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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试探 ...

  •   第六章
      步辇停在了灵越面前。
      乐寿看着眼前规规矩矩低头站着的人,道:“你抬头。”
      她与病时大不一样,况且时过境迁,脸上身上也都长开了,把她和过去的乐安公主放在一起,绝对没人相信她们是一个人,除非是像荣秀这样贴身伺候许久的亲近之人。
      灵越有把握乐寿认不出来,刚要抬头,那边苏琳发了话:“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乐寿扫她一眼,道:“此人眼熟。”
      “长公主说笑了。”苏琳冷笑一声,“我是揽仙阁的苏婕妤,昨儿刚进的宫,这个婢女也是我从苏家带来的,何来眼熟一说?”
      “一个奴婢而已,看一眼会掉肉不成?”乐寿言语骄横,“你是谁我不想知道,既然是苏家的人,我还看不得了?”
      苏琳的手紧紧抓着步辇的扶手,刚要回她,灵越抬头大大方方道:“长公主莫要动气,这第一次见面就伤了和气多不好。”
      表面是劝说乐寿,实际在提醒苏琳,她是长公主,若是第一次就闹掰,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
      乐寿仔细端详她许久后,才轻哼一声,道:“你身边的婢女都比你明理,苏家嫡女就这教养吗?”
      “你!”苏琳咬着牙,闭了闭眼,“长公主教育的是!”
      看来乐寿并没有认出她来,灵越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乐寿挑眉问。
      灵越福身,道:“奴婢灵越,给长公主问安。”
      她没必要在名字上撒谎,就算苏琳和荣桦真的看得懂她的暗示帮着她瞒下来,以乐寿公主的手段,查个宫女轻而易举,到时候倒霉的可就不止她了。
      “灵越?”乐寿垂下眼睫想了一瞬,“李灵越?”
      “是,奴婢是福州李家村的。”灵越语气温和,“长公主见过奴婢?”
      “你这名字和我长姐一样。”乐寿道,“可惜也只有名字一样,她蠢得要命,你却不是。”
      灵越笑得越发明丽:“能与公主的长姐相像,是奴婢的福气。”
      乐寿歪着头看着她。
      以乐安公主的心性,就像高岭雪莲一样,哪怕被人欺负,也断不会服软,当年病重躺在榻上,也不肯向太后低头,哪怕她说一句好话,日子也不会难过成那样。
      这宫里,高傲是留给受宠之人炫耀的手段,像乐安那样的,叫愚蠢,最后还不是自己害了自己,除了一具华美的棺材,连追封都没有,以皇陵那边的贪腐,那点儿陪葬品恐怕也留不住。
      而眼前这个人,自己言语蛮横到她的主子都忍不住了,她却还镇定自若,可她确实与乐安相像,那张脸,声音,包括名字。
      但埋入地下的乐安公主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退一万步讲,她若真的还活着,还回宫干什么?
      灵越大方地与她对视,唇边漾着礼貌的微笑,明明是她在上,却让她没有居上的感觉。
      苏琳开口道:“长公主看也看了,妾身还要赶着去见太后,长公主可否放人了?”
      乐寿并没有看她,依旧盯着灵越,身子往后一靠,紧贴着椅背,白葱般的玉指轻抚着姣好的侧脸线条,沉默一瞬后,才道:“我看苏婕妤身边伺候的人不少,这位李灵越,我要借走,宫门下钥时再还给婕妤。”
      乐寿向来这样,想要的东西都是直接抢走,从来不说理由,也不会问别人愿不愿意。
      苏琳一愣,继而怒火中烧,刚要反驳,灵越却道:“既然长公主寻奴婢有事,那奴婢自然该同长公主走一趟。”
      苏琳皱了皱眉,荣桦却及时按了按她快把扶手掐断的手,苏琳看向她,荣桦朝她微微点点头。
      乐寿哼一声,道:“走。”
      步辇重新抬起,轻轻摇晃着,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苏琳怒目而视,“她蹬鼻子上脸,我还要惯着她不成!”
      “主子息怒。”荣桦道,“主子现在没有圣宠,立足靠谁?”
      不要说她没有圣宠,就算有,若是太后出手,也能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而乐寿长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如果跟她对着干,恐怕没有三天,就没有苏婕妤这个人了。
      这宫里,没有圣宠,没有靠山,就算你是贵妃,也白搭,从前的柳贵妃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苏琳抿着唇,压下心中的情绪,冷声道:“去慈宁宫!”
