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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幻境结情(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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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十五,月轮西出,硕大的玉盘遥挂天幕,大得诡异,亮得诡异,将这夜色驱赶的无处可逃。
月华从客栈的窗户射入,将半个房间照的明净。
刺客蹑行至床前,一剑刺出,只到半截,便刺不动了,因为两根手指夹住了剑身。
床上人缓缓坐起,嘴角牵起了一抹冷笑:“你好大胆子!”
刺客抽了抽剑身,剑身纹丝未动,眼看收不回剑,他反倒闲适地聊起来:“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啊,谁能想到当今圣上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看他从容的姿态,皇帝便明了仅仅拿捏住刺客的剑制不住他,便向前一送,松开了手指,刺客顺势收剑入鞘,后退两步。
皇帝起身披上了外袍。
“你将朕的护卫如何了?”他问道。
皇帝深知他精挑细选的护卫们不可能对混入了刺客一无所觉。
刺客说道:“放心吧,任务的目标是你,其他人我不会动的,睡一会儿便醒了。”
“反倒是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让我省点力气。”
皇帝淡淡道:“你我胜负尚且未知。”
刺客笑了,说道:“这一剑原本就不是为了杀你的。”
“你的内力还能催动几成?”
皇帝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内力果然沉在丹田催动不得。
刺客说:“皮肤侵入的毒药,好好睡一觉吧,醒来迎接你未知的命途。”
说罢身形一闪,便到了皇帝身后,打晕后伸手接住了。
这一倒,他原本一直隐在暗处的身形暴露在了明亮的月光之下,刺客秦臻扫过一眼之后愣了一下,嘴中喃喃道:“当今圣上洛千云,好皮相啊……”
洛千云不多时便醒来了,醒时正被秦臻抗在背上颠簸。
他没有出声,秦臻却立刻发现了他的苏醒。
秦臻说道:“你醒了,看来我的力气小了些。”
他旋即一笑,又一次说:“谁能想到这大燕的皇帝也有这样高强的武功?”
洛千云在这笑意中听出了戏谑和得意的意味,他面色沉沉,一颗心也像沉在谭底。
刺客在得意什么?再高的武功依然被抓住了吗?
但他虽然醒了,内力却依然无法催动。
洛千云没有轻举妄动,盯着四周的景致看了一会儿,有着月光的帮助,他大略能猜出这是在客栈前的深山,刺客的轻功太快,沿着开辟出的道路已经不知道深入了多少了。
月已至中天,几声遥远的狼啸传至耳边。
洛千云忽然出声问道:“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秦臻心中奇怪,回道:“六月十五。”
洛千云转而又问:“你是哪来的刺客?中原的江湖上可没有你这号人。”
秦臻想着人已到手,交给主顾之后还不知这人会是个什么境遇呢,便也未遮遮掩掩,答道:“我生长在北疆。”
洛千云忽然发出了几声闷闷的笑声:“怪不得!怪不得!”
秦臻心中被不好的预感淹没了,他停下脚步,将洛千云丢在地上,逼问道:“告诉我你为何在笑?”
洛千云被丢至地上的一瞬间脸上愠怒一闪而逝,用浸满冷意的眼神看着他。
“你看看周围不就得了。”
秦臻猛然环视,悚然发现密林中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幽绿双瞳,他轻哼:“不过是些野兽,我如何会怕!”
“你上去打打不就知道了吗?”
野兽已经猛扑而上了,洛千云躲在秦臻背后,而洛千云的背后就是山壁。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衫,想了想,又从袍摆处撕下来一条布料,束起了满头银发。
这时候衣衫质量太好也是令人烦恼,失去了内力撕条布料都费力。
秦臻深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到:“这些野兽怎么了?怎么变强了这么多?一个个还似是失去了痛觉,拖着半边身体也要攻击我?”
洛千云双手负在身后,冷淡地看着刺客一剑捅穿一只灰狼,说道:“每月的十五日,圆月之夜,这座深山便成了鬼门关,发疯的野兽会互相厮杀,也会撕碎每一个外来者。”
“不然朕的仪仗为何会停留在那狭小的客栈?”
秦臻实在是看不惯自己在前方厮杀,而洛千云躲在背后一身闲适,冷笑道:“你这累赘也不怕我将你丢到兽群里!”
洛千云神色不变:“岂不闻唇亡齿寒?朕死了,你也活不了。”
看着那些一望无际密密麻麻的油绿眼睛,秦臻知道他说得是真的,他杀不完所有野兽。
难道他到中原的第一单任务完不成,还要把命给搭进去?这也太没面子了!想想死后都不安生啊!
