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永恒二重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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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啊……」
——哐啷！
——哗啦哗啦哗啦……
「呀……糟糕了……」
「那个、志水君，你还好吧？」
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缓缓抬起头，映入眼簾是一张熟悉的脸孔——住在叔父叔母家隔壁的同校专攻大提琴的学姐。
「啊，筱田学姐……我很好……」他扬起浅浅的笑，丝毫不以身后的一团乱为困扰，缓速却坚定地说道。
美智子——志水桂一口中的『筱田学姐』——不由得摇摇头，不予置信地挑眉瞪着眼前因为骨牌效应倒了一地的脚踏车，半晌无言。
许久，她想起自己似乎应该提醒他先把地上那些无辜的『尸体』搬一搬，清理完现场之后再继续走他的神。
「你……」
哪晓得才开口就被人截去下文。
「学姐……刚练完琴……吗？」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后半背半拖着的琴盒上，轻轻问。
「对。」条件反射地颔首，对他还以微微笑靥。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想说的和他的问话全无关系，「……但那不是重点，而是这个，要怎么办？」
「……搬起来。」
他顿了须臾，如是回答。语毕，小心翼翼将怀里护着的提琴倚靠在一旁的墻上，动手开始整理现场，丝毫没顾虑到纯白的音乐科制服很有可能因此被污成灰色。
美智子满脸错愕地觑着眼前剧情突然急转直下的场景，愣愣的许久说不出话来——她还不太反应得过来，怎么一下子就从相互寒暄跳跃到身体力行的搬运工现在进行时中了。不过这也无妨，反正一开始她也是打算提醒他先把倒一地的脚踏车挨个搬起来再说的。
「那个，我帮你。」
她连忙也将背后的琴盒倚到一边，两个人合力把现场那些无辜被压倒的脚踏车一辆辆全部扶起来。
还好这骨牌效应的範围不大，不然估计得浪费不少时间在这里了。
待到一切解决，回到稍早前搁置大提琴的位置。
两台琴盒密密贴在一起靠在墙角，相似的形状全然不同的色泽。他忽地怔忡了起来。
「两支大提琴……不知道，能擦出怎样的火花呢？」片刻，他轻声低喃。
「咦？」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自语，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志水君，你是在想期末演出的事情吗？」
因为不久前才结束的校内音乐比赛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不仅使得原本互不相容的音乐科和普通科变得融洽起来，更打响了学校在校外的知名度。于是学校食髓知味，立刻又提出要求每一个音乐科的参赛者必须另组一群合奏伙伴，在期末时轮流演出由校方指定的合奏曲目，以展示学习成果并作为期末成绩；而学校则籍由这一系列的期末演奏会招揽更多生源。
志水被指定到的题目是维瓦尔第（Vivaldi）创作的一套非常著名的协奏曲——G小调双大提琴协奏曲，RV531，『Concerto for 2 Cellos, in g minor』。协奏乐团的部分，由学校出面安排音乐科的室内乐团参加，志水本人则只需要找到与他搭档的另一支大提琴即可。
……这便是他们为何会一同放学回家的缘由——想必他一时间根本忘了有这回事，所以才会在开始时她在他身后不远、见他不看路撞倒旁边的脚踏车连忙过去关心的时候，竟是仿佛刚发现她和他同路一般的反应。
但是，如果她这么问了，也许，他就能回想起来了吧……希望。
「……对呢。筱田学姐答应……加入了，期末的演出，可以听到……双大提琴的协奏曲了呢。」他满足似地笑起来。
她不由得叹气——她就知道，他不晓得又跑神跑到几万英里外去了。
还没来得及感慨她的无力，他难得地开口继续往后说——
「学校里会有……关于『小提琴罗曼史』的传说，肯定是因为……两支小提琴在一起，可以湧现出……无数令人陶醉的浪漫旋律的关系……」
「……咦？」
怎么会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
「所以我在想，说不定，在什么地方，也会有……属于大提琴的……『罗曼史』呢！」
