深坑呀!”
砰当。
车厢笨重一弹,有人猛踢了一脚车底盘,吼道:“他娘的头的,快点儿!再喊俩人!”
除却这辆排涝车之外,夏豫还看见两头张牙舞爪的牧马人肃然停在路口,车头一致朝西。
——恐怕这才是武初栎大呼“牛逼”的原因。
武初栎还在啧啧惊叹:“这底盘,这悬架,这高度这轮胎……妈呀这改一波下来得几十万吧?哥你等一下我,我想拍张照——对了我手机没电啊!”
不远处——
“大力大力!我都嗌破喉咙嘞!”
周遭路过的小区住户纷纷注目,有人放下行李穿过了马路。夏豫把盆子推给武初栎:“你在这儿等我。”
“哦哦——诶,哥我跟你去!”
夏豫转头不容分说:“你先往前走!”
穿过路口,夏豫没顾得上看清卷帘门里排布的设备,他的视线直接扫向厢尾:从排涝车厢尾延伸出了两根粗长的抽排水软管,像盘卧在地上的两条锦蟒似的在泥汤中微微蠕动。
片片渠里的水已经没过了沟沿,但两边斜向上的坡度拓展了它的容水空间,尽管远处横贯片片渠的火车涵洞已经彻底沦陷,但两条“巨蟒”此刻头朝沟渠,依然正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浑浊的泥水。
大嗓门的男人突然看见朝这边深一脚浅一脚赶来的夏豫,连忙咬牙招手:“靓仔,快啲嚟搭把手!轮胎陷入去咗!”
他话音未落,剩下的几个人用力不均,车身毫无征兆地一倾。
那两条拖在外面的抽排管突然被带得一歪,管带里的污泥逃窜似的猛然冲撞在马路牙子上,顷刻间臭水四处喷涌!
站在厢尾的男人猝不及防被呲了一嘴稀泥,连忙“呸呸呸”,脸立刻更黑了,忙慌手慌脚指挥;“嚟个人去执起!”
夏豫立即几个箭步跨过水管,他眼疾手快地弯腰抱住跳脱的管带,笔直的小臂尺骨绷成弓弦,一滴水珠顺着他白皙的鼻尖滴到膨鼓的管带上,炸起一朵白花,掉下路牙子的金属管口被重新推回了正位,腥臭的污流再次汇入片片渠。
“叽……啾啾!”
就在直起身的时候,夏豫耳畔忽然分辨出一点微弱的清叫。
他寻声抬头,神情微动——
一只灰扑扑的泥团子在排涝车顶的吊机上摇摇晃晃,车厢一震,夏豫眼睁睁看着一团灰色小影“咕噜”一下直直栽下来。
“诶——”
夏豫赶紧提起裤摆,蹲下身探出一只沾满黑泥的手往车厢下去捞。
咔哒。
副驾驶的车门一响,蹲在轮胎旁的夏豫下意识手掌护住了额头,他闻声一抬眼,猝然对上一口黑深冷峻的幽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