“快说你们中原人是怎么解决的?”
洛千云说:“没有解决办法,你杀到天明别死就行了。”
秦臻沉默地砍杀了一会儿。
洛千云在他背后说道:“给我解药,要不然谁都活不了。”
秦臻抽空从怀中摸了摸,将一个小纸包都给了他:“全倒嘴里。”
“药效快吗?”
洛千云问完就感觉到原本凝滞的内力顺滑起来。
秦臻瞥了他一眼:“比放倒你还快。”
秦臻抽出插在靴中的匕首丢了过去,洛千云伸出手指捏住了匕首护手上的一小点区域。
秦臻瞥了一眼,抽空问道:“干什么?不会用?”
洛千云犹疑问道:“这原本是放在你鞋中的?”
“我一天洗八次脚,干净的很。”秦臻没好气地回道,“不愿用你便赤手空拳对付这些野兽吧!”
“到时腥臭的血液和野兽口中的黏液一滴不落全沾染在你的白衣上。”
秦臻不怀好意地笑。
洛千云想了想,指尖上匕首飞旋,挽了个花,将它握入手中,上前与秦臻站到了一起。
秦臻视线一时没能从洛千云挽花的手上抽回,被扑上来的野狼一口咬在了手臂上。
血液从野狼牙缝中汩汩流出。
顿时,一股凶意涌上秦臻心头。
秦臻豁然转身,将手臂上的野狼狠戾地掼在地上,“噗通”一声闷响之后,手臂上那块肉顿时血迹斑驳,不堪入目,秦臻恍若未觉,仿佛那手臂不是他的。
野狼却筋骨寸裂,痛得哀哀鸣叫,再也爬不起来。
剑身从一头黑熊体内抽出,又被高高举起,月光下化成一道水亮闪电,狠狠插入了还未爬起的野狼体内。
浑厚的灿金剑气四溢,一众飞扑而上的野兽像是撞上了气墙,又炮弹般反弹至兽群中,引起好一阵嚎叫骚动。
秦臻半跪在地上,单手拄着剑,半晌未动,嘴中溢出了一阵压抑不下的低笑。
洛千云转身替他清扫又围拢上来的野兽,唤他:“你发的什么疯!”
秦臻置若罔闻,不要命一样冲入了兽群中,左突右撞,举手投足间都是狠戾,每一招一式都会缭绕起一片潮汐般的剑势,顺着剑尖指向的方向冲刷而去。
月光之下,这剑势声势浩瀚,将整个山谷淹没其中,让人满心满眼皆是这璀璨而宏伟的金色潮汐!
潮汐冲刷而过,看似柔美,却又带着逼人的锐意,行至豺狼虎豹的躯壳脖颈,前进的路途被挡住,便顺从的分成两向贴着毛皮前行,这时,水的柔意化作剑的锋利,涌过的同时却也带走了野兽的头颅。
到了洛千云身旁,这奇瑰的剑势又像是海风飘荡而过,带着咸意和潮感,只掀起洛千云的银发和白衣上的飘带。
洛千云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秦臻,倏而与秦臻不知何时转变的、蜜般耀人的金眸对视,他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难免慢了下来,却被这潮汐剑势守护,没有受伤。
不远处的秦臻沉浸在一片血色中,完全放弃了防御。
他墨发狂舞,周身浩瀚的淡金色剑势波涛般起落,又有一簇簇血红随之挥洒,明明是仙意盎然的景象,中心处的他却显现出如魔般的嗜血,和似鬼的疯狂。
“剑仙,不,剑魔!”
洛千云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将剑练到极致的人!
他又一次喃喃道:“这刺客,发的什么疯!”
山谷被血气萦绕。
月轮东去,圆盘般的月影渐渐隐没,只剩如纱般朦胧的轮廓。
等到将这满山的野兽杀至不敢再围上来,夹着尾巴四散而逃,秦臻站在尸海之上,低声笑起来。
他笑到垂头,要以剑拄地稳住身形,漆发拂动间却露出那双毫无笑意,只是盛满一片明锐冰冷金色的眼眸。
笑够了,他猛然抬剑,卓然而立,金光流转间尽是轻蔑睥睨。
“不过如此!”