      步辇一路走到宫门口,婢女扶着乐寿下了步辇,又上了马车,灵越一直没做声,跟着他们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依山而建,汉白玉铺地,琉璃瓦层层叠叠,折射着春日的美好阳光,转过回廊,眼前是一大片的花园,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朵朵娇艳的花朵挤在枝头,一树挨着一树,有一条小路劈开桃林延伸至林中精致的凉亭,亭外四角雕着凤凰,每一只凤凰口中都衔了一只银色风铃,四柱之间都用了月白纱遮住亭内摆设。
      听说公主幼时去过一次苏州园林,对其中摆设很感兴趣,一直难以忘记,没想到公主府花园的摆设就采用了苏州园林的设计,每一处都精致巧妙,只这一个花园,就足以看出她有多受宠。
      乐寿走到亭内,婢女挽起一侧的月白纱,服侍她坐定在贵妃榻上,端来了金色的碗,道:“公主,该服汤药了。”
      大约是在她七岁那年,与乐寿起了争执,推搡下摔破了瓷碗,崩起的碎片划破了乐寿白皙的脸,从那以后,乐寿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易碎的东西,几乎所有都是金银制成。
      其实,若说她在宫里好比是困在阴暗的囚笼里,那乐寿何尝不是困在金丝笼里的鸟儿。
      灵越看着她把汤药一饮而尽,道:“公主病了?”
      乐寿看她一眼,道:“你们都出去。”
      婢女们赶紧应声,端了碗离开,亭子里只剩下乐寿和灵越。
      乐寿铺开一张绢纸,用玉白色镇纸压住被风掀起的纸角,灵越帮她挽起对面的月白纱,站在一旁磨墨。
      纱帘被银钩别在一隅,帘后的风景一览无余,层层叠叠的鲜艳桃花,隐藏在花丛中的曲折小路,不远处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溪流,碧绿的溪水被风吹拂着,带着花朵一起注入中心的湖泊,湖泊上架了一座木桥,有婢女在擦拭着桥上的栏杆,这样看过去,她们也成为了春景中靓丽的一画。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良久无话。
      乐寿公主握着笔,认认真真地画着画,旁边的月白纱仍旧垂着,阳光仅仅透进来一丝光亮,并没有让人感觉到热意,光芒映射在她大红的宫装和金碧辉煌的凤冠之上,衬得整个人仿佛是透明的一座雕像,姣好的侧颜如易折的冰棱,美丽而脆弱。
      灵越仅仅是抬头瞟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你可知你手下,”乐寿突然道,“磨的是什么墨?”
      “这墨触手生凉,如玉一般,奴婢瞧着,这上面雕刻的百鸟朝凤也颇精致好看。”灵越微微一笑,“只是奴婢浅陋,还望长公主赐教。”
      乐寿搁笔,道:“这是廷珪墨,据说其墨每松烟一斤,用珍珠三两、玉屑一两、龙脑一两和以生漆捣十万杵,故坚硬如石,能在水中三年不坏。”
      当年乐寿在上书房,吵闹着自己的墨不好用,非要换,先帝宠她,毫不迟疑地赠下了国库仅有的十块廷珪墨,为了炫耀,她还给过乐安一块。
      灵越福身:“奴婢开眼了。”
      乐寿打量着她,道:“你不必拘束,墨是好墨,这好墨自然要配好的砚台,你看看这砚台,可识得?”
      灵越磨墨的手停住,看向一直没有注意的砚台。
      砚台半透半浑,摸上去凝腻脂润,含了波浪般的花纹,更引人注目的,是砚台上方有一个小小的刻字:越。
      她从小体弱,好不容易养到了去上书房的年纪,又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日日去应卯,久而久之,书房里的姑娘们更加亲近得宠的乐寿,而不是病秧子乐安。
      柳贵妃当时已经失宠,虽然困在永安宫内,却不妨碍她知道这些消息,贵妃用所剩无几的现银买通了伺候她的尚宫,见了女儿一面,把这方端砚,交给了她。
      她记得当时的永安宫昏暗不已,母亲脸上的笑容是唯一的光源,对她道:“你命苦,不能女凭母贵,但乐寿有的,你也会有,不能自卑,要抬着头活着,知道吗?”
      从那以后,乐安再也没有见到过柳贵妃,一直到阴雨连绵的那一日,她怕乐寿抢走这方端砚,拿着刻刀一点点刻名字的时候,听到了屋外太监的传信:柳贵妃自尽了。
      灵越看着那个稚嫩的“越”字,眼底冒出的酸涩感怎么也止不住,却依然要强忍着情绪,努力冷静下来,道:“奴婢……不识得。”
      她总算明白过来,乐寿让她看墨,看砚台,就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到底是谁。
      她也要记住,自己是李家村逃到京城被苏家收养的婢女,不是那个身份尊贵的公主。
      灵越抬起头与乐寿凌厉的目光对视,一字一句道:“奴婢不识得,公主赐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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