「……啊？！」
没想到只对音乐有兴趣的他也会有这种想法……啊、不，说起来，这话题其实也间接和音乐有关系嘛，难怪……
「因此，我们一定要努力，向学校里的人展现大提琴的好。」
「诶？！」
——他到底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她没想透。不过，她决定将这一切归咎于他对大提琴充满喜爱的缘故。
因为热爱，所以想向世人展示，让更多人品味到其中美妙。
或许，他们抱有同样的热忱。因而在一同练习时更多了几分自我责律，以精益求精的态度对待每一次练习。探讨、争论，彼此磨合、相互学习，为了在期末的演奏会上向观众呈现他们最完美的演绎，而不断努力着。
「刚才那个地方，我觉得应该更快一点喔，志水君。」
「好……」
「那从D段开始好不好？再练一遍。」
经过多次合奏练习之后，他才发现学姐的琴艺十分出色。
可以说，是超乎他想象的出色。甚至，会使他不自觉怀疑起自己被选中参加校内音乐赛的缘由：虽然自认差强人意、在同龄中也许稍显风骚，但与之相比还明显差上好大一节的琴艺。能被挑中成为学校重要的校内音乐赛参赛者之一，说不定，真就像传闻说的是因为他某天无意间瞄到那个黄色带翅膀的不知名物体——后来知晓，那是法达的精灵，名叫莉莉——的缘故？！
愈是接触得多，这个困惑愈是盘踞心房久久不去，更影响到他无法心无旁骛练琴的地步。
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问出口：「学姐的琴艺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参加音乐比赛……」
说是问人，或许不太接近他当时的语气，喃喃低絮的声调更接近自问。不过练习室中仅有他俩人，更何况练习室的隔音设计使得一旦练习停下时屋里根本寂静无声，他轻轻一句又怎可能被同处一室另一人忽略掉？！——除非是故意的，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她轻笑，暗叹自己的学弟在除音乐以外的事情上令人诧异的迟钝。
「志水君，举办校内音乐比赛的目的，可不是只有『比赛』这一点点而已呐。」更重要的是推广学院吧？！
「……是这样吗？」
侧头，他想不通音乐比赛除了音乐之外还能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但是，无妨。
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尽兴享受音乐就好。
越接近期末演出的时候他们一起练习的次数越加频繁，每回练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练习完离开教学楼才发现外面早已是明月当空。还好他寄住的叔父母家和学姐家就在两隔壁，如若不然，要让学姐独自一人背着大提琴回家实在是很危险。
这想法他也在某次思量中不自觉脱口而出，得到的是学姐略微惊讶却调侃味十足的笑靥：
「志水君，很体贴呢。」
这便已经是学姐认知里『很体贴』的态度了吗？
他不确定。
对于音乐以外的事物，他实在不太了解，但偶尔在班里面听到女生同学过往间讨论的话题片断中得知，一般人不都会希望自己的朋友做得更多吗？而他不过是考虑她的安全而已，学姐就觉得自己很体贴。
……是这样吗？朋友间互相照顾为彼此考量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会感觉这样根本不够呢？
而他——几曾何时，开始注意起音乐以外的事情了……？！
「……志水君？你哪里不舒服吗？」
「——嗯？」他愣愣地顿了许久，才应声。因为对学姐在这句之前说的话完全没有印象，所以满脸困惑。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虽然演出就要到了，但如果你身体不舒服的话，今天还是可以休息啦，别把自己綳得太紧了。」
她稍稍蹙着眉，关心地建议。
如是提议的结果便是他们停下进行到一半的练习，跑去学校附近新开的喫茶店悠闲享用下午茶。
她漾着笑靥表示很惊讶他会答应她不经意的邀约。
至于他，对于自己会答应她的提议同样感到诧异不已。记忆中，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将其他事情放在音乐之前，而他奇迹地似乎并不反感这种偷闲的感觉；更也许，他其实很喜欢偶尔过与音乐无关的生活。
可是，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像这样抛开练习的经历，却从不曾如此日这般觉得满足。