洛千云不知为何轻吸了一口气,将染满鲜血的匕首丢至地上。
下一瞬,秦臻似是冷静了下来,笑声渐渐止住,双眼微闭,金瞳转黑,将剑归入鞘中。
共同厮杀了半夜,两人关系缓和不少,又具是疲惫不堪。
洛千云说道:“去上游。”
不远处的河流还飘荡着几具尸体,洛千云显然难以下手去清洗身上的血迹污垢。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河中的水才清澈起来。
清晨的河面薄雾飘荡,玻璃般的水面波澜不起,从上一眼望去,及腰深的水流明澈至极,恍若无物,水底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要是平常时候,洛千云自然无法忍受沾染河中的水,但要是让他忍着身上的血迹与腥臭,回到客栈再去沐浴更衣,也是不可能。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洛千云克服着满心的厌恶,缓步浸入水中,搓洗手、脸以及衣衫上的血迹,忽然感觉身侧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接入手中,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颗圆润的卵石。
丢回给侧后方倚靠在巨大圆石上的秦臻,洛千云并未转身,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略微侧头,问道:“有事?”
秦臻斜躺在水流之中,任凭水流缓慢冲刷着大半截躯体,闲闲答道:“无事。”
只是想与你说话。
于是又是两块卵石接连袭去,具是像刚才那样力道不大,逗猫一般,难以伤人。
洛千云如法炮制接住第二颗,直至第三颗,终于忍无可忍,心中升起一阵愠怒,脚上运起轻功,从水中升腾而起,踏波虚立,将两颗卵石用内力掷了回去。
他面无表情:“你想打架?”
这两颗不像秦臻自己丢出的那样好接了,厮杀了一夜,秦臻也确实累了,挪动身体躲了过去,依然倚靠在圆石上,任凭水流冲刷,半眯着眼看向水面之上水汽弥漫的洛千云。
洛千云绸缎般的银色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白衣已经湿透了,隐约露出包裹着的修长躯体。
他容貌出尘而俊美,皮肤瓷白惊人,负手凭空站在清晨山间弥漫起的苍茫雾气中,七分仙气三分威仪,似是水神临世,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感。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白衣皇帝!”
秦臻夸了他一句,才又答道:“不想。”
“别闹了。”
洛千云被夸得莫名其妙,没再管他,走到了岸边,疲惫地捋了捋眼前的银发。
他身上的血迹洗掉了,衣物上的却是难以再洗掉,留下了块块浅淡的痕迹。
秦臻懒懒地斜躺着,视线却是尾随着洛千云,随即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了洛千云那双手上。
这时秦臻蒙面的黑巾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显露出来的也是一副面如冠玉的绝世相貌。
洛千云略带闲适地负手站在岸边,注视着远处空濛的清秀山色。
此时红日初升,薄薄的金光蒙在天际蜿蜒的山峰上,像是一层纱金的衣衫,让他想起了昨晚那幅如魔似幻、不似人间应有的景象。
仿佛心有灵犀,回过神来的秦臻却也是想到了夜晚时的状态,他先是疑惑自己何时剑道精进到这样境界了,后来满心自得地想:我果然为剑仙转世!
洛千云缓了缓疲惫的心神,才问道:“刺客,你叫何名?”
秦臻朦胧中已经有了些睡意,懒懒说道:“秦臻。”
洛千云点了点头:“有缘再会。”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
秦臻喊住了他:“你可不能走!”
洛千云停住脚步回身看他:“为何?”
秦臻眼睛依然半阖着,说道:“你是我来中原接的第一单任务,也是我扬名天下的第一步,怎么能这样轻易就走了?”
洛千云提议:“不如朕赐你三倍于这单任务的黄金,再赐你刻有“剑中之魔”四字的金牌,如何?”
洛千云做出这样的承诺一点都不勉强,甚至早已宽容了他昨晚犯上的行为,他对这刺客心有喜爱之意,但又深觉秦臻这样的人物必然随心所欲,不喜束缚,他是带不回宫中的。
“应是‘剑中之仙’!”秦臻纠正,随即嗤笑,“皇帝赐金!俗!俗!这套戏码太俗了!”
洛千云心平气和地问道:“那可是要再打一架?”
虽然自感打不过昨晚剑魔临身般的秦臻,但他说不出求饶的话,也不可能束手就擒,只能拼死挣扎一番了。
别闹了,秦臻心想,我现在累个半死,怎么打?
要说怎样才能放你走?你用那双手帮我一次我什么不能答应你?
“帮你做什么?”洛千云问他。
秦臻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双眼猛张,正对上洛千云平静的眼睛。
他怎么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