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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颈间的铜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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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轻皱眉,敏锐捕捉到不想听的词,嘴里发出野兽般低吼。
江合拍拍他肩膀安抚,“定海域还有一定海石,形状似蛋,名曰后。”
“有一天,后觉得待在定海域太无聊,想出去逛逛,但祂不能动,因为稍微移动哪怕一毫厘,都会引起海水翻腾,司命的杰作会在水流冲击里粉碎殆尽,司命不会容许的。”
又听到不想听的词,方子轻不耐烦,龇牙咧嘴。
江合往他嘴里塞一颗药,拨开额前碎发,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往下,解开脖颈间的铜钱。
才命令道:“吞。”
方子轻下意识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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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又忽然,耳侧隐约间点点雨声,似远似近,听不分明。
方子轻努力去听,想找出来,找出来新仇旧恨一起算账。
他现在缺人打架。
胸口撞上什么,方子轻往后退,眼前白光一闪,一颗巨大的洁白的应该是蛋的东西拦在身前,往上,顶端一只同样巨大的、但是玄色像鸟模样的东西破壳而出。
玄鸟视线投下来,无情冷漠中带着一丝可能是错觉的怜爱,不待方子轻反应敌我,它翼开,怒飞而上。
后背似乎有视线投注,方子轻回头……
!
猛地睁开眼。
心跳声先充斥整个耳膜,继而是呼吸声,方子轻大口喘气。
然后是屋瓦滴水的声音。
方子轻撑坐起身,望向窗户,昏暗的天,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将发生,他揉着心口,有点紧,跳得快了些。
低头看右手腕,腕上长命缕还在,心稍稍安定。
余光瞥见阿兄在睡觉,方子轻更安心了,手伸进温暖被窝十指紧扣。
好冰。
方子轻愣住,跪坐起,严慎而尽量泰然地抓过手腕。
……探不到脉。
怎么会探不到脉呢。
换一只。
不可能的。
方子轻手脚并用摔下床,翻箱倒柜。
“药呢,明明放这里的,我的药呢,萧大哥。”他抓住救命稻草般往外冲。
“萧大哥——”
萧施听见老远有人喊自己,出门一看,“毛毛躁躁的鞋都不穿你……”
“萧大哥,药、药再给我一颗。”
萧施意识到不对。
身后方昕也意识到不对,刚站起来又跌坐回去,再站起来跟上。
元林敏锐地察觉什么,追上,进屋便看到萧施摇头。
“不可能。”方子轻也摇头,“不可能,萧大哥你有办法的对吧。”他扯着萧施的衣袍,死死盯着他眼睛,“对吧?”
萧施不忍地拍拍他肩膀。
方子轻抓紧:“不可能不可能,以前那么多次都,不会的不会的。”他忽然淡定下来,松手转身,拿起针,准确而快速地找点,扎。
萧施看着他一根针重复扎,叹气。
“你还好吧?”他转而问方昕。
“没事。”方昕摆手,拿起桌上酒坛压着的两封信。
元林一直注意他的情况,见接受良好,猜到了什么,看向床上从大漠带回来的小子,发现子轻很不对劲。
元林上前一把握住他血淋淋的手:“你做什么?”
方子轻被喝愣了愣,道:“我的血,我的血特殊,可以的。”
“可以你的头,你是不是傻。”元林禁锢他的双手,接过萧施递来的绳,捆住,冲门口的寒月喊拿金疮药来。
方子轻挣扎:“放开我,要救回来了,放开——”他一个踢腿。
元林挡住。
再踢。
挡。
元林陪他消耗体力。
“交给我吧。”方昕这时候开口,“子轻,过来,否则我把江儿给你的信烧了。”
这个威胁很奏效,方子轻消停不再踢踹,乖顺地过去。
“坐下。”
方子轻坐下,盯着方昕手里,想拿,但看到自己手,又收回,怕弄污看不清。
寒月很快拿来金疮药,放下退出,元林和萧施悄悄往出走,把门带上。
屋里就剩三人,两个坐着,一个躺着。
方昕没给松绑,就这么给他上药,包扎。
方子轻目不转睛盯着信封,以及阿父淡定的样子,觉察不对。
“信,阿兄早知道会?”他问。
方昕:“嗯。”
“您也早知道会?”
“嗯。”
“什么时候?”