到底……为什么呢？
是因为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抑或是因为面对的人不一样？
他不清楚。
不过，他不讳言自己喜欢这种改变。
维瓦尔弟的名气加上他在校内音乐比赛上出色的表现使得由他主打的那场期末音乐会座无虚席，不仅仅只是星奏校内的学生、职员而已，有大半的观众竟都是自校外慕名前来！而他们的演出也一如所有人所预期一样无懈可击。足月有馀的合奏练习培养出他两人之间无与伦比的默契，加上多次讨论与尝试而得出彼此认为最佳的合奏效果，二人从头至尾全然和谐的诠释使得满场的听众除了惊艳赞叹之外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本就喜爱音乐的他，自然更是为此醉人醉己的完美协奏欣喜不已。尤其是学姐用她精湛琴艺演绎出的美妙旋律以及毫无破绽的配合，是整场音乐会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一部分。
于是在音乐会结束之后，他们在他的要求下继续保持一周至少两次的合奏练习。一方面他喜欢与学姐合奏的氛围，另一方面，他臣服于学姐精湛的琴艺，因而非常期待得到学姐的指导。合奏练习，自然成了切磋技艺的最佳时机。
然后这样的合奏练习约定持续过盛夏、繁秋、寒冬……直到暖春初临，他蓦然想起学姐毕业在即的事实，忽地一阵慌乱——
他不知道一旦学姐离开之后，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从不曾像此刻一样茫然。
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只要有音乐就好的信念，被心中隐约回响的微弱声音否定：音乐，仍是他最重要的一部分，却已然不是最重要的『全部』。
那……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吗？
脑海中浮现一个身影，是自那场期末演奏会之后从不曾离开过他思绪的身影，是每一次想起都会在脑海中更加清晰的身影——
接着，他在学姐毕业礼的当天得知学姐被东京音乐学院录取的消息。
他有些讶异依照学姐高超的技艺，怎会捨弃国外更优质的音乐学院而选择国内的音乐学院？虽然，他并不是指东京音乐学院有什么不好，相反，作为全国最佳的音乐学院，东京音乐学院同样是国内许多音乐学生嚮往的院校之一；只是，星奏音乐科的学生大都希望能出国深造，而在此之前他也听闻过维也纳音乐学院像学姐发出邀请的传闻……因而感到些许疑惑。
只不过，东京音乐学院啊……
东京，横滨。
相距不远。
搭JR线不过三十分钟左右。
但，从此便隔着三十分钟的路程！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时不刻想见到学姐的心情，绝不仅仅只是因为音乐的关系。
所以他生平第一次放下极少离手的大提琴，跑遍了整座校园，只为找到不知在哪里也许正在和同学合影留念的学姐——
「筱田学姐……」气喘吁吁。
「咦？志水君？！有什么事吗？」她的表情盈满意外，显然很惊讶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
「学姐，恭喜妳毕业。」他止不住轻喘，却仍坚持朝她扬起最灿烂和煦的笑容。
「谢谢。」她同样漾出笑靥。
「那个……学姐，可不可以……请妳给我妳制服的第二颗纽扣？」他认真地请求。
「诶？！」她怔了怔，「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做什么？」
拜托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一直以来暗藏的心意，从未表露过的心情；牺牲私人时间只为满足他想要维持合奏练习的心愿，无时无刻不悄悄将他的事摆在第一位的习惯；还有，捨去维也纳音乐学院留学的机会而留在日本国内的缘由——不，她会欣喜若狂的！
「听说，制服的第二颗纽扣，是……约定的意思。学姐……考上了东京音乐学院……对吧，我以后……也会考取东京音乐学院。」他坚定地说道，「所以，要约定好，请学姐等等我。到时……再一起二重奏，可以吗？」
无声的回答。
脸上漫溢的盈盈笑颜说明了一切。
是的，约定好了，从这一刻起，属于两个人的二重奏，会一直奏响着，迎向新的篇章。
……
- END -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永恒二重奏