“两年前。”方昕说。
“两、年前?”方子轻重复,脑子里有什么在崩裂,他摇头,“两年,两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突然激动握住方昕的手。
方昕看他:“告诉你,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去……”方子轻语塞,茫然,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连逼问阿兄为什么要来杀他都不敢,他害怕真相太残忍,害怕伤疤揭开后底下伤口早已化脓,他想维持笑语盈盈和乐融融,确认并相信阿兄没有杀他之意,觉得这便足够了。可如果早知道……
方子轻握紧用力:“我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续命的,我把我的命给他,或者,我没了,阿兄就能……”不受司命指使了。
“住口!”方昕厉声喝止他,“我已经没了江儿了,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
方子轻愣住,心里一揪,抬手想去擦,方昕偏开头,“早知如此,当初大漠时不遇到为好。”
“阿父……”
方昕给他解绑,信封给他,没再管,坐在床边收拾打理江合,把银针拔了。
方子轻怔愣好一会儿,手上伤口愈合,能灵活自如,他低头,拆开信。
是一幅字,当日取表字时阿兄写下的那幅,“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之。”
“有”字因为抢笔而不小心点到几滴墨,一模一样的位置。
方子轻抚摸,视线落在最后,他记得不是这个之,是枝头春意闹的枝。
信里还有东西,方子轻倒出。
是五根长命缕,应该是用来以后替换的,以后旧了断了坏了再没人编新的了。
方子轻擦擦不争气的眼角,捡起掉落的又一封信,并一枚铜钱。
上写着“老规矩”。
老规矩,抛铜板打开。
方子轻辗转铜钱。
入夜,元林担心好友,提着酒陪喝。
萧施来到方子轻这边,就见这小子疯狂在掷铜钱,一下又一下,眼睛瞪大如铜铃,连有人进来都没注意,魔怔了。
萧施叹气摇摇头,把灯盏吹灭。
黑暗突然,“叮铃”“当呤”铜板落地声清脆。
“谁?”
“我。”萧施又把灯点上,“怎么,睡不着?”他看一眼床上已经拾掇得体的江合,再看面前有些执拗的子轻。
“不想睡。”方子轻弯腰拾起铜板,吹去尘土,“萧大哥,原来是真的。”
“嗯。”萧施等他继续说。
方子轻:“我问过阿兄,为什么能不起反应,他说一旦起反应会发生极其危险的事,就不会起反应,而我只是喝了点酒睡了一觉,阿兄就没了,我不会再喝也不会再睡了。”他说。
萧施点头:“嗯,不睡,今天不睡,明天不睡,后天也不睡,我们都不睡,然后你的精神一直耗啊耗,得不到恢复,没有精神,你这铜板能看清是哪面不?万一抛到想要的却错过了。”
“……对哦。”
“所以睡吧。”萧施盖住他的双眼,“今晚想睡哪,去我屋还是回自己屋。”
方子轻摇头:“在这里。”
他一气呵成除靴袜、去外衣、上床盖薄被。
“阿兄也盖好,我是火炉,暖被窝就不冷了。”
萧施叹气,帮着把灯吹灭,“有事喊我。”
…
“我回族了。”一年后,萧施告辞,“这枚羽坠还是很想给你,但你没出师。”
方子轻看看身边阿父,他现在不似小时候可以任性外出考核,所以,“先寄存在你那吧,萧大哥,记得给我写信。”
“知道了,走了。”
目送萧施淡成黑点,方子轻这边也启程,京城来信,说元姚——侯府的幺孙,今年十六,陛下从小的伴读——又又又带着陛下四处捣乱。
元姚她娘,也就方昕的大姐,修书一封来问能不能把老幺丢过来吃吃苦头。当娘的舍得,当舅舅的也舍得,方子轻表示无所谓。
于是元姚苦哈哈挎着个包袱,一副被扫地出门的可怜落魄样。
不过一见到方子轻,他:“媳妇,美人。”
方子轻:“……”一巴掌拍开。
推去阿父那边,方子轻冷脸守在一旁,习惯摸出铜板。
抛。
还是不能打开。
意料之中,他收起,揣手安静看老幺在阿父面前卖惨。
偏头,狐疑看向几丈开外,藏藏掖掖又探头探脑的身影。
方子轻抬步过去。
“安若。”
右眼角一道红痕,安若郡主,布衣打扮,包着头巾,要不是眼角的红方子轻差点认不出她,大了十八变。
方子轻抓过她背上细软:“你来做什么?”
安若被发现,支支吾吾:“我,我出来玩,咱们同路,带我一个呗。”她理直气壮。
注意到子轻动作的方昕走近,出声让她回去:“郡主你不该跟着来的。”
旁边元姚点头赞同:“对,不该。”
安若斜眼瞪他:“为什么不该,你们别瞧不起我,元姚都能去,我也能。”她指着元姚,争强好胜。
元姚耸耸肩:“你一女孩子,外边危险知道吗,很多山贼的。”他甩着包袱苦口婆